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微之默默地同她告别,有些不舍也有些委屈地,随着娘亲下了城墙。
霍枕宁安安静静地转过身,去看那地平线上的微光。
千里沃野,万顷的江山,农人种田,桑农养蚕,商人惠市,学生读书,大夫操心国事,武人保家卫国,人人安居乐业,国家物阜民丰。
平定叛军,守卫帝京,这是不世出的奇功,在皇帝龙体康愈的这一天,帝京人人有封赏。
帝京百姓抵抗有功,以户籍人口,人人发放一吊钱。
谢小山救驾有功,晋升正三品左骑散常侍,他一向不靠恩荫,如今当真自己为璀错挣来了诰命。
新任枢密使杜鲲指挥有功,升任宰相一职。
姜鲤守卫帝京有功,升任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赐婚云阳军统帅海镜——听说是海将军苦苦求来的。
至于各地支援的军队,人人皆有封赏。
至此有功之人,皆有所得。
而有罪之人,也绝不能逃脱。
四皇子霍陶光被置于水缸中,天下安定时才被人想起来,捞出来时已奄奄一息,虽谋害天子和东宫,通联外敌,意图反叛,但到底是龙子凤孙,贬为庶人,囚禁皇陵,永世不得出。
齐琼华犯下唆使之过,鸩毒一杯,赐死。
这一年的除夕之夜,前朝后宫皆摆了酒席,如今后宫由太娘娘暂摄,以她的名义,宴请内外命妇。
霍枕宁本就不爱这等场合,但她如今在外有个贤良的名声,又是陛下亲封的镇国公主,有参政议政的权利,倒不得不在席间装模作样的,做做样子。
太娘娘是个宽和仁厚的性子,她年纪大了,自然是喜欢一派乐陶陶的景象,席间贵妇人便都松泛下来,霍枕宁正百无聊赖,却见那坐在末席的一位贵妇人,一边唉声叹气地同旁边说些什么,一边偷眼瞧着高座上的霍枕宁。
霍枕宁心知她们在议论自己,便差了木樨前去打探。
过不得一时,木樨便回来了。
“……那位夫人,是会昌侯夫人胡氏。她的女儿名唤魏云扶,正是前岁在群芳宴上,被奴婢责罚的那一位。她因着此事,在帝京的名声一落千丈,是以如今十九岁了,还没有出阁。”
霍枕宁哦了一声,淡淡道:“怕什么?我如今也快十八岁了,还没有出阁呢。女子即便不嫁人又是什么罪过么?”她看了一眼木樨面上的赞同之色,又道,“她那时候口出狂言,瞧不起被拐的女子,倒不是什么不可饶恕之罪,这两年,怕也是反省过了。”
木樨点头称是,“她不过是局限在她的见识和教养里而已。”
霍枕宁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慢慢地往会昌侯夫人那一桌去了。
那一桌上坐的八位贵妇人,皆是朝廷大员的内眷,见公主款款而来,都有些心慌,颌首行礼。
霍枕宁面上挂了一抹亲和的笑意,向着会昌侯夫人道:……夫人家中的云扶姑娘如今可好?前岁她进宫拜见,我瞧着倒是一位谦和有礼的姑娘。”
胡夫人听公主这般问话,心中激荡,眼泪险些就要夺眶而出。
公主这是在给自家女儿抬轿子啊!
京城里的贵妇互有交集,今日公主的这一番话,一定会传出去,自家女儿的名声便会洗刷。
她眼圈微红,谦卑有礼道:“臣妇多谢公主垂询。云扶在家中闭门不出,潜心向学,倒是沉稳了不少。”
霍枕宁点点头,微笑着同这几位贵妇闲话了几句,便也回去了。
帝京一战后,皇帝改了天号为永昌,永昌二年的十一月十二日正是恩亲侯江微之除服之日。
陛下虽不舍女儿出嫁,却实在看不下去江微之,三天两头地来宫里头勾搭自家女儿,于是命那钦天监选个婚期,钦天监纵观历书,却只找出三个宜嫁娶的好日子,一个日子是十一月十一日,一个日子是腊月二十五,还有一个则是次年的正月二十二。
陛下自是知晓江微之的心焦,不情愿地将公主出降的日子,定在了十一月初十一。
这一日黄昏,举城沸腾,公主的鸾驾由丹凤门缓缓驶出,前有天文官引路,其后是公主的仪仗,浩浩荡荡一路往公主府而去。
帝京的百姓们有的为了能在第一排,前一夜就在丹凤大街上站着了,他们都在帝京守卫战中,遥遥地见过公主一面,那般仙姿玉骨、宛若天人的样子,深深地刻画在了帝京百姓的心里。
而今日公主出降的鸾车,只三面有帐,前方无遮挡,虽稍稍有些寒冷,却因着日头煊赫,而暖意融融。霍枕宁戴了赤金花冠,眼前垂了金链,百姓们遥遥地看到了公主的面容,皆都迷了眼睛,不敢高声语。
在那公主的鸾车之后,一乘白马雕鞍的快骑驰来,那马上人红袍玉带,一顶玉冠,意气风发的年纪,拥有着金石一般的清俊风骨。
他那双白净修长的双手拉紧缰绳,堪堪地驶在了公主的鸾车之侧。
百姓们哪里见过这般清俊如斯的青年公子,皆张口惊叹。
江微之春意在眉,笑意在眼,眸中有金乌之芒闪动,端的是英姿勃发。
金帘的外头人头攒动,霍枕宁瞧的不清楚,心里却是及高兴的。
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成了仇,她如今整整十八岁,在宫里头翻天覆地的,比小时候更讨嫌万分,皇帝见了她头疼,不见她,又想她,那个心呀,矛盾的要命。
霍枕宁虽不急,可瞧着二妹妹去岁就出降,今年得了个大胖儿子,而璀错手里一个,肚子里一个,叫她好生艳羡:“虽说我也不急,可见了你们的孩子,姨母姨母的叫我,我真的喜欢,倒还挺想有人叫我一声娘亲。”
到了那公主府中,自有一套昏礼的礼仪,霍枕宁并不摆那帝女的架子,可周夫人哪里敢受公主的一拜,侧着身子回避了。
府里的宾客满满当当的,见公主美若天仙,性子也并不倨傲,纷纷赞叹。
礼成之后,霍枕宁便由人搀着,进了那卧房。
这卧房里的一切,皆有江微之一一操办,她也是过了眼的,眼下并不生疏,靠坐在那迎枕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腿。
外头熙熙攘攘的,侍女们侍候着,为公主除了发冠,拆了发髻,再换上了常服,这才退了下去。她下了榻,往那桌前坐了,看着那一盏红烛发愣。
璀错成婚那一日,她曾说过,若是到了她这一日,若是江微之欺负了她,她便斩了他。
她对这些床笫之事一知半解的,出降头一晚,倒是有女官来教导,可刚翻开那些图片,就被她赶了出去,谁敢来教她?
便是木樨,那也是个脸皮子薄的,更没有同她提过。
不过她似懂非懂的,倒是知道一些。
那若是一时,江微之若是真的欺负她呢?
她有些拿不定主意,可是听说,若是不欺负的话,那便是不能有孩子的。
她仔细想想,觉得还是准他欺负吧,或者她来欺负他也成。
她顿时茅塞顿开,谁说只能男子欺负女子,她也可以欺负他啊?
她想通了这一层,顿时高兴起来,吹熄了别的烛,只拿了一盏红烛躲在门后边,打算待江微之来,便吓他一下。
等了一时,已然有些困顿了,公主端着红烛,眼睛都快闭上了。
江微之心跳隆隆,推拒了无数饮酒的邀请,一径儿地往卧房而去,月华如水,倾斜在他的肩头,他却在叩门的那一刻,迟疑了一下。
前日的紫宸殿,陛下肃着脸同他说道:……你除服之日是十一月十二,朕把婚期定在了十一月十一,也算是夺情了,朕特准你穿喜服,别的就别想了。”
别的是什么?
江微之想起来这一桩,登时有些泱泱,还是叩了叩门。
只是这一叩,却没人应门。
他心下好奇,轻轻一推,却在进门的一霎那,有几滴热油一样的物事落在了他的手上。
公主举着一盏红烛就往他的怀里倒来。
江微之忍着疼,接过了公主手里的红烛,公主却醒了,睁着一双乌亮大眼,有些惊喜有些小得意,一双长手揽住了他的脖颈,再轻轻一跃,已然双脚悬空,挂在了他的腰间。
江微之愕然。
四周无声无息的,风细细地自身后袭来,把怀中的人儿吹的一个寒战。
“我要来欺负你。”公主把头靠在了他的脸上,眼睛眨也不眨,再说要这句之后,那软软的唇却触在了他颈侧那片肌肤上,在他的耳边嗡哝,“你的腰怎么细……从前我就想摸一摸……”
她说着摸他的腰,可那只柔嫩的小手却自他的衣襟里伸进去,摸着他的胸膛。
像羽毛轻触,一下一下的,公主不知道分寸,可眼前人却被撩拨的耐不住。
他一只手将她抱在身上,低下头去寻她柔软而清甜的唇,轻轻地触了一下,触到那片暖润,他再也忍不住,将她一整个儿含住。
身/下人软的像水一样,在他的怀里柔若无骨,他抱着她,一边吻一边地走,将那红烛搁在了桌上,再同她双双跌进那鸳鸯被里。
她被他吻的喘不过去来,愈发地缠住他,可是这样的热切却只持续了一时,那面颊通红的男子忽的就放开了她,一霎儿离开了床铺,匆匆往门外而去。
骤然地离去,将公主晾在了哪儿,她的衣衫大开,修长的双腿露在被外,那张绯红的小脸上满是被抛下的诧异和错愕。
而那冲出去的男儿迅速寻了一瓢凉水,扑在了自己的脸上,炽热的那处才稍稍平息了下来。
他喘着气,像是在懊悔。
过了子时才除服……他要忍……
他将自己扑灭,缓了缓心神,这才推门而入。
而那榻上的公主却泪眼汪汪地,看他进来,忍不住哭出声来。
“江迟……你不行。”她哇哇大哭起来,“怪不得你从前待我冷淡,原来是你不行啊!”
公主哭的响亮,江微之错愕,继而失笑,他耐心地坐在她的身边,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
“……再等等。”
公主躲开他的手,哭的绝望。
“等什么呀,你若不行,等到天荒地老都不行。”她哭红了鼻头,眼泪吧嗒,“罢了罢了,横竖我也同你成了婚,抱养一个孩子便是……”
她哭的像个孩子,哭倒在他的怀里,鼻子眼泪抹在了他的衣襟上。
那人笑的宠溺,长腿上床,将公主侧抱在怀里,在她的耳畔轻轻说道:“胖梨,我抱抱你吧。”
公主哭的一抽一抽的,整个人蜷缩在他的怀中。
“你抱就抱,快把你的匕首拿开,硌着我了。”
江微之一滞,有些羞赧的迈进了她的肩头,亲吻着她的耳垂、脖颈……
绝望的公主太困了,哭着哭着便睡着了。
可那沉睡的面容上,乌黑浓密的睫毛上还挂了晶莹的泪珠,须臾落下,将她身前的被褥打湿了小小的一点。
月光倾泻进来,窗影在地上斑驳,身前的少女蜷缩着,修长的双腿像玉一般洁净。
他起身,为她除去外服,再拧来一方帕子,为她擦拭了面颊,这才温柔地为她盖了锦被,走了出去。
练剑。
花月影下,清逸若谪仙的身影舞动长剑,身姿若天人。
更深露重,年轻的将军终于舞罢了剑,去净房沐浴更衣,再出来时,滴漏已近子时。
小小的公主将自己蜷缩起来,怀里搂着一角锦被,床下那错金银的熏笼自镂空的纹样里,发着幽幽的暖香,有些不可望见的细小欲念滋生。
他的手臂修长白皙,其上有青色的筋脉,筋骨分明而紧实,就那样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脖颈下,一捞一卷,小小的公主已然在他的怀中。
他不敢惊动她,只是将细细碎碎的吻落在她的额上、雪肤,以及那片香香的柔软上。
怀中的人儿做着香甜的梦,梦里却被火一样的灼热触碰着,她有着少女独有的柔软和馨香,有些稚气未脱的天真,还有些不自知的撩人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