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瑶想起明长昱派人前往晋县打探。不仅没能探到消息,反而被晋县的人暗中监看着。她不安地看着这女子,迟疑地问:“不太方便吗?既如此,就不该叨扰。”她转眼看了眼那头黄牛,恳求道:“可否请你这头黄牛送给我。我让它驮着我朋友去晋县。等找到我失散的其他朋友后,一定重谢。”
这女子依旧固执地摇头:“我的黄牛不能轻易送人的。何况谁家有黄牛这附近的人都知道,还认识,不妥……”她自顾自小声嘀咕着,君瑶也没听清楚。
此刻君瑶和李青林都是伤员,就算有黄牛驮着也不一定能安全到达与明长昱约定的地方。若这女子有恶意或图谋不轨,就应该拿着镰刀杀了重伤无力反抗的他们二人。君瑶谨慎权衡之后,打算暂且到这女子家中一避。
这女子一看就在农家长大,大冬天只穿了一双单薄的草鞋,脚大,微微绾起的裤管里,是一双结实有力的腿,腿上有草木的划伤,有新有旧。她力气很大,和君瑶一起合作,三两下把李青林扶到黄牛背上,让黄牛驮着往南走。
君瑶勉强还能走动,那女子分了她一些果子和干粮,君瑶狼吞虎咽般吃下去,总算恢复了一些力气。
平日里,三两里路,半个多时辰就到了,因为有两个伤员,走得慢了些。
君瑶也有意打听着前方即将落脚的村子的情况。这村子,以前都是种茶为生的茶农,统共有六十几户人家,男女老少加起来有五百多人。这两年茶叶种植艰难,一些青壮年陆续离乡,眼下村中多是老人和妇孺。这个好心帮助君瑶的农家女叫萧婷,家里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母亲。
山路蜿蜒婉转,一个多时辰之后,就到了村口。村子在一处山坳离,离晋县县城及晋州城很近了,还有一条互通的官道。君瑶站在山坡上,看到了村中错落俨然的房屋,以及暧暧的炊烟。
萧婷拆了黄牛脖子上的铃铛,对君瑶说道:“你待会儿跟着黄牛走。”
说罢,她飞快地跑下破,去和守在村口的男人说话。那男人没注意到君瑶这边,君瑶便跟着黄牛入了进村的路。这黄牛识途,带着君瑶走了段小路,之后萧婷追了上来。
“没让人发现吧?”萧婷问。
“没有。”君瑶说道。
萧婷点了点头,说道:“前面就是我的家。”
走过几条偏僻的田间小道,来到萧婷所说的家门口,一户寻常的农家,有四五间泥瓦屋子,外头用高高的篱墙围了起来,墙内有鸡圈,能听到鸡鸭的叫声。
萧婷带着君瑶和李青林入了篱墙,就有老妇人应了出来:“阿婷,这么快就放牛回来啦?”
迎出来的老妇乍一见到两个陌生人,声音戛然而止。她急忙地将篱墙关好,谨慎不安地看了君瑶与李青林几眼,又将萧婷拉到一边低声问着,神色担忧紧张。
不知萧婷与她说了什么,最终老妇人似乎勉为其难地接受了,生硬却不失礼貌地把君瑶与李青林带进屋子,让萧婷来照顾之后,自己去厨房烧水。
萧婷端起桌上的水喝了大半壶,说道:“那是我娘,一辈子没出过村子,没见过什么外人,有些害怕,请你见谅。”
“是我叨扰了。”君瑶有些过意不去,好在她习惯随身带着银子,此时便拿出两锭来,放到桌上。
谁知萧婷见了银子,面色顿时一沉,声音也冷了许多,涩涩地说道:“不需要你的银子,只自己收好吧。我去给你找些药和吃的来。”
她转身出门,突然想到什么,指着一间屋子说道:“那间房还算干净,有床,你们先住着。”说罢迈腿跑开了。
君瑶疑惑地收好银子,走进萧婷方才指的房门口看了看。房间还算宽敞,干净整洁,采光也好,看陈设似乎是男人的房间,只是没有居住的痕迹。她连忙将李青林扶进去,让他躺在床上。
床褥都有些冰冷,也只能将就了。君瑶打算去找萧婷要写热水,却不料李青林醒了,他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君瑶,似有话想说。
君瑶俯身,轻声问:“青林兄,你哪里不舒服?”
李青林双眼迷蒙,犹如迷雾笼罩的深渊,他的手轻轻动了动,又无力地放下去。
君瑶也是浑身的疲惫,没有多余的心思揣度他的想法,只想让他快些养伤。她为李青林掖好被子,萧婷这时端着一碗清汤进来,递给君瑶。君瑶满心感激地捧着,暖了暖手才喝下去。这清汤是最简单的做法,没有多少油腥,有些淡,但于她来说,简直犹如甘醴。
见她喝完后,萧婷又端了药汤来,说道:“这是我家经常准备的,可以治伤。”
她慎重热情地把药汤递给君瑶,君瑶闻了闻,果然是用寻常的草药熬的,有止血治伤的效果。萧婷生活在村子里,上山下田难免会有受伤的时候,家里常备着药也是为了治伤。
除了内服的汤药,萧婷还备了外敷的。君瑶用清水简单地清洗了腰间的伤口,再敷上药包扎好,歇息了片刻,立即去照料李青林。
李青林的情况比她复杂许多,他不仅有外伤,还带着病。可惜萧婷从头到尾没有为他们请大夫的意思,且一直警惕地外来的人,君瑶就知道萧婷也有自己的难处,便没叨扰。
她有处理外伤的经验,先将李青林手臂上的伤包扎了,再给他喂了汤药,这才稍稍放心。
这一日,萧婷将篱墙关得很好,和萧母留在家中,哪儿也没去。君瑶不好意思在人家家中白吃白住,趁着有空,扫了院子,将柴房里的木柴搬出来晒太阳。
萧婷和萧母虽担心她身上的伤,也没制止,只是在一定时候劝她休息。临近傍晚,李青林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身上不再发烫,自己起身吃了半碗白粥。
萧婷端着碗,笑着说道:“公子,看来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李青林惯常温和地笑着,清朗的模样让萧婷看着有些不好意思,慢慢红了脸,她一个姑娘家,没在房中多停留,带着碗离开。
房中只剩下君瑶和李青林两人。暮色霭霭,乡间没有多余的蜡烛,房间没有灯火,光线有些昏暗。君瑶未曾察觉到李青林异样的目光,她探了探李青林的脉,只觉得他依旧很虚弱,面上不由得带了些担忧。
李青林轻轻握了握她的指尖:“我没事,平常就是这个脉象。你的伤比我重,本该我照顾你。”
君瑶舒展眉眼,宽慰地抿了抿唇:“这时候就不要推辞了,不必追究这些细节。”
李青林默然,眉目沉沉地看着她。静谧的山村无风无雨,暮色勾勒着她纤细的身影,李青林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看过她,只遗憾此刻光线昏暗,他不能认真地端详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虽无法看清她的面色,他却能敏感地察觉出她克制的情绪,担忧,茫然,犹豫,但很坚定。他轻咳一声,问:“你可有打算?”
君瑶轻轻蹙眉,说:“等你好些了,我们必须去和侯爷汇合。”
自与明长昱分别之后,她的心始终悬着,她前所未有地担心挂念,希望能立刻回到明长昱身边。那些“水匪”虽然身份不明,但也不难猜测他们的身份。就因如此,他们所处的境遇才却是危险。更何况,明长昱身边还有内鬼,这个内鬼一日不揪出来,危险就多一分。
李青林闻言只是点点头:“一切听你安排。”顿了顿,又道:“只是与他们匆忙分散,也不知该怎么相会。”
君瑶道:“我与侯爷约好了地点,若三日内他没有找到我,我们就去约定的地方等。”
李青林轻轻抿了抿干涩的唇,欲言又止。
君瑶听见屋外忙碌的声音,不好意思自己在房中呆着,便说道:“你先休息,我出去看看。”
出了房,她直奔厨房。萧家母女在做晚饭,灶台上冒起蒸汽,香味四溢,一旁的小火炉上炖着东西,萧婷揭开盖子轻轻搅拌,里头浓白的汤翻滚着,一块块精细的火腿淹没在滚汤里,令人垂涎三尺。
君瑶知道萧家母女二人过得也不太顺畅,家中一应吃用都很是简朴,但今日为了她和李青林,这母女二人拿出了平时珍藏的药还有肉。
萧婷见她进了厨房,立即笑了:“等等就可以吃饭了。”
晚饭,白米饭和豆腐,以及火腿汤。
生怕君瑶觉得拘束,萧婷说道:“你只管吃就是了,这些东西家里还有的。我和娘两人平时吃不了多少,放着也是浪费。”
君瑶不好辜负她们的好意,吃得津津有味,萧母见状立即给她添饭,让她多吃一些。
吃饭间,萧母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生意,竟遇上这样危险的事?”
君瑶含糊地说:“做些买卖,茶叶、织品什么的。”
萧母眼尾的皱纹陡然一深:“去哪里做?”
君瑶说道:“晋州城。那里比较繁华。”
萧母愣了愣:“晋州城,现下还做茶叶生意吗?”
君瑶随口道:“做的,只是不如以前景气了。”
萧母和萧婷对视一眼,沉默了。三两句话下,这气氛就有些凝滞压抑。萧婷给君瑶盛汤:“多喝点儿。”
君瑶隐约觉得,这对母女身上,似隐着难以言说的秘密。
萧母这才忧心地看向君瑶,欲言又止地说道:“孩子,晋州这片儿茶叶不好做了,就算你进了城,怕是也没人和你谈茶生意了。”她抬手指着篱墙外,“你看,那些山田,以前都是种茶的,现在只是零星地种了几亩。”
“为什么?”君瑶疑惑,“难道是年份不好,茶叶难种吗?”
“也不全是,”萧母摇头,正欲继续往下说,突然又停住了。
萧婷暗暗给萧母使了眼色,说道:“这些田地,其实都是崔家的,崔家说不种茶了,我们就不种了。”
崔家?君瑶若有所思。崔家是晋州的贵族门阀,族中控制着大量的田地,若说这茶税之事和崔家没有半分关系,君瑶与明长昱都是不信的。可是这些世代靠种茶为生的农户,没了茶叶这一收入,他们是如何继续维持生计的?
君瑶看这萧家母女虽然过得简朴,却也没有丝毫的穷困迹象。而她们母女二人,没有茶叶,是如何生活的?
她不由疑惑:“既如此,茶叶无法丰收,难道有其他的进项?崔家人可不会向你们要租子?”
话一出口,萧家母女却越发沉默了。她们母女二人的面色变得更加古怪,萧母食不知味,叹了好几次气。萧婷却是一个劲儿给君瑶添饭夹菜,也不言语。
君瑶知道自己触到了萧家母女的痛处,便也不再多问。
吃过饭之后,她帮着萧婷洗了碗,又去鸡窝里捡了鸡蛋和鸭蛋,放到罐子里。吃饱喝足,伤病也得到治疗,君瑶这便更仔细地查看了这母女二人生活的环境。
家境还算殷实,有鸡有鸭还有牛,泥瓦房屋,四五间房都像是新修的。萧婷给她找来的换洗衣裳,也不算太粗糙,有些还是市面上较新的。这样的境况,换做有几个男人的农家也就罢了,难得的是这家中只有两个女人。
君瑶回了李青林房中,一边照顾李青林,一边思索着,看着这间有男人曾住过的房间,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她又给李青林诊了脉,脉象好像没什么变化。李青林问:“你在想什么?”
君瑶蹙眉,将心中的疑惑告诉了他。
李青林面色微凝:“听说晋县几个村子里的男丁都外出谋生了,难道是因为这个?”
君瑶沉思道:“外出谋生,总有艰难的,他们外出谋的到底是什么生计,为什么连县府都好像没什么过问?”她抿了抿唇,心底千头万绪,最先想到的是崔家。崔家的在晋州的权势很大,别说控制底下农户的田地,哪怕控制官府也是可能的。难不成晋州有关茶税案的一切,都是崔家在一手遮天?可崔家已经是贵族门阀,就此安分的过下去,靠着祖宗荫庇再风光个几十年不是问题,为何还要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李青林撑起身,与她平视,虚弱却温柔地笑了笑:“这些事,可以等离开后与侯爷汇合再探究。你现在应该多多休息,养好身体。”
君瑶略加深思,就有些头疼。她拍了拍脸,往地上铺了被褥,钻进被窝里,说道:“你说的对,先睡吧。”
李青林侧身面向她,目光幽远沉思。借着夜色的遮掩,他肆无忌惮地注视着君瑶,贪婪地听着她的呼吸,甚至想更加接近她,感受她的体温,听她多说一会儿话。
这遥远偏僻和村落,和昨晚危险的密林,或是他有生之年,离她最近最亲密的时光。这时光如此短暂,以至他不知今后的人生该如何将其细细掰碎了认真回味。他将手放在心口,感受着心跳的律动,也发现心里难以掩饰的酸涩与嫉妒……
这一夜,君瑶睡得很不舒适,一则伤口作痛,二则身上寒冷,三则在陌生坏境中,始终保持着警惕。次日醒来时,天才刚刚亮,院子里的家禽早就开始聒噪,鸡忙着打鸣,鸭嘎嘎地叫着,黄牛也踏着黄土,悠然自得地吃草。君瑶睁开眼,透过半掩的窗,看见这片宁静的田园。
而李青林比她醒得早,他平静地移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与她一同看向窗外,安静地欣赏着晨起的风光。
“这样恬然与世无争,真好。”他温声道。
君瑶和衣而卧,利落地起床收拾好被褥,闻言回头看着他,说道:“的确很好。”
李青林目光微微一黯,轻叹道:“若是能永远如此就好了。”
君瑶不疑有他,轻声道:“这很简单,赵侍郎只需辞官,卸下所有的责任与事务,寻一处山水桃源,不再理会世事就好。”
李青林却说道:“若只是孤单一人,少了陪伴,也是索然无味。”
君瑶略微沉吟,说:“古来那些归隐的人,都以山水为伴,琴鹤为友。”
李青林失落地看着她,藏在袖中的手缓缓握紧。他几度想说话,几乎难以掩饰剖白内心的冲动,就在他打算说出口时,房门被人敲响了。
“你们醒了吗?”萧婷在门外问。
第219章 深陷虎穴
萧婷在门外问话了,君瑶立即应声,开了门。
农家的人习惯早起,萧婷已经将药熬好端了进来。君瑶与李青林立即喝完,自是感激。君瑶本想再拿出银子来答谢,却想到昨日萧婷见到银子的反应,一时犹豫,说道:“萍水相逢,救命之情也不知该怎么答谢,我们在晋州可能不会留得太久,还请你收下些银钱,免得我和朋友心里过意不去。”
萧婷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她最初救人时,没想过要什么报酬,此时明白过来,自己忽略了君瑶与李青林的心思。于是她勉强象征性地收了君瑶的银子,转身放进一个锁好的木箱里。
那木箱打开的一瞬间,君瑶无意间往里面一瞥,竟瞥到好几枚白花花亮澄澄的大银锭子。难怪这萧家母女不在乎她是否会给银钱,原来她们自己有的银子,已经够寻常人家用好多年了。而且那萧婷对外人也丝毫不设防的,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当着她的面放银子,也不怕银子被人惦记。
许是因为君瑶给了银子,萧家母女更热情了些,一早就捉了鸡宰杀了,君瑶蹲下来帮忙拔毛,烧水。
李青林也可以下床走动了,君瑶与萧婷将鸡毛全部扒光之后,他将鸡放到火上烤。
萧婷见他手法娴熟,便说道:“没想到你这公子这样文弱的人,还会做这些粗活。”
李青林不过一笑:“我喜欢做这些。”
萧婷失笑:“若当真让你天天做这些粗活,时间久了你也会厌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