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崔晋庭找完和瑶华说话的第二日,和瑶华便让闵江找上了琉璃坊的掌柜的。琉璃坊是专做女人生意的,掌柜的自然也是一位女子,姓罗名芳菲。她见到闵江,原本是不信的。但闵江给了她螺子黛的实物,又提到了崔晋庭的名字。罗芳菲便知道此人并非是空口白话的骗子,便跟着闵江去了和宅。
在和宅,罗芳菲跟和瑶华一番长谈,两人相见恨晚,立刻签下了契约。才有了琉璃坊后来的热闹。
“罗掌柜回来后对我赞不绝口,把这位和娘子说得简直是天上地下找不出第二个的好人。哎,我说,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莫不成,你终于有了红颜知己?”薛居正眉眼暧昧。
崔晋庭脸上一热,伸手就勒住了薛居正的脖子,“我看你这个吐不出象牙的狗头是不想要了。”
薛居正被勒得直叫唤,“被我说中心思,恼羞成怒了,是不是?”
“你再胡说八道。”崔晋庭手下用劲。
“好好好,我胡说八道。”薛居正吊在他的胳膊上,“那你还要不要听我胡说八道啊。”
崔晋庭嫌弃地把他丢开。薛居正理了理衣服,在他身边坐下,“我听了罗掌柜回来跟我说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这位和娘子如何不容易。”
崔晋庭问,“何?哪个何”
薛居正侧目,“不会吧,二郎,你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你俩到底怎么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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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春风吹两处
“要你管。”崔晋庭瞪他,“你还不快说。”
薛居正本来今晚就是想跟他说螺子黛的事情,便从怀里掏出一份契约,“你自己看。”
那契约的署名处是极有个性的集古字体,和瑶华三字风骨铮铮,笔锋锐利,全然不似女子手笔。
“竟然是风和日丽的和!”崔晋庭自言自语。
“嗯嗯,这个姓可不多。正巧,你那个大堂哥的未来岳家也是姓这个和。”薛居正随口一说,崔晋庭也没有放在心上。
“你再看看这份契约。”薛居正等着看好戏。
崔晋庭便将那契约飞快地看了一遍,直到其中一句,忍不住眉峰一跳。
薛居正哈哈笑了出来,“人家和娘子可没忘记你呢。每份螺子黛的本钱里,她都提成了三成给你。让我们直接交给你。”
崔晋庭在心里哼了一声,当他稀罕这个钱么?而且,与其说是她感恩,还不如说是她抬价的手段。有了这份分成,无论是冲着他牵线的情义,或者看在他的面子上,琉璃坊都不敢压价太狠。
他将契约又递还给薛居正。
薛居正一边收好契约纸,一边调笑他,“怎么,最难消受美人恩是不是?感动不?”
崔晋庭冷笑,“你废话真多。到底说不说?”
薛居正忙道,“好好好,我这就说。这位和娘子,据她自己说父亲也是读书人。幼时丧母,几年前父亲又去世了,她下面还有个幼弟,全靠她抚养。族人欺负她姐弟没有依靠,逼她给人做妾,还想图谋家产。她没办法才从老家带着弟弟和忠仆逃了出来。据说原来是想来京城投奔亲戚的,但又顾虑幼弟寄人篱下,日子过得不顺心。没办法了,只能放下身段,尝试着螺子黛的生意。”否则,哪个读书人家的小娘子肯做生意。
崔晋庭想了想她们在入京途中的举止,薛居正说的这些,倒是有可能是真的。不过说放下身段,呵呵,他可真没见她把身段当回事儿。
“不过。”薛居正仍不死心,“你是怎么知道和娘子会制黛,又是怎么认识她的?”
崔晋庭当然不可能跟他说,“要你管。”
薛居正见他要走,连忙扑在他背上,“二郎,我话没说完呢。”见崔晋庭要挣脱他,忙又道,“关于和娘子的。”
崔晋庭的后背僵了一下,又渐渐放松,坐在那里不动了。
薛居正有些担心的望着他,“罗掌柜回来说,这位和娘子竟然是不打算嫁人的。”
崔晋庭猛地回头望向他。
薛居正被他眼中的厉色吓了一跳,认真地看着他,“二郎,听我一句劝。这位和娘子是个好姑娘,但是父母双亡,家境不显,跟你不配。”
崔晋庭心头一阵说不出的别扭,一股闷气堵在嗓子里,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薛居正看着他脸色,小声道,“和娘子辛辛苦苦,一心只为幼弟着想,瞧她那个意思,既不想投靠亲戚,也不想攀附权贵,只想自己将弟弟拉扯大,安生度日。她连嫁人都不肯,想来更不可能答应做妾或者外室的。”
崔晋庭的脸转了回去,直直地看向前方。薛居正却看到他牙关紧咬,额角青筋直跳,半晌,才哑声问了一句,“是她让你带话给我的?”
薛居正一愣,忙到,“误会,误会。只是罗掌柜见她年纪不小了,想给她做媒。被她婉拒了,才知道了她的想法。我,我只是怕你……”
薛居正跟崔晋庭从小玩到大,深知他表面混账,其实他只要认定了的人,都是真心相待,便像自己,从小到大崔晋庭不知道为他收拾了多少麻烦,可表面上都是一副嫌弃他的模样。这人,是个极为死心眼的。万一他认定了和娘子,对人家用强,那个和娘子好像不太好惹的样子,别最后再闹出大事来。
崔晋庭闻言脸色这才好了些,没再追问什么,只呵斥了薛居正一句,“乱弹琴,乱操心。”
薛居正被他刚才那表情给吓到了,“你,你该不会真喜欢那位和娘子吧。”
崔晋庭只丢下了一句“不要你管”,便扬长而去。
薛居正留他不住,气得跳脚,“谁要管你,我才懒得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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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瑶华自从跟琉璃坊签了契约,心中也稳当了许多。有了琉璃坊在前头挡风波,便是有人想打螺子黛的主意,也得先过薛家那一关。背靠大树好乘凉,再加上有了固定的收入,她心情轻松了不少。
而且最近天气炎热,她乐得待在家中,读书写字,监督恩哥儿的功课,顺带给恩哥儿再赶制几件秋衫。
闵婶也拿着针线,跟她坐在一起,一边缝制衣裳,一边闲话。
“姑娘,我们什么时候去煜大爷的府上拜望?既然是迟早都要去的,何不赶早?”
瑶华其实真心不太想去攀这个亲戚,她跟和煜不过见过几次面,而恩哥儿跟和煜更是从未谋面,除了血缘,实在是扯不上感情。
想到双方见面,和煜府中还不知道要怎么猜测她的来意,她就心烦。而且一旦登门,少不得年节婚庆什么的,都要来往。她心宽面厚,不怕别人嘴碎,可恩哥儿少年脾气,听了那些闲话,难免要心里不痛快。
但闵婶说得也不错,为了恩哥儿的大考,迟早还是要见面的。若是拖得太久了,和煜知道她们来了京城这么久还不登门,还不知道要怎么揣度她。
“等秋凉的吧。这么热的天,谁愿意见客啊?”
“那倒是。”她俩坐在这里不过是做些针线,就是一身汗,要是见客,少不得穿得更隆重些,那个才是受罪呢。
“不过,还得请闵叔出去,多打听一下大伯府中的消息,也省得我们两眼到时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直在打听着呢。”闵婶回想了一下,“据说煜大爷如今官运亨通,是户部的一个大官。他的母亲还在,身体还不错。煜大爷的有两儿三女,长子是夫人蒋氏所出,已经成亲了。次子是妾室生的,如今才是启蒙的年纪。长女是妾室出的,已经出嫁,二姑娘是蒋氏嫡出,已经定亲了,未婚的夫家姓崔……”
“姓崔?”瑶华一愣,骇笑,“该不会这么巧吧?”
闵婶当然知道瑶华说的那一位是谁,她失笑,“还真巧了。”
瑶华愕然地望着她。
闵婶拍手,“是那位崔公子的堂兄。”自从崔晋庭帮忙牵线了琉璃坊,她对崔晋庭的称呼便从冤大头变成了崔公子。
“与二姑娘定亲的正是崔家大郎崔晋仪,据说此人仪表堂堂,生得端是丰神俊朗,引得京都不少小娘子倾心。”闵婶八卦起来,眉飞色舞,针线也顾不上了。
瑶华好笑,调笑了一句,“难不成比崔公子还好看?”
“这个,”闵婶为难了,“我没见过,也不好比啊。”
瑶华笑出声来,“怎的,你还准备去亲眼看看,好做比较不成?”
闵婶一抬下巴,“怎么不成,生的好看,还不让人看。他们是男子,看一下,又不会少一块肉。姑娘,要不然,我们也寻个机会去看看。”
瑶华拿手指她,笑道,“要是我爹娘在,听见你这话得气死。”
闵婶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不过,她放下了手,又凑过来问了一句,“姑娘,你也觉得崔公子好看啊!”
瑶华笑容渐收,脸上淡淡的,“他好看不好看,都跟我没关系。”
“怎的没关系?”闵婶不服气,“你跟二姑娘算来也是姐妹,二姑娘嫁的崔家大郎,你怎么嫁不得崔公子!”
瑶华叹了一声,“闵婶,光是父母双亡这一条,就不会有高门庭的人家愿意聘我。崔家愿意娶二妹妹,是冲着二妹妹有大伯这样的爹,可我没有。以后这些话,不要再提了。”
闵婶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心里更加难受了。别人家的小娘子,都是家长管教约束,可她家姑娘,这么鲜活的一个人,却早已把自己条条框框约束好了,拽都拽不出来半步。
“咦,我好像没说过那位二姑娘比你小,你怎么喊她二妹妹?”闵婶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
瑶华捡起了手中的针线,淡然一笑,“正常的人家,到我这个岁数,有几个没嫁人的。二妹妹既然还没嫁,自然是比我小了。”
闵婶心头陡然被塞进了一团闷气,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心口。她沉默地看着和瑶华。只见她坐在窗边的影子里,低着头,飞针走线,神色温和,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的那件秋衫上,无论风吹草动,蝶舞莺啼,她都不为所动。
春风吹不动,心如古水井。
记忆里那个活泼爱闹,整日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就这么慢慢地无处可寻了。闵婶鼻子一酸,眼泪便落了下来。
第17章 重阳,又至
待到了九月初九,秋高气爽,重阳节至。
瑶华也早早预备了起来,抄了数卷经文,备好了香烛纸钱,酒水素果,带着恩哥儿和闵江夫妇去了城外。
京城的世家贵族多数都是去的东边的紫霄宫祭祀祈福,顺带登高赏景。瑶华不愿意去挤那个热闹,带着恩哥儿去了城西的白马观。
白马观地处僻静,平时少有人至,然今日是重阳,居然也有不少香客。
瑶华带着恩哥儿顺着人流进了大殿,虔诚地上香叩首,祈求上苍庇佑恩哥儿学业有成,事事顺意,又祈求上苍庇佑父母,若是真有往生,望他俩能重续今世情缘,免受情深缘浅的痛苦。
然后领着恩哥儿供奉了经文,烧了香烛纸钱给父母。
姐弟俩免不了哭了一场,但到底父母已经离世数年,虽然悲痛,倒不至于像当时那天塌了一般的绝望。
瑶华自己拭干了眼泪,安慰恩哥儿,“不要哭了,若是父亲母亲在天有灵,看到你这番用功读书,想必也心中宽慰。”
恩哥儿靠在她身边,沉默不语,他渐渐大了,跟着江先生这些时日,不光读书,更学会了不少道理。若是父母真的在天有灵,看到姐姐这般为自己牺牲,如何能心安。
瑶华没看出他的心事,只拉着他往观后的花园行去,“我那时年纪还小,父亲带我来过这里,这后花园的山壁下有一汪灵泉,传说能治百病。治不治病我不知道,不过用来煮茶却是绝佳。今日便带你去尝尝。”
恩哥儿抬头一笑,紧跟在瑶华身侧,姐弟俩轻声细语地说着话,分花拂柳,一路向前。待到了那后花园门口,有三位锦衣公子迎面而来。
瑶华立刻退了几步,侧身而立,避到了闵婶的身后。
那三人倒也不孟浪,只看了他们一眼,便昂首挺胸而去。只其中一位看到了闵江的脸,不由得脚下一滞。闵江与他四目相对,忙沉默地行了一礼。
待他们离去之后,瑶华带着恩哥儿继续前行。没走几步,就听到后面有人喊留步。
瑶华一回头,就看见一位锦衣公子大步追了过来,不过到了她身前数步就停了下来,给她行了一礼,“请问可是和家小娘子?”
时下对于女子的约束其实并非十分苛刻,世家贵族的小娘子出门,因为家中管教的严厉,出门时常以帷帽或薄纱遮面,但是胆大的女子或者市井人家抛头露面则是寻常不过。但瑶华自知姿容不差,不愿意招蜂惹蝶,所以若是女装出门,常带帷帽或用薄纱覆面。今日因为要上香烧纸,帷帽多有不便,她便只用薄纱遮住了半张脸。
她听见来人点明了她的身份,不由得十分好奇,回了一礼,“请问公子尊姓大名,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闵江在旁边轻声道,“姑娘,这位是薛国公家的公子。”
薛居正忙又行一礼,“在下薛居正。”
瑶华顿时了然,想必是薛居正认出了闵江,而她家又无家长,只姐弟二人,自然好认。
“给薛公子见礼。”瑶华心下奇怪,不知道他喊住自己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