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妆过后用了早膳,清荷道:“郡主去御花园走走吧,您初来乍到,也该认识认识宫中人。”
她是一片好心,映晚昨日不认识后宫妃嫔公主那叫理所当然,若一直不认识,便是不知礼数了。
“好。”映晚应了,站起身道,“昨日我见御花园里种了许多合欢花,不若我们去那边看看吧,我在嘉陵的院子里,也种了一院子合欢花。”
“若说合欢花,还是太子殿下的东宫最好。”清荷细声解释,“陛下最喜合欢花,只养居殿那边不好多种,就在太子殿下的东宫给栽了一片,现在开的正好。”
“是啊,合欢花开的正好。”映晚喟叹一声,“我出来的时候,花刚开呢。”
嘉陵在南方,花开的比京城早一点儿,他们离开嘉陵的时候,院子里合欢花刚刚开始泛起红,如今连京城都是一树又一树烟霞了。
慢吞吞走到御花园里,只在角落中长了几株合欢,打理的极好。
映晚仰头看着扇形的花瓣,踮脚摘了一片儿下来。
京城的合欢花跟嘉陵并没什么不同,一模一样的花,一模一样的树,好似又回到了家中。
“喂,你在做什么?”
映晚正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怒吼,是男人的声音。
下意识回过头去,凶神恶煞出现在跟前的是个少年,红衣金冠,横眉冷对,一脸不爽地盯着她,待映晚转过头时,那股子不爽刹那间被吹散,只余下一派惊艳。
“我……”映晚顿了顿,看向清荷。
她得知道这是什么人,才能跟这个人讲话。
清荷微微欠身:“奴婢见过六皇子殿下,殿下安好。”
六皇子……沈时文?
昨日夜宴的时候,皇帝后头跟着的诸位皇子里,分明没有这位?
映晚又是一愣,连忙跟着施了个礼:“六皇子安好。”
“你是什么人?”六皇子摸着下巴,玩味地笑,“哪家的小妞儿,还是父皇的新宠?”
“殿下慎言。”清荷蹙眉,“这位是嘉陵郡主。”
“嘉陵郡主?”六皇子上下打量着映晚,惊艳的神情敛起来,笑容中多了几分轻蔑的不屑,“是个美人儿,昨儿母后说要她嫁给我,我还不乐意,若知道你这么美,我早该应了的。”
这话就侮辱人了,好像映晚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儿。
映晚抿了抿唇,心情不悦至极:“六皇子若无事,我先告辞。”
“美人儿,你该不是在躲我吧?”六皇子吊儿郎当道,“我告诉你,女人多的是,我想要的还没得不到的,你等着,明儿我就求父皇给咱俩赐婚!”
他乐呵呵道:“看上你是你的福分,要不是你长得好看,就凭你克父克母的身世,哪个男人愿意娶你?”
第10章
映晚忍了又忍,气的心口绞痛,恨不得上去给他一巴掌。
清荷握住她的手臂:“郡主!”
态度不言自明。
六皇子是皇帝的爱子,受尽万千宠爱,在宫里头除却太子外,只他最得宠,骄横跋扈不下于明淑长公主,更兼比明淑长公主多几分纨绔。
她可以挤兑明淑长公主,贵妇人要脸,不会怎么着她。可若挤兑眼前这个男的,他不要脸起来,自己未必能走出御花园。
映晚顿了顿,抓紧清荷的手:“走吧。”
不想再跟六皇子纠缠。
“走什么走?”六皇子在后头一把拽住她衣服上的飘带,笑嘻嘻道:“陪本殿下玩一玩,就放你走。”
映晚怒极,怒火上涌,脑子里一片空白,手下意识甩了出去。
啪--
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御花园中。
映晚回神,呆呆看着自己的手,以及六皇子脸上通红的巴掌印,身体陡然一个激灵,开始颤抖起来。
清荷也吓着了,看看映晚,又看看六皇子,拉着映晚便想逃走。
六皇子阴测测的声音响起来:“打了本殿下还想走?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泉不知道厉害!”
威胁之意尽显。
沈时文这一辈子都没被人打过脸,哪怕是父皇责罚,也顶多是几下戒尺罢了。今儿在御花园,他自己家的地盘儿,却被人往脸上扇一巴掌。
如此屈辱,他不可能善罢甘休。
映晚咬紧牙关,知道今日之事必不能善了,干脆也就不继续装乖巧了,倔强的仰起头,冷笑道:“不见棺材不落泪,那得看是谁的棺材了?”
论起舌战的功力,映晚自诩不输给任何人,不就是冷嘲热讽吗,难不成还有人不会吗?
“好一根小辣椒!”六皇子捂着脸,舔了舔唇角。
“不及六皇子殿下毒辣!”
“呵!”六皇子伸手,轻而易举将她拉到跟前,映晚踉跄两步,咬着后槽牙,“若非六皇子不依不饶,我断然不会……”
“不会怎么?”六皇子打断她的话,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好一张漂亮的小脸蛋儿,到时候做我的皇子妃,我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他笑起来格外阴森恐怖:“你记着,这都是你自找的!”
说着,他手上用力一抡,狠狠将映晚摔在地上。
细白的手心擦在地上,一阵剧痛后,渗出点点滴滴鲜红的血色。
映晚抓住自己的手臂,冷冰冰地瞪着沈时文,手上传来的剧痛让她越发清醒冷静。
清荷连忙扑过来扶她,“郡主。”
还不等这主仆二人说话,六皇子居高临下站着,笑眯眯摸了摸下巴:“既然你喜欢本殿下打你,到时候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乖乖等着哦。”
乖乖等着哦。
最后几个字,生生被他说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
映晚一动不动倒在地上,眉目低垂,手指紧紧抓着地上的泥土,素白的指甲染上灰尘,脏兮兮的,整个人都如同一朵破败的绝世名花,令人惋惜。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看向那一树合欢花,眼睛里逐渐有了神采。
从嘉陵出发的那一天起,映晚就知道自己会走上一条绝路,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今与设想中最大的差别,就是时间太早,没来得及过几天好日子。
走投无路的痛楚,从来都只有自己知道。
可是再怎么苦都不能放弃啊,人活一生何其不容易,若轻易放弃了,如何对得住母亲千辛万苦拼了性命生下你的恩德?
再怎么难,也要走下去。
不用任何人搀扶,映晚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赃物的衣衫,慢吞吞问:“六皇子说的都是真的吧。”
只要他去求了,皇帝就一定会答应。
清荷低声道:“蒋贵妃出身低微,六皇子虽得宠,却早就与皇位无缘,他的婚事……没有那般挑剔,只要喜欢就好。”
至于妻子的身份地位,不怎么重要。
所以,皇后昨日才直接拿六皇子跟她配对。六皇子得宠,却因母亲的身份难以继承皇位,或许也是因此,才格外得宠吧。
映晚垂眸,眼中凄清冷绝。
清荷看着她清丽绝姝的脸上露出那种绝望的神情,不禁有些心软,可也只能劝说,“郡主当知道,六皇子受尽盛宠,再无人抢得过他。”
映晚深吸一口气。“那太子殿下呢?”
“谁?”
“太子殿下!”映晚淡声问,“若太子殿下与他抢呢?”
“太子殿下喜欢的,就全都是他的。”清荷无奈摇头,“但太子殿下是最冷淡的一个人,什么都不喜欢,什么都不想要。”
她叹口气,扶住映晚:“郡主初来乍到并不知宫中深浅,奴婢只告诉您一句话,先皇后当年不喜欢漂亮的女子,当着满宫人的面教导太子殿下,绝色女子皆为祸害。”
“太子殿下长到弱冠之年,身旁路过无数莺莺燕燕,满京城的贵女们没一个不喜欢他的,可他谁都不在意,连眼神都不给一个。”
这种男人……
并不是她打退堂鼓,实在是因为艰难的很,哪怕郡主生就绝色姿容,无人可及,恐怕也不能打动冰山的心。
映晚的声音虚无缥缈,分明在身边,却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样,带着深深的喟叹。
“试试吧。”
她说。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若真的嫁给那位六皇子,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死了也白死。
人家是盛宠隆重的一国皇子,不像映晚,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自己的儿子和结义兄弟的女儿,皇帝会选择哪一边,用脚想想也知道。
映晚不想做那个白死的人。
哪怕……哪怕什么都改变不了,至少努力过,黄泉路上见了父母,也能对他们问心无愧。
说一句:我只是无能为力。
并不是没有努力过。
清风一阵阵吹过来,含着各种各样的花香,映晚浅浅一笑,低头望着脚下,轻声道:“等等再走。”
自己却蹲了下来。
清荷随着她的目光看下去,微微一怔,“蚂蚁?”
映晚点点头,继续盯着。
地上有一只小蚂蚁,背着比自己还大两倍的米粒,走的很慢,很艰难,可是却一直朝前走。
路上经过很多障碍,有花有草有坑有凸起,甚至一根细细的草根,对它来说都是一种巨大的考验。
静静盯着它爬过去,映晚笑起来,“蝼蚁尚如何,何况人乎?”
“郡主若要做,只管去吧。”清荷顾忌着宫中的规矩,并不敢蹲下,只轻声道,“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如此。”
怕什么呢?
最坏也就是眼前的样子了。
清荷亦不晓得自己被种下了什么蛊虫,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时,充满了怜惜。浸淫深宫二十载,美貌的女子数不胜数,可她却是不一样的。
具体哪儿不一样,她说不清楚。但总归让人想要去爱她,疼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