直到顾闫离宫后的第四天晚上,宋天清终于坐不住了。
外头没人知道皇后出宫的事,宋天清也就不能大张旗鼓的去请他回来,那自己就偷偷地去。
捉住一个小太监,借了他一身黑色的衣裳穿上,以她的身手,偷偷爬宫墙还是没什么难度的,只是在御书房里坐久了,身子都有点僵硬了,差点没扭伤了腿。
吩咐梁如在承明宫里假装她还在,宋天清则孤身一人翻墙出宫,这是她十四岁入主皇宫以来,第一次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方法出宫。
为了找顾闫要个说法。
冷战就冷战,回娘家算什么男人。
热闹的京都夜市上,穿着黑衣裳的女子在街上穿梭,她没有亲身临过京都的夜市,眼下也无心欣赏灯火阑珊。
循着记忆里的路,找到顾家,翻身上墙,跳进院子里,突然发现——她不知道顾闫住在哪里。
自己对顾闫到底知道多少呢?他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总是穿的衣服,在顾家住的旧处,他的兄弟姐妹……关于顾闫的事,宋天清统统不知道。她是帝王,不该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费心,但是偶然发觉自己的无知,还是会觉得难过。
顾闫会原谅她吧,他都已经包容自己这么多年了,还差这么一次两次吗。
女帝走在院子里,好像与夜色融为一体,看到像是男子的居所就翻墙进去,走了好几间都没碰见人。
没走一会,她觉得困了,白日操劳,晚上翻墙,做皇帝可真累。
忽然,像是看不下去她这么抹黑瞎撞,院中出现了一盏灯笼,有个人提着灯笼远远地走在她前头,明里暗里在给她引路。宋天清还以为是顾闫手眼通天,知道是她来了,才派人来接她,刚好自己找不到方向,也就跟着那灯笼走。
停在院门前,那人在门前敲了两声,随后灯火消失在门前,宋天清赶上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人了,忐忑不安地推开门。
门里是许久不见的顾闫,刚好来开门。
四目相对,有些尴尬。
相隔一月多不见,宋天清差点被他半露的胸膛给亮瞎了眼,扭过头去,厚着脸皮问:“朕……能进去坐坐吗?”
一片黑暗中,顾闫看她明亮的眼睛,澄澈动人,心中一动,却很快冷了下来,他不能再退让,早点分开,对他们两个人都好,于是狠下心拒绝了她。
“不能,就站在这儿说罢。”
第24章
帝后的婚事,并没有得到多少祝福。
当年太女年纪小不懂事,先皇与太后同意这桩婚事更多的是为女儿和东齐的未来做打算,用一桩无法反悔的婚姻来绑住顾家,困住过于神武的顾闫,保护女儿一生安稳。
后来女帝年纪大一些,轮到自己管理国家的时候,也看明白了父皇母后的用意,为了皇家的面子,也念着与顾闫儿时的旧情,才没有过废后的打算。
但是在顾家,对于女帝这样一个万人之上的“儿媳妇”,是非常不满意的。
并不是不喜欢宋天清的为人,而是不喜欢自家珍爱的儿子去到深宫中,一个舞刀弄剑的大将军屈居后宫做皇后,是个有志气的男儿都不会理解这样的作为。
顾家老爷与夫人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顾闫爱的深了,谁都劝不动,他们也就支持儿子的选择,一开始还想着顾闫或许坚持不了几年就回来了,没想到他对女帝的情意能持续那么久,分明,只是一厢情愿的付出。
七年之痒已过,顾家老爷终于放下心来的时候,第八年,春末。
顾闫回府里了,并表示会常住。
从前顾闫也偶尔会回家来,只是从不在家里过夜,说是不想让女帝独守空房。这次常住就耐人寻味了,一开始,顾老爷和顾夫人还担心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要避风头,结果顾闫只是冷静地说,“我想同皇上,分开一段时间。”
担心(期待)许久的事,还是(终于)发生了。
两位长辈也没说什么,那日女帝收下西夷王子的时候,顾老爷也在场,看到自己儿子隐忍不发的表情时,便猜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只是没想到,这次顾闫的选择会那么决绝。
对于顾闫的选择,顾府里的人纷纷表示赞同,大到老爷夫人,小到看门的大黄,人人都希望自家优秀的大少爷能脱离苦海。
作甚么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只要顾闫愿意,就是二婚,也有大把的千金愿意贴上来。
唯有一人观点独特。
顾成安表示:真情实感磕了这么多年的帝后,我不允许他们分居。
于是顾闫回娘家的第一天,顾成安没有同别人一样去劝分,而是默默等待宋天清到访,想着皇帝迎回皇后的盛大场景,想想都觉得浪漫,让单身二十四年的顾成安也想议亲了。
现实并不像话本一样浪漫,顾成安做梦都没有想到皇帝是翻墙进来的。
在墙上小心翼翼走着的小女子,被起夜的他撞个正着,那黑夜里都闪闪发亮的明眸,被顾成安一眼就看出来了,是女帝。
帝王爬墙。
听都没听说过的事。
没有豪华仪仗前来,顾成安有些失望,暗中观察后又发现——皇上根本就不知道自家兄长住在哪里!成亲八年,真好奇他们枕边话都说的什么,怎么这种平常的小事都不知道。
于是顾成安就做了一次红娘,翻出一只灯笼前去给女帝引路。
希望他们二人能好好谈谈。
回到当下。
隔着院门,顾闫只开一个门缝露出半个身子来听她说话,处处透露着“不想听你解释”的意思。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宋天清甩冷脸,看在女帝眼里就是冷酷无情,不给她面子。
一脚就能迈进去的门槛叫宋天清停止不前,面对顾闫的拒绝,她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见不到人的时候她心里很气,生气顾闫身为皇后竟然敢忤逆她违抗她,也生气顾闫这样小题大做,总是拿后宫的鸡零狗碎来束缚管教她,叫她这个不能做,那个不可以。
她可是皇帝,又不是一般的闺中小姐,一辈子只有一个夫君,后宫佳丽三千,她连两位数都没突破,算是给足顾闫面子了吧。就连那种事……也只跟顾闫一个人做过,还不够吗?他到底还在渴求什么啊?
越想越烦,宋天清气鼓鼓的扭着头,不看他的脸,“你都不让朕进去坐了,果然出了宫,顾将军的胆子就是大,后宫怎么能容下你这尊大佛。”
尖钻刻薄的语气像刀子一样划在顾闫心上,他已经有几年没去过边疆,也很少再受皮外伤,只是同宋天清在一起,他的心常常会痛。
本来想着她或许会来,若是能诚恳地认个错,他也就给她一个台阶下,回到宫里自己就能处理了那王子,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的话。
她叫他顾将军。
女帝从没这样生分的喊他,顾闫的心如坠冰窖,终于明白,自己就不该期待什么,这个心里没有他的女子,一辈子也不会回应他的爱。
男人的声音愈发疲惫,低沉道:“陛下没有别的话要说,臣就回去休息了,也请陛下回宫去吧。”
臣?
宋天清竖着耳朵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不是“臣妾”,而是“臣”,好奇怪的感觉,他们明明靠的那么近,却又像是相隔千里,宋天清不明白,只是说了两句话,就好像……这八年的夫妻白做了似的。
“顾闫,就这点小事你至于吗?朕以前又不是没纳过后妃。”宋天清突然爆发了,声音都高了起来,“朕同那个王子什么都没有,你究竟在吃什么醋?”
“陛下前些日子日日去含香阁,难道不是告诉臣了吗,陛下宁愿叫臣宽容大度,也不愿意叫他走。”
“他走什么走,是朕叫他留下的,你赶他走,那你把朕一起赶走得了,以后你做皇帝,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为了他,陛下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真是,用情至深。”说到最后四个字,顾闫都咬牙切齿了。
听在宋天清耳朵里,顾闫就是一个妒夫,仗着自己有权有势就管天管地管到她头上了。
宋天清气的说话都结巴了,“你,你这个妒夫,朕就是太纵容你了!”
妒夫。
原来她是这么看待他的。
男子为后,抗下了多大的压力,若不是他早有计划,还是个大将军,现在得有多少人戳他的脊梁骨,说他没有“夫德”。现在就连宋天清都说他是个妒夫,全然忘了他们刚成亲时许下的约定。
从嫁进皇宫的那一天开始,顾闫就知道先帝和太后心中的打算,但他无怨无悔,只要能让宋天清坐稳皇位,一生无忧,他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别人的棋子,又是被谁利用。
只是到今天他才知道,宋天清对他的付出一无所知,她就没有把自己当作她的夫君。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八年来受过的心凉冷落并没有迎来他的花明柳暗,反而让宋天清吃定了他的宽容心软,得寸进尺。
他真的累了。
爱不动了。
无心再与她吵这些没有意义又不会有结果的事,揪在一起的心霎时间就没了痛觉。顾闫长舒一口气,紧皱的眉头也慢慢舒展来,像是放下了一切。
美好的、幽怨的、隐忍的、深爱过的记忆,都放下了。
空气安静的可怕。
看他释然的表情,宋天清仿佛预见到什么似的,退后两步,结巴着说:“朕,朕明天再来吧,我们都冷静冷静。”
“不用了。”顾闫侧过头去,良久,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们和离吧。”
作者有话要说: 阿堇(作者):叫你吵架,输了架也输了人。冲动是魔鬼啊。
宋天清:哭哭哭。
求评论求收藏呀,你们的喜爱就是我码文的动力!
第25章
和离?
宋天清愣在了原地,脑袋快炸掉了。
她一生顺遂,从没碰过钉子,一碰就碰到这么大的挫折。
帝后和离可是能够撼动朝野的大事,民间会怎么看待她这个皇帝,看似平和的朝堂上又有多少人希望顾闫复职大将军,与她分庭抗礼。这种关乎国家大事的选择,他以为只是两个人和离这么简单吗!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宋天清都不会同意这样无理取闹的要求。
自古以来都是皇帝废后,就没听过有哪个皇后站出来说要和离的,宋天清这次真生气了,“顾闫!朕给你一次机会,你给朕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这个决定臣想过很久了,臣心意已决。”顾闫淡淡地回答。
他怎么能这样无所谓,这样决绝的表情就是成心来气她,宋天清像一只被揪住小尾巴的兔子一样,想咬人。“你说出这种话,就不怕朕抄了你的家吗!”
面对这些“威胁”与“气急败坏”,顾闫心中已经无法再掀起波澜,只道一句“陛下请便吧。”便关上了门。
“顾闫!你怎么敢!”宋天清猛地捶门,也捶在顾闫心上,只是被她伤透的心,早已麻木了。
“顾闫!你这个混蛋,小气鬼!朕讨厌你!和离就和离,朕才不在乎!”宋天清喊着,情绪几近崩溃,气急了还踹门,将半个府里的人都吵醒了。
此处动静太大,顾府人都猜到发生了什么,只是谁都不敢靠近,生怕自己碰到皇上狼狈地模样被皇上拿来砍头出气。
直到后半夜,女帝的声音才慢慢消停。
夜风吹得她清醒多了,想着明天还有政务要做,晃悠悠地又跳到墙上,回去宫里。
好累。
生气好累,吵架也好累。
回到宫里的时候,已接近凌晨,宋天清晃晃悠悠地往宫里走,回到承明宫,把坐在床边熟睡的梁如拨开,自己爬上床,沉沉的睡了过去。
从睡梦中惊醒的梁如还不知道女帝经历了什么惊心动魄的事,只看她一身疲惫,自己心里也挺心疼的。
皇帝十四岁登基,到现在二十二岁,过去正好八年,除了她生日的时候能放半天假,还有年节的时候放三天假,其余的时间基本连轴转,连续八年工作勤奋,一心都扑在国家大事与民生计上,有点清闲时间都用来犯花痴搞事情了,眼下又与皇后闹出这样大的矛盾,可怎么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