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乐央捧着茶盏打趣道,“千辛万苦才总算是将人给娶回家来,自然是要捧在手心里好好护着的。”
沈琼脸颊微红,不着痕迹地抚了抚衣袖。
太后拉着她问了许多,复又道:“你性子绵软好说话,可如今既然入主东宫,就该端出太子妃的架势来。先前遣去的教习姑姑应当也都教过你了,料理宫务之时不要过分宽纵,该处置的就处置,若是有为难的事情就暂且压下来问祖母,千万不要见外……”
沈琼一一听了,颔首应了下来:“阿娇明白。”
“那就好。”太后看裴明彻的定在沈琼身上几乎就没移开过,脸上的笑意愈浓,松开沈琼的手道,“回东宫去吧。你二人新婚燕尔,是该好好在一处说说话,我啊就不打扰了。”
沈琼下意识地看了眼裴明彻,见他当真站起身来告辞,也就起身行了一礼,随之离开了长乐宫。
几处辗转,时辰也已经不早了。
裴明彻觉察到沈琼的步子慢了下来,便也主动放缓了脚步,又牵着她的手:“是累了吗?等回宫后,你先去歇息会儿,将昨晚没能睡够的觉补回来。”
沈琼想起昨夜的事情来,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低声道:“方才你还敢说,自己没欺负我?”
“这种‘欺负’若是说出来,”裴明彻忍笑道,“我怕你一时半会儿就再也不想踏进长乐宫了。”
沈琼将手抽了回去,不再理会他,裴明彻则是紧跟在她身旁,再三赔礼道歉。
宫人们自觉落下一段距离,虽听不清他二人的对话,可见这相处的情形,便足以看出来感情甚好了。
及至回到东宫,沈琼原本准备正经召见宫人们,但却被裴明彻给拦了下来,直接带到了寝宫来。
“你都累成这模样了,还是先歇息,这些庶务不必着急。”方才拜见帝后与太后之时,沈琼还能强打起精神来,可如今神情中却是带着掩不去的倦色,裴明彻看着也觉得分外心疼,后悔自己昨夜没能克制些,“至于下马威,我替你去就是。”
沈琼还没能反应过来,就被裴明彻抽去了发上的簪子和步摇,长发如墨般铺洒下来。裴明彻又唤桃酥来替她更衣歇息,自己则起身出了寝殿。
桃酥总算是得了空,小声笑道:“殿下既然主动代劳,姑娘你就安心歇息就是。”
沈琼略一犹豫,最后还是偷懒的心思占了上风,换了衣裳后便到床上歇息去了。就如乐央长公主先前所说,她的确没必要为了所谓的规矩瞻前顾后,大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裴明彻的好。
才一沾枕头,沈琼便被睡意拖进了梦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听到身边的动静,勉强睁开眼来,恰对上裴明彻的笑眼。
“料理好了?”沈琼含糊地问了声。
“嗯。”裴明彻将她往里边抱了些,空出些枕头来,在一边躺了下来。
他其实并没困意,只是想着同沈琼黏在一处。
沈琼在他这目光的注视下,略微清醒了些,好奇道:“你是怎么同宫人们说的?”
沈琼原以为,裴明彻兴许会说什么“今后见了太子妃,便如同见了我,不可怠慢”之类的话,结果却听他笑道:“我说,今后这东宫诸事,皆是太子妃说了算。连我都听太子妃的,至于他们该听谁的,心中应当都有数。”
“你……”沈琼忍不住笑了起来,“赶明儿宫人们怕是就要传了,殿下竟然惧内。”
“这原就是实话,”裴明彻绕了缕长发,亲昵道,“我什么都听你的。”
第95章
许是看在他新婚的份上, 皇上近来压根没给裴明彻指派什么事情, 这么久以来难得捞着段清闲的时日,裴明彻每日下朝之后便立即回东宫来, 同沈琼腻在一处, 倒像是要将这些年错过的光景都补回来似的,又像是回到了当年在锦城时。
沈琼嫁来东宫后, 汤圆也被抱了过来,它刚到陌生的地方不大习惯, 总是想要黏在沈琼身边, 但奈何抢不过裴明彻,时常会被赶出寝殿。
因着这个缘故,汤圆再见着裴明彻之时也不似先前那般亲近了,甚至颇为仇视。
“汤圆, ”沈琼将汤圆费劲扒拉裴明彻外袍的爪子给捏了回来, 威胁道,“不准挠人。”
汤圆没好气地转过头去, 不再看裴明彻, 只是往沈琼怀中钻了钻。
“让桃酥抱汤圆出去晒晒太阳, 四下看看, ”裴明彻一本正经道, “它还是要习惯这边的,总不能一直黏在你身边。”
这话说得义正辞严,但沈琼又岂会听不出他的私心,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汤圆还是当年你送我的呢, 怎么现在还要同它‘争宠’不成?”
裴明彻凑近了些,含笑道:“我只是想要你多看看我。”
沈琼对他这眼神再熟悉不过,一见着便下意识地觉着腰酸,将怀中的汤圆抱得更紧了些:“不要。”
食髓知味是人之常情,沈琼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两人体力悬殊,初时的滋味再怎么好,到后来也都累得仿佛去了半条命似的,实在是不大受得住。
裴明彻知道她昨夜累着了,便也没勉强,只是又笑道:“来下局棋吧。”
沈琼松了口气:“好。”
两人在一处时常对弈,沈琼对裴明彻一贯的棋风所有了解,知己知彼,渐渐地赢的次数倒是比先前要多上不少,闲暇时愈发喜欢同他下棋练手。
她的心算能力随早逝的母亲,在做生意与下棋上可谓是天赋异禀,进步也很快。
常常是一局棋,一晌就过去了。
及至午后,沈琼同裴明彻道:“先前约好了,我要陪皇后娘娘听戏去,就不陪你了。”
裴明彻应了声,见她在梳妆台前坐定了,心中又突然生出个想法来:“我来给你上妆,如何?”
画眉算是闺房之乐,当年在锦城之时,裴明彻就曾经为她上妆,沈琼略一犹豫便点头应了下来,并没让宫女进来伺候。
裴明彻拿了黛笔,一手轻轻地挑起沈琼的下巴,并没直接上手去画,而是虚虚地比划了几下。
他有一手好画工,美人图画得也是信手拈来,上妆与这作画是有相似之处的,再加上沈琼原就生得好,所以倒也不算是多为难的事。
沈琼怀中抱着汤圆,仰头由着裴明彻摆弄。
远山眉画好后,他又拿起了唇脂来,指尖轻轻地挑了点,在沈琼唇上晕开来。
这动作显得有些暧昧,沈琼眼中水光盈盈的,同裴明彻四目相对,只觉着随着他指尖的抚弄,周遭的肌肤都热了些。
“好了……”沈琼这话还未说完,裴明彻便俯下身来,含住了她的唇,将方才涂上的唇脂吃尽了口中。
裴明彻捧着沈琼的脸颊,细细地吻着,她怀中的汤圆颇为不满地喵喵叫着,仿佛是觉着自己下一刻就又要被赶出宫殿去了。
沈琼压根招架不住,险些意乱情迷,但好在心中还有那么一点理智记挂着与皇后约好了看戏,抬手推了推裴明彻。
及至分开来时,她脸颊绯红,倒是连胭脂都一并省了,只是原本的唇脂已经晕开来,还得擦拭了重新来。沈琼这次倒是不敢再让裴明彻帮忙,又不愿召宫女进来,索性自己亲自动手。
裴明彻在一旁笑着,并没半点愧意。
“你等着,”沈琼匆忙擦去了唇上的痕迹,见着时辰不早,也不敢再耽搁下去,没好气道,“等我回来再同你算账。”
说完,便将汤圆放了下来,急匆匆地出了门。
紧赶慢赶地到了梨园,见人尚未来齐,沈琼这才松了口气,在一旁落了座,自顾自地剥着面前摆的坚果瓜子。等到皇后驾到后,同旁的妃嫔一道起身行了礼。
“宫中伶人新排了一出戏,我便想着,请你们都来听一听……”皇后说了些场面话后,便传令戏开场。
沈琼好整以暇地倚在那里,看着台上的伶人们排演,心中却不由得想起春和来。
起初刚恢复记忆之时,她对这个名字始终避如蛇蝎,半点都不愿想起,可兴许是近来过得格外安心的缘故,在想起那些旧事来,倒也不会如惊弓之鸟一般了。
旁的事情且不论,春和的戏算是沈琼有生以来听过最好的了,他的扮相和唱腔堪称双绝,无人能出其右,让人见了便再难忘掉。
当初沈琼同他初识之时,是真心欣赏,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到最后只能惨烈收场。
宫中的伶人乃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自然也是有真本事,可沈琼却看得漫不经心,目光虽一直盯着台上,但心中却在想着些有的没的。
及至散场后,沈琼甚至略微松了口气,她也没心思久留,只想回东宫去见裴明彻。
可尚未来得及离开梨园,就被韦贵妃给叫住了。
先前,皇上下旨立裴明彻为太子,连带着也给他的生母贤妃进了位分,成了如今的韦贵妃。
当初沈琼尚未恢复记忆,暂居长乐宫之时,也曾与贤妃打过交道,但察觉到云姑不喜之时便以抄经为借口疏远了。她那时并不清楚云姑为何防备贤妃,直到后来恢复记忆,方才算是明白过来。
她两度失明,皆是拜韦项所赐,哪怕如今已经嫁给裴明彻,对此也未能彻底释怀。
因着这个缘故,沈琼同皇后更为亲近些,与韦贵妃之间则始终是淡淡的,算不上有多大的嫌隙,但也并无亲近之意。
“时辰尚早,你可愿随我到御花园中逛逛?”韦贵妃含笑问道。
哪怕心中不喜,可她终归是裴明彻的生母,沈琼也不想拂她脸面,略一犹豫后还是应了下来。
御花园中的秋菊开得正盛,诸多品种争奇斗艳,看得人目不暇接,沈琼却并没什么闲情逸致欣赏。她知道韦贵妃不会无缘无故地拉自己游园,必定是有话要说的,只想催她爽快些,不要再兜圈子。
及至在凉亭中坐了,韦贵妃又抬手遣退了周遭的侍从后,沈琼便知道她总算是要说了。
“这么久以来,韦家一直欠你一句道歉,”韦贵妃幽幽地叹了口气,“先前你什么都不记得,我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今你虽已嫁给彻儿,但我思来想去,还是该同你讲了才好。”
沈琼打理着披帛的手一顿,抬眼看向韦贵妃,目光微诧。
她先前想了许多,但着实没料到竟是此事。
韦项两度给她下毒之事,知情人不多,也都没想要去将那旧事翻出来细究,毕竟若真是这么做了,牵连出来的事情就太多了些。再者,裴明彻始终压制着韦项,哪怕如今他已经身为太子,可外祖家却依旧不得重用,皇上默许了此事,也算是给韦家的惩罚。
先前裴明彻试图提过此事,但才说了一句,就被沈琼给拦了下来。
归根结底,沈琼自己也不愿再细究,她如今活得好好的,不是非要韦项拿命来偿,再者也不愿裴明彻在其中左右为难,索性就彻底将此事给揭了过去。
如今韦贵妃主动提及,沈琼怔了怔后,轻声笑道:“好。”
沈琼就只说了这么一个字,没有推辞,也没有客套。
韦贵妃像是没有料到她竟真这么直接,神情僵了下,但旋即又恢复如常,说起来旁的。
沈琼已经差不多猜到韦贵妃的来意,见她仍旧在兜圈子,心中便不由得有些不耐烦,正琢磨着该怎么敷衍过去,抬眼间余光却瞥见裴明彻大步往这边来。
韦贵妃注意到裴明彻的到来后,慌了慌神,但还是抢先一步笑道:“我知你二人新婚燕尔,难免如胶似漆,却不想只是留你逛逛园子说几句话,他就巴巴地找过来了。既是如此,你便随彻儿回去好了。”
说话间,裴明彻已经进了凉亭,他冷声向韦贵妃问了安,目光落到沈琼身上后,神情方才缓和了些。
沈琼也懒得戳穿韦贵妃的把戏,站起身来同裴明彻道:“娘娘既然已经发了话,那就走吧。”
裴明彻同韦贵妃对视了眼,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张,眉头微皱道:“时辰不早,也起了风,母妃还是该多多注意身体。有些话儿臣已经劝过,您应当记得才对。”
他这话乍一听像是在劝韦贵妃珍重身体,可究竟何意,彼此却是心知肚明。
韦贵妃脸色微白,一时竟没能说出话来。
裴明彻又向她行了一礼,便拉着沈琼的手腕转身离开了。
沈琼自己虽不大喜欢韦贵妃,但却并不强求裴明彻与自己“同仇敌忾”,毕竟无论怎么说那都是他的生母,她并不愿见他在其中为难。
“贵妃娘娘倒也没说什么,”沈琼跟上裴明彻的脚步,轻声叹道,“不过是为着当年之事,同我道了句歉。”
“你不必为母妃说话,”裴明彻看向沈琼,低声道,“你应当也能看出来,她这么做,归根结底不过是想要让你谅解韦家罢了。”
韦家式微,贵妃心中自然不忍,她没少在裴明彻面前旁敲侧击地提过,可他却是死活不松口。百般无奈之下,韦贵妃只能另想法子,试图从沈琼这里入手。
沈琼的确是看出来了,她见裴明彻直接挑明,便也放弃了粉饰太平。
裴明彻又道:“我先前已经同母妃提过,却不料她还是找到你这里。你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必心软,这件事情由我来料理就好。”
他素来敬重贵妃这个生母,可唯独在这件事上,是绝不肯让步的。
韦项如今虽仕途不顺,但至少性命无虞,沈琼这个受害者并没不依不饶,反而想要主动揭过,可施害者却想欺她心软讨要宽恕,哪有这样的道理?
沈琼原就是个最怕麻烦的人,见裴明彻主动揽下此事,便也乐得清闲,抛之脑后不再过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