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顾之澄年纪小小,虽很多地方听不懂,但她都会努力去听,实在不懂的拼命记下来然后自己偷偷琢磨。
这一世,顾之澄已经是快二十岁的心智了,自然什么都能听懂,但她却开始装不懂。
命运有时,实在让人想要发笑。
陆寒说完,抿了口清茶,却见顾之澄眨着葡萄似的大眼睛,纤长的睫毛扑簌几下,小脸似雪白的小团子皱得有些紧:“小叔叔,你说的这些,朕好像都听不懂呀......”
她的语气又轻又软,似一尾羽毛在心尖尖上轻拂过,撒着娇。
“......”陆寒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神色依旧冷淡,“那臣再说一遍。”
实际上,他藏在衣袖里轻轻颤了颤的小手指,却出卖了他。
这么可爱漂亮的小孩子,软声软语撒着娇,眼睛亮得似天上的星星一般,朝着你眨啊眨。
这谁受得住。
顾之澄轻轻摇了摇头,嗓音里带了些糯糯的鼻音:“小叔叔,你不必再说一遍了。再说一遍,朕也听不懂。没关系,反正有你懂就行了!”
陆寒眼底掠过一丝极为幽暗的光,淡声道:“陛下,这些事,日后都要归您处理的。”
顾之澄轻轻皱了皱眉,小脸也越发皱巴巴起来:“日后......日后小叔叔就不在了么......”
“臣会一直辅佐陛下,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陆寒微微颔首,声线低沉好听。
顾之澄虽然知道他说的全是假话,但听到这样的嗓音,总觉得即便是谎话,也愿意信他三分了。
更何况,她本就是要假装全都相信的。
顾之澄拍了拍小手,悬在半空中的小脚晃了晃,似乎也想跟着鼓起来:“真是太好了!小叔叔,你要一直在朕身边,这样朕不懂这些,有你就行了。”
陆寒隐有一愣,眸光微闪,而后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陛下,臣会慢慢教您的。”
顾之澄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清澈晶亮的眸子里映着陆寒修长峻拔的身影,眨了几下。
陆寒又问道:“陛下身子如今可好了?大臣们都盼着您去上朝。”
“......”顾之澄的心口颤了颤,连忙咳了几声,声音听起来比刚刚虚弱了不少,“小叔叔,朕可能......还要过几日才能好。”
本是想说十天半个月的,但那样似乎太过了些。
能拖延一天是一天吧......
陆寒薄唇抿成一条线,淡淡的眼风掠过顾之澄咳得涨红的小脸,疏淡有礼的告了退。
走出清心殿,已是接近晌午。
冬日暖阳照在宫墙瓦舍的琉璃之上,熠熠生辉,融得原本凝结着的冰柱子的底端都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折射着光辉,愈发耀目灿烂。
陆寒勾了勾唇,总觉得现在的顾之澄,比刚登基之时有趣了些,也通透了些。
许是这回病得有些重,多受了些苦楚,所以醒来之后便多了些返璞归真的心性。
毕竟,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而且,还是明天才满十岁。
陆寒突然想到顾之澄的生辰明日便到,而太后和顾之澄之间似乎......
皇宫内外,皆有陆寒的眼线。
就连废弃冷宫里的野猫刚下了几只崽,他也清清楚楚。
更别说太后因生辰宴的事情和顾之澄起了争执的大事了。
陆寒走出宫外,一道黑影很快便跟了过来,是他身边一直跟着的侍卫,阿四。
“可有什么消息?”陆寒上了马车,喊阿四一块坐上来。
阿四颔首坐在马车帘子处,沉声说道:“主子,清心殿那位送了些新鲜梅花和点心过去,慈德宫的不领情,全退了回去。”
“继续。”陆寒半倚在马车的软垫上,眸子微微眯着回道。
阿四顿了顿,只好继续说道:“清心殿那位似乎有些伤心,您走后,便捧着退回来的那些点心坐在廊下,一边赏着雪景一边吃着。”
陆寒轻笑了一声,漾出几分深达眼底的笑意:“这小东西倒是真懂勤俭节约了。既不领情的点心,便全进了他的肚子里......能吹风赏雪吃点心,想必病也是全好了。”
这些日子推脱着久病未愈,不肯上朝,也不知这小东西是何居心。
但总归,无论如何,是翻不出他的手掌心的。
马车偶尔颠簸,陆寒坐在其中,不知怎的脑海中竟晃出顾之澄一个小孩坐在廊下捧着点心赏雪的画面来。
点心已冷,寒风也凉,粉妆玉砌的一个小团子蜷缩成一团在游廊之下,怎么想都怎么透出几分孤寂萧瑟来。
陆寒越想,眉心越发皱起,最后神色沉沉如雾霭,吩咐道:“阿四,你去办几件事。”
......
实际上,顾之澄并不似陆寒所想,那样孤寂可怜。
她只是在发愁,母后这回生的气有些大,该怎样哄才行。
顾之澄回想了一番父皇哄母后的那些法子,都过去十年了,她也记不大清了。
上一世,她事事都顺着太后的心意来,从没惹得太后生气过,再往前,她调皮捣蛋都有父皇替她收拾烂摊子,所以这愁眉苦脸哄太后的糟心事儿,还是头一回。
梅花和点心都被退了回来。
她便将梅花剪了插在自个儿的寝殿内,点心全吃了进了自个儿的肚子里。
然后,她亲自去折了梅花,让御膳房的人指点着亲手做了道简单的梅花酥酪,亲自端去了慈德宫。
但仍旧没见着太后。
太后身边的玉茹姑姑回话,太后身子不适,不愿见她。
还说若她有这闲工夫,倒不如多去练几个字,看几本书,也比她来做这些无聊的事情好得多。
顾之澄只好又让玉茹姑姑传话,问明日她的生辰太后是否愿意陪她过,在哪过。
太后的回话更狠。
既然她不愿意办生辰宴,那这生辰也就不必过了。
第8章 第 8 章
清心殿内。
曦光微照,顾之澄依旧又没去早朝,但却在天还没亮的时候便醒了。
顾之澄躺在龙榻上,半遮着眼透过窗牖望着窗外,只能看见一方天从乌青色渐渐泛出鱼肚白。
即便眼睛都盯得有些酸胀了,她也不愿唤翡翠进来伺候她洗漱更衣。
寝殿内地龙烧得暖,静谧无声只隐约有殿中央的炭盆火星噼啪的一声脆响。
这样暖融舒适的被窝,她实在不愿轻易离开。
更重要的是,她心情也不大好。
今日是她的生辰。
可是她的母后还在生她的气,不愿陪她一块儿过。
顾之澄整个人窝在温暖的衾被中,嗅着殿内熏着的淡淡的果香味,虽鼻尖是甜的,却略苦涩的扯了扯嘴角。
她有些开始怀疑,她对未来的盘算是不是有所偏差。
若是能活命,但母后却不理她了,那是不是这样也太没意思......
可让她重新与陆寒针锋相对......她又实在生不起勇气来。
其实顾之澄也能理解母后为何生她的气。
因为先帝对太后的宠爱,不愿让她受苦冒着生命风险再生一个,所以皇室无子嗣继位,只能由她假扮成皇子实际上却是女子来继承皇位。
所以太后一直很自责,尤其是先帝去世以后,这自责变成了日夜的忧心。
担心她们孤儿寡母守不住顾朝的江山,列祖列宗都会怪她。
怪她狐媚惑人,惹得先帝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甚至想出了这等公主冒充皇子来继位的损招。
女子又怎能治国,只是白白葬送了先祖用鲜血打下来的江山而已。
顾之澄指尖攥着衾被,用力到有些泛白。
其实......这江山,是陆寒的先祖和她的先祖一块打下来的。
她的列祖列宗已经当了许多年的皇帝,现在轮到陆寒和他的后代来当,又有何妨呢......
权力和富贵,不过过眼烟云。
在死亡面前,更是不值一提。
尤其在死过一次的她面前。
顾之澄叹了口气,可惜这世上其他人都未体验过死亡的感觉,更是不明白这世间的事,除了生和死,其他的都算是闲事。
所以也许,这场权力争斗的漩涡中,就只剩下她这么一位闲人了......
只是不知母后的气何时消。
顾之澄想着想着,又迷迷糊糊做了些梦。
仍旧是关于陆寒的梦魇。
梦见他捏着她的下巴灌她的药,还梦见他冷笑着把她掐死在龙椅上,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却惊得她出了一身薄汗。
......
耳畔传来翡翠温和的声音,“陛下,该起了,摄政王过来了。”
顾之澄惊惧地坐起来,梦里梦见他,就连醒,也是听着他的声音醒。
顾之澄心有余悸地让翡翠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手心却仍旧是一片濡湿。
唉,不知何时,才能远离这个可怕的人。
今日是顾之澄的生辰,可她仍旧不得闲,陆寒还是下了朝便过来了,似乎还是打算一如既往地跟她“汇报”朝堂上那些复杂的事儿,欺负她年纪小听不懂。
顾之澄有心想偷懒不见,正好找了自个儿生辰的借口,可又怕惹恼了陆寒。
所以还是只能不情不愿的洗漱更衣,去了御书房见陆寒。
顾之澄像往常一样,踏进御书房后便坐到了椅子上,和陆寒之间隔了一张长长的紫檀木雕云纹条桌,保持一定的距离,她才觉得心里能稍安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