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寂的殿里突然飘出皇帝陛下那凿金裂玉般的嗓音,冉冉很吓了一跳,抚着胸口好半天才回过劲儿来,小声道:“好像在说……狐狸。”
狐狸。
萧逸皱眉思索了一番,突然云开雨霁,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下我的接档文《以色侍君》
温瑟容颜倾城,身娇体软,是个天生的尤物。
养在深闺十五年,只等着她那太子表弟成年,好嫁给他当太子妃。
一切看上去温馨顺遂,直到她做了个梦。
梦里太子沈昭将她宠上了天,从太子妃到皇后,更是为了她废置六宫,拒纳妃嫔,大建奢华行宫,凡是她要的,哪怕再难得,也会利用皇权捧到她的跟前。
就这么宠着,宠着,把她宠坏了……
沈昭连年在外征战,温瑟不甘深帷寂寞,找了个假太监暗通款曲,被提前得知消息秘密回宫的沈昭抓了个正着。
沈昭勃然大怒,将假太监当着她的面儿车裂,流放了她全家,杀了昭阳殿所有宫人,将温瑟软禁起来,用尽了所有残忍手段折磨她,惩罚她……
温瑟一个激灵,梦醒了。
眼前的沈昭年轻稚嫩,正用刀子割了衣衫给她包扎坠马造成的伤口。
温瑟哆嗦着后退:“有话好好说,先把刀放下。”
沈昭:??
……
温瑟:“我想过了,娶妻娶贤,阿昭身份尊贵,应当择贤德之妻,我配不上你。”
沈昭骤然变脸,阴悱悱道:“阿姐的意思是想悔婚?”
温瑟:“……我开个玩笑。”
……
两人做了同一个梦,男主比女主晚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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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天子
那大约是初安六年。
距离萧逸在梁王府给楚璇上药敷面过去了一个夏秋。
冬日里白雪皑皑,屋檐下结了长长冰凌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滴水,苍松翠柏上覆盖了厚重的银毯子,寒风凛冽,霰雪飘飞,举目望去,整个王府都陷入静穆的素净里。
因天气冷得厉害,外面绸铺里送进来的冬衣都太单薄,各院子里都自个儿添缝,三舅母给楚璇做了一身盘锦镶花的雀金裘衣,领边缀一圈白茸茸的狐毛,她穿在身上,暖暖和和的,心情大好,一路顺着游廊蹦蹦跳跳地过来。
转过一个拐角,她蓦然停住了。
前面五锦华盖高高矗立,墨绸上的金龙浮云而跃、利爪张扬,眼神犀利地遥瞰人间。锦盖下垂着鲜红的璎珞穗子,在风雪中狂舞飘摆,丝绦相互纠缠,乱成了一团。
上回儿萧逸当着楚璇的面儿抱怨过,说宫里人都拿他当洪水猛兽,见了他除了磕头就是打颤,好像他能吃人似得。
偌大的宣室殿,他在里面说句话都有回音,空荡荡,悄寂寂的,要多孤单有多孤单。
萧逸还说,整个宫里就他的禁军统领徐慕还有些意思,对方大概是可怜他,年纪轻轻地孤登高位,在不胜寒处苦捱日子,便时常冒着被打板子的风险给他带些宫外的话本物什,供萧逸取乐。
皇帝陛下也很是实在,受了人恩惠,打算认徐慕当义兄。
他自小亲兄弟便都死绝了,对于‘兄长’二字有着很深的执念和向往。
那时楚璇还暗自在心里惊奇:皇帝……也能有义兄吗?
故而她对徐慕这个人名记得很清楚。
那时是春天,过后没几个月楚璇便听见王府里有人说,禁军统领徐慕死在了韶阳。
楚璇才六岁,长得纤细秀巧,加之平日里沉默寡言,看上去总一副弱弱呆呆的模样,人都拿她当小孩,来见梁王的朝臣说些闲话也都不避着她。
她留心收集着关于徐慕的消息,最后差不多弄明白了。
这人是个忠臣,对小皇帝忠心耿耿,就因为此而挡了别人的路,所以死了。而且据说死还不是好死,是没有全尸那种。
据朝臣们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事好像跟她外公梁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楚璇也不知怎的,听到这个人死得那样惨,心里没由来的难过,手扒着墙角边愣怔了许久,直到墙灰扑簌簌落下,沾了满身,她才恍然反应过来。
皇帝陛下也太可怜了。
本来就够寂寞的,好不容易得了个能信任又能陪着他玩的人,却又惨死,这下可真成孤家寡人了。
楚璇在拐角处犹豫了一会儿,想起那些大人的话,觉得徐慕可能就是外公给弄死的,遥遥看着远处静倚雕栏的皇帝,有点点心虚,捏起衣裙转身想走。
谁知刚转过身还没迈出步子,就听身后传来萧逸朗悦的声音:“璇儿,过来。”
她只得硬着头皮过去。
萧逸披着紫貂大氅,毛出得细腻油亮,柔润垂在身后,零星散落了些雪粒子。这大氅厚重,甸甸落在人身上,显得萧逸比春天时沉稳了许多。
他从袖里掏出一个泰蓝小圆砵,里面齐整搁着晶莹剔透的桂花糖,刚要捏出一颗,顿了顿,又把手收回来,捏捏楚璇的下颌:“想没想小舅舅?”
楚璇紧盯着桂花糖,忙不迭地点头:“想了。”
萧逸却板起了脸,凉凉道:“那见了朕转身就跑?”
楚璇一下噎住了。
萧逸斜睨了她一眼,冷哼:“朕瞧着你就是个小没良心的。”话虽这样说,还是捏了一颗桂花糖塞楚璇嘴里。
阔袖一抬,赤缘下露出一沓书页,楚璇边吮着嘴里的硬糖,边瞪大了眼睛:“那是什么啊?”
萧逸低头一看,打趣道:“你这丫头眼还挺尖。”拿出来,是一册流传于京城街巷的话本。
有些话本是在酒肆茶寮里和着鼓点说的,那自是喝彩不断,风光无限。还有一些是在街头巷尾就着皮影戏来演说的,多是给孩子们听的,热热闹闹地拉开皮鼓,把他们引过来,附带着卖些糖人零物,赚些散碎银子。
萧逸的话本还是徐慕生前给他买来的,都是些撒花烫金精裱,拿在手里颇有分量,瞧着是价值不菲,但里面故事一看就知是写给孩子听的。
偌大的宫闱,人人见了他都三呼万岁,可唯有一个徐慕是把他当了孩子看的。
萧逸想起徐慕,满心头伤悒,表情尽敛,涣散的目光落在远处白茫茫的大雪天地里。
这样静坐了片刻,突觉有人在扯他的衣袖,抬头一看,见楚璇正摸着话本上凸起的烫金字,眼巴巴看他:“小舅舅,我字认不全,您念给我听好不好?”
萧逸没说话,侍立在侧的高显仁忙上前来,笑吟吟哄楚璇:“璇姑娘,奴念给您听吧,陛下心情不好,您就别闹他了。”
楚璇当然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好,因而也不纠缠,只乖巧地抱起话本,要跟着高显仁走。
萧逸瞧着她这柔柔软软、听话懂事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一把将话本抢了过来,招呼宫女在廊下铺了层厚厚的羊毛毡毯,又添了几个手炉,领着楚璇席地而坐,给她讲这上面的故事。
传闻在崇山峻岭的深处,有只小狐狸,住在一间小木屋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山峦深处荒无人烟,飞禽绝迹,小狐狸虽过着自给自足、自在潇洒的日子,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它终于觉得孤单了,想走出去找个人陪伴。
小狐狸一路往北,遇见了许多玩伴,但最终都一个个离它而去,它终于觉得尘世无常,开始想念自己在山峦深处的那间小木屋,于是决定回去,并再也不出来了。
可是冬天来了,大雪纷飞,席天慕地,小狐狸找不到回去的路,最终冻死在了山峦外的枯木丛林里。
萧逸虽然是个才十岁的小孩儿,但自幼历遍了生离死别,登基后更是各种大阵仗都看腻了,经惯磨砺,内心的坚硬早就不是一般的孩子能比得了。这种故事在他心里掀不起丝毫波澜,只随手将话本上的灰尘一掸,嗤道:“这人得无聊到什么地步才能写出这么无聊的故事。”
他抬头看向楚璇,却见这小姑娘两眼通红,瞪了他一眼,抽抽噎噎地抹起眼泪来。
“不是……”萧逸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朕辛辛苦苦给你念了半天的故事,你不说道个彩吧,你哭什么?”
楚璇不听,兀自哭得伤心。
“别哭了啊,朕最烦你们这些小姑娘动不动就抹眼泪,哭得丑死了。”
楚璇哭得更厉害,声音更响。
“别哭了……你好歹给句话,你为什么哭啊?”
哭音绵绵不绝,更显愁肠。
“行了啊,你就说,你哪里不高兴了,谁惹你不高兴了,你说出来,朕替你出气去。”
楚璇手抹了一把黏糊糊的泪,勉强止住,水濛濛地看向萧逸:“写这话本的人惹我了。他怎么能这样!小狐狸多可爱,多可怜,为什么要让它冻死!”
萧逸拧起眉,面无表情地盯着楚璇,这世道,小姑娘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正琢磨着,廊外传进内侍尖细的嗓音:“梁王殿下,陛下正等着您呢。”
楚璇亲眼看见,在那一瞬间,萧逸脸上与年龄不相符的深沉冷漠迅速褪去,如换脸谱般,须臾便堆起了张扬的、有些没心没肺的笑,灵巧地一撩紫貂站起来,朝梁王招手:“梁王叔,朕在这儿呢。”
梁王缓缓走近,笑道:“臣已嘱咐下人备妥了午膳,陛下可否赏光用过再回宫。”
萧逸的笑容一滞,但随即缓缓漾开,他漫然道:“朕倒没所谓,只是……”眼珠转了转,弯下身把楚璇抱了起来,苦恼道:“这小丫头非缠着朕带她出去玩,朕刚才都答应了,就怕她背后骂朕不守信诺。”
无辜中箭的楚璇在萧逸的怀里眨巴着一双水润晶透的眼睛看向自己的外公。
一旁的高显仁端着拂尘极自然地打趣:“陛下可别全赖人家璇姑娘,还不是您嫌平日在宫里太后管您管得紧,好容易得了空出来,想出去透透气。”
萧逸装模作样地踢了高显仁一脚。
看着如此贪玩浅薄的天子,梁王心情大好,颇为随和道:“那好说啊,陛下换身衣裳,臣这就让管家备车,让璇儿陪着您出去好好逛逛。”
王府里的下人果真都是手脚极灵敏的,约莫一炷香,马车就套好了。
萧逸换了一身黑锦右衽深衣,领了几个便服的禁军,带着楚璇,浩浩荡荡地往街头的皮影台子去。
他本来不屑于干这种逼人家改话本的蠢事,可楚璇这小丫头威胁他,要是他不干,她就要把他在梁王跟前说的谎都戳穿了。
萧逸迫于无奈,只能领着她去。
皇帝陛下好面子,临去时嘱咐了随行的禁军,他要去干的事有点蠢,待会儿不管有什么动静,哪怕演皮影的人轰他出来,他们也不准上前砸摊子。
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到那儿把事一说,对方果然要轰人,这正中萧逸下怀,他无奈地朝楚璇一摊手,表示这事没得谈了。
谁知楚璇静静地看看他,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仰头大哭。
而且这丫头不在角落里抹眼泪,偏到皮影摊子前,到往来最热闹的地方,扯开了嗓子嚎啕大哭,不一会儿就引来了大堆人围观,朝着这边指指戳戳。
萧逸在一边看着楚璇,那白皙秀致的小脸蛋上压根没几滴泪,可愣是哭出了凄风苦雨、天怒人怨的架势,不由得为这毫无痕迹的表演惊呆了。
心里倏然涌现出个念头,这将来哪个倒霉催的把这么个小鬼精娶回去,那可有的受了。
这个想法刚落地,老板已气喘吁吁地追了出来,半蹲了身子,无奈道:“改!我改还不行吗?”
楚璇霎时止了哭音,肉乎乎的小手从袖管里摸出一把散碎银子,放在老板的手心里,哑着嗓子道:“要给小狐狸安排一个好结局。”
天寒地冻,风雪骤然倾来,萧逸站在一边,扯开紫貂大氅挡住寒风,望着皮影摊前那执拗且坚韧的小身板,不由得笑了。
星眸闪闪,暖光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