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前,他孤身一人来到京城,初来时,自己人生地不熟,只凭着一腔孤勇,什么谋生的本领都没有。
后来,身上的盘缠用了个干净,他被客栈的掌柜赶了出来,只能在街边露宿,吃着干巴巴的窝窝头。
正在他全身上下已经残破不堪,一点都看不出来之前的英俊容貌时,有几个家仆找到了自己,说他是顾府流落在外多年的公子。
顾经的第一反应是不信,但当那些人说出一个地点时,他的想法动摇了。
那个地点就是当年顾夫人产子的村庄名字,他幼时被一对无子的夫妇收养,养父母告诉他,当年卖给他们孩子的人贩子就是在那村庄附近捡到的孩子。
顾经跟着家仆来到了顾府,然后他见到了顾将军和顾夫人,一见到这两人的容貌,他就好像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那一刻,他便对自己是顾府失踪的孩子一说信了六七分。
然后,他便见到那个哭花了妆容的温柔贵妇拉着他的手,问他右臂上是不是有一颗红痣。
贵妇拉开他的衣袖,右臂的肌肤上赫然映着一颗红痣。
然后接下来的事,他便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被两个人抱着,他们自称是自己的父母,不住地流泪,哭泣,还说要好好弥补他。
他任由他们抱着,也不说话,心里是乱糟糟的一片。
整个经历就好像做梦一样,那几天他整个人都是处于一种混混沌沌的状态,好似和现实生活中隔着一层纱一般。
待他终于接受了发生的一切现实,他已经被顾府上下恭恭敬敬地叫了好几天“公子”。
顾经看着穿着华贵的衣饰的自己,也被包装出了一副名门公子的模样。
他在心里不确定地,偷偷地想着,现在的自己,应该有资格追求她了吧?
然后,还没等顾经试着主动去找萧樱草,他便在顾府的回廊上不经意地,完全没有准备地遇见了她。
看到萧樱草的第一眼,顾经心里闪过的反应是,她仍是如过去一般美艳无双,有着令天地失色的容色。
看着她明显不错的气色,顾经在心里暗暗想,她这几个月应当过得很好,并没有被清君的失踪继续影响情绪。
顾经想对萧樱草说一些话,无论是什么,就当是故人重逢打个招呼,或者是叙旧。
但却听到她轻飘飘的一句言语就否定了他们曾经相识的过去。
这时候,只听得顾将军拍了拍顾经的肩膀,笑呵呵地对他说:“儿子,这是太子妃娘娘,还不快快见礼。”
太子妃娘娘?一道惊雷从顾经的心上毫不留情地劈下,让他的心头被劈得焦糊不堪。
他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向萧樱草看去,怎么也不敢相信父亲口中的太子妃指的就是她。
萧樱草不是对清君情根深种吗,又怎么会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又嫁给了太子?
他的心中突然被阴云笼罩,看不到一点阳光,他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萧樱草脸上的神色,除了因幸福生活而产生的红润色彩,再看不到其他。
看来她确确实实是心甘情愿嫁给太子的,没有被任何人逼迫。
顾经只觉得整个人又陷入了一种混沌的境地里,就像他刚被认回顾府的那几天一样,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有没有对萧樱草行礼问好,只在模糊的视野中看她微笑地朝自己点了点头,便随着父亲一起继续顺着回廊走了。
原本,顾经想着,即使清君让萧樱草难以忘怀,但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也可以通过自己的温暖逐步消去清君在她心中的痕迹。
但没想到,时间如此不等人,萧樱草不可能一直等待他,在这几个月中,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占据了她的心。
顾经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一阵风吹过,他浑身一个激灵,才发现,不知何时,周围已经没有了人。
他朝着回廊外的庭院看过去,发现方才的那阵秋风又卷下了一大片落叶,簌簌落了一地。
半个月以来,气温一直居高不下,让他有着一种一直在夏日的错觉。
今日,看着这满地的黄叶,耳边拂过的风带来微冷的气息,顾经才意识到,原来,秋天已经深了。
落叶已逝,再也回不去它青翠鲜活的样子了。
**
萧樱草和顾将军交谈了几番,并留下了礼物之后,便离开了顾府。
顾将军挽留她用了晚膳再走,萧樱草笑言自己这次出宫还有事,便不多留了。
出了顾府,她直奔京城贡院。
自从她嫁进东宫后,便一直没有见过新宁,这次恰逢自己出宫,便想着顺带与她一见。
今日乃是考秋闱的第一日,新宁的兄长相长舟正在参加考试,她此时正守在贡院门口等着兄长出来。
萧樱草便干脆直接到贡院去找她。
到了贡院后,她随便一瞥,就看见了坐在门槛上的新宁。
萧樱草上前与她打着招呼:“你怎么坐在这里等,我看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去附近的青玉记坐一会儿吧。”
新宁看到了久违的萧樱草,是又惊又喜,爽快地答应了她的提议。
萧樱草和新宁来到了贡院对面的青玉记,各点了一杯月中折桂到了二楼坐下。
青玉记针对近期的秋闱推出了很多活动以及新品,比如这月中折桂,就是用桂花瓣腌制的蜜酿加入乌龙茶底制成的,名字取了折桂魁首之意,寄托了祝愿广大考生取得佳绩的美好寓意。
又加上味道很不错,所以推出以后,十分火爆,新宁喝着这茶,心头的紧张与焦急也散了几分,开始不再时刻盯着考场门口,与萧樱草闲聊起来。
直到半个多时辰过去,萧樱草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从窗子往对面的贡院门前一瞥,发现已经有考生走出来,这才跟新宁说:“考试结束了,我们下去吧。”
两人来到贡院门前,新宁四处张望,试图从鱼贯而出的考生里找出自家哥哥的影子。
萧樱草看她找得认真,便也跟着她用目光在人群中搜寻起来。
耳边却不期然传来一道声音:“郡主这是在找谁?”
“不,应该是,太子妃娘娘这是在找谁?”
作者:哈哈哈哈顾经以后还有戏份的,太子下章大概要吃醋了哈哈哈
跟你们讲个笑话,我今天一个人忧虑了半天世界未来的经济形势,差点连文都写不下去23333
第78章 浴池
萧樱草循着声音发出的地方侧目望去,看到了一个背着书袋的,穿着蓝色麻布衫的书生。
他似乎是刚参加完乡试,从考场里出来的考生。
萧樱草的视线在他的面上顿住了,过了半晌,才认出这是柳元梦。
“好久不见,太子妃娘娘,”柳元梦说道,“您是微服出行,我就不在这里给您见礼了。”
也不知这几个月柳元梦经历了什么,使他的气质都发生了改变,整个人身上的阴柔之气消退了不少,多了几分端方君子的感觉。
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不自然地捏着嗓子说话了,而是用一种正常平静的语气:“昨日之景,仿佛还在眼前,我犹记得清君的卓然之姿,只是没想到,数月不见,世事变迁如此之大,您如今已经找到了人生的归属,臣祝愿您,生活幸福安康,婚姻美满顺遂。”
柳元梦于不久前考取了秀才,故有了面对有官爵的人士称臣而不称草民的资格。
但柳元梦在最后一句才自称臣,说明他是在祝愿的那一刻才终于放下了,从此以后,与萧樱草之间前尘尽忘,有的只是君与臣的关系。
称呼的无声转变,埋藏了一段过去的不为人知的岁月。
萧樱草从他的话中听懂了他的意思,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略微对他点了点头:“嗯,也祝你青云直上,仕途顺遂。”
便径直转身,去寻新宁了。
柳元梦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明明面上波澜不惊,口中却还是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苦涩。
以后的人生路,他便走那条科举之路,登青云梯,做人上人,哪日在朝堂有了一席之地,也可以在默默中帮衬她。
不过,柳元梦到底还是藏了一点私心,无论他再怎么向前看,也不能坦然看着那个得到萧樱草的男人每日与她恩恩爱爱浓情缱绻。
便在刚才故意而又显得不经意地提起清君,那个曾在她心里占据很深分量的男子。
给那位传闻中的太子殿下添添堵什么的,他还是很乐意的。
**
萧樱草在回宫的路上确实想起了清君,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子。
不过却不全然是因为柳元梦的那句话,更多的是因为今日连连见到顾经和柳元梦两人,让她一下子就想起了许多在洛宁的时光。
不知人的大脑是不是有自我保护功能,在面对伤痛的时候,往往会故意将它隐藏,忘却。
现在的萧樱草,回想起数月前的日子,大多记得清晰的都是与清君愉悦开心的相处日常,对他离去后的那几天,反而记忆比较模糊了。
柳元梦说的没错,这几个月的确恍然如梦,一下子她就从洛宁城中自在潇洒的清河郡主变成了东宫里的太子妃。
前方已经可以看见东宫的第一道门了,萧樱草看着马车缓缓朝里面驶进去,突然觉得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操控着这一切。
将她一步又一步地诱引到局中。
本来按照出来前的约定,萧樱草应当一回来就去端敬殿找太子的,给他报平安,顺便说一说今日出去见了谁,做了什么事,随意地聊一聊。
但在宫人问她要去哪里时,她突然改变了主意。
“回柔仪殿吧,若是殿下问起,就说本宫今日出去了半天,有些乏了,便先回去歇息了。”萧樱草吩咐宫人道。
宫人听命下去,萧樱草则乘着舆辇,慢悠悠地回到了柔仪殿。
回到柔仪殿,她先褪去了外衫,让宫人在浴池里放好热水,她喝了一口茶后,便往浴池那边去了。
衣衫半解之际,忽然有人在外面报道:“太子殿下驾到!”
萧樱草的动作顿了顿,便又接着脱下了最后一件衣物。
她清晰地听到了有人急促的脚步声往自己这里而来,但她却恍若未闻,伸出脚尖试了试池水的温度后,踏入了池水,然后慢慢地坐下来,让水漫过自己的身子。
温热的池水包裹了她的身子,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睛,舒适地发出喟叹。
连屏风后来了个人也没有察觉。
太子在她一进东宫便收到了消息,正叫人上晚膳,等着她过来一同用膳,最后等到的却是她一个人回了柔仪殿的消息。
他又想起暗卫下午报上来的密报,心头涌上了丝不安,神经顿时紧绷,便立马抬步去了柔仪殿。
现在,到了萧樱草的面前,与她只有咫尺之隔,甚至可以透过屏风看到她朦胧模糊的身影,但太子在这关头闪过了几分迟疑,最后的那步迟迟没有迈出去。
直到一阵水花破空声传来,才让犹疑中的太子骤然清醒,他迈起金蟒足靴,踏在白玉砖上,发出清脆的脚步声,向着浴池边上走去。
温热的池水似乎不止能缓解人身体上的疲乏,也能暂时地拂去心中复杂的思绪与忧扰。
萧樱草正躺坐在池中泡得舒服不已,直到肩膀突然搭上了一双温凉的大手,替她轻轻揉了起来。
这双手捏得她极其舒服,让她在一瞬间觉得肩背酥软不已,这份酥软顺着她的脊背传遍了她的全身,令她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嘤咛,身子往下滑了滑。
短暂的舒适后她警醒了起来,萧樱草忽然想到,不经过她的允许,宫女应当不会进来,而肩膀上的那双手,又像是一双男人的手。
她心中若有所觉,欲转身去看身后之人,肩膀上的手却加重了力道:“别动,是我。”
熟悉的声音入耳,他的声线温温沉沉的,就像身侧荡漾开的池水。
萧樱草松了一口气,下一刻也放松了身子,不再绷紧着脊背。
“殿下怎么来了?也不事先叫人通知我一声。”萧樱草用手指轻点着水面,荡起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