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云见低声问她:“又做什么?”
祝照抬眸朝他看来,她的眼里没有半分睡意,一双明眸睁得很大,在烛火之下亮晶晶的。两人贴得这般近,黏黏糊糊好一阵子,明云见的反应祝照不会不知道,她是有些不清醒,但又觉得自己大多是清醒的,就好似喝了两杯酒,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亦有些不受控的微醺。
“皇叔,你想不想?”祝照问他话时,心跳声很大,与明云见的交错在一起,一时分不清究竟谁的更紊乱些。
明云见贴在祝照腰上的手不禁收紧,随后又皱眉道:“别胡闹了。”
“可是我……”祝照只说了这三个字,眼神没有躲开,抓着明云见腰带的手也不肯松下,两方僵持了不过一瞬,明云见便翻身将她压下。
他顺理成章地吻住了祝照的唇,弓着背扯去了外衣,被子里钻进了几股冷风,与祝照布着汗水的皮肤相贴,立刻叫她清醒了一点。
意识短暂回归,祝照看清自己眼前的人,待到对方再度吻上来时,她又断了一切思绪。
混混沌沌,几度痴迷。
祝照的身体比平日里更高温,明云见怕她吹多了风受了寒,只能用被子把两人紧紧地裹在一起,哼声耳语,热汗浸湿了枕巾。
船身于江浪中摇晃,夜风呼啸,此时两岸不见农家灯火,唯有天上一轮弯月与繁星照亮着航行的路。
月光波光粼粼于江水之上,犹如一片片银叶子,船只彻底过了瑸州界,再往前去,便是自由了。
祝照再醒来时,头脑昏沉得厉害,右手的手臂露在外头一截,侧过脸瞧去,正对上了林大夫的脸,他微微皱眉,眼神意味深长。
祝照又越过林大夫,瞧见坐在桌旁的明云见,只是恍惚片刻便回想起来昨夜发生的事,她又非真的酒醉,不过是病了一场,且病得不那么重,该记得的都记得,一分也没忘。
昨晚祝照热得毫无睡意,原以为是一夜难眠的,谁知道与明云见云雨之间都有些失控,到后来怎么睡过去的也不清楚了,她的手一寸一寸挪到了身上,摸上衣服了,这才松了口气。
被子已经不是昨晚盖着的那张了,估计是夜里她睡过去之后,明云见怕汗湿的被子加重她的病情,所以换了。
见祝照醒了,林大夫也收回了手,回头瞥明云见一眼,干咳了声,道:“王妃昨夜出了汗,热病今日就能消,吃点药便成,没什么问题。”
祝照缩在被子里,一双眼也看向明云见,林大夫又道:“只是王妃原先身子就不大好,王爷未免过于胡来了些。”
他就说了这一句,闹得祝照与明云见都成了大红脸,林大夫医术高超,身体上的细微变化一搭脉就能诊出来,祝照昨夜是如何出的汗,无需多言,三人都晓得。
得明云见一记瞪眼,林大夫讷讷起身去配药,让人煎好了给祝照送来。
祝照本欲起身的,刚撑起身子便瞧见露出的一片心口上几点痕迹,于是又缩回了被子里,心里怪不好意思,不论怎么说,昨夜都算是她先……强迫明云见的?即便算不得强迫,那也是她主动勾人家的!
今日祝照是清醒了,就是一时半会儿没脸面对明云见。
前两日还假装不认得他,一场噩梦下来,他们关系发展未免也太过迅速了。
明云见瞧祝照的眼神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不禁无奈笑了笑,而后起身走到了床边,伸手探了祝照额上温度,道:“昨夜是我不对,不该胡来的。”
祝照:“……”
即便明云见如此说,她也不会觉得自己找回了点儿面子。
“不过你我本就是夫妻,又不是没行过夫妻之礼,便无需对此害羞了吧?”明云见又道。
祝照的脸更红了些,她缩在被子里只露出自己的一双眼,眨巴眨巴望着明云见,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我昨晚病糊涂了,还没气消呢,你、你之前骗我的那些事,总是你的错!”
虽这么说,但祝照的口气里半分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倒是有些娇嗔,转开了明云见的话题,以免不好意思。
明云见知晓,昨夜该解开的心结,他们都解了,今日这么说,只能算是祝照耍点儿小性子,也很可爱。
他点头连道:“是是是,是我的不是,我再也不会隐瞒你什么事了,只要你问,我便说。”
祝照唔了声,明云见给了台阶她就下,于是又问:“那、笙州的云家是怎么回事?你别说和你没关系。”
她又不是傻子,此番船只往笙州走,挂的是商船的名儿,笙州云家又是做生意的,还能让称心学茶艺,明云见一定与云家脱不开关系。
明云见认真道:“这是当初我借着江湖上几个朋友的便利,在笙州做的一点儿小生意。”
瞥去明姓,他的名字便是云见,明云见还有个字,故而笙州云家的当家的,在外传过,是叫云见初。
当初他在笙州做生意,其实并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到这里来接管,只是想借着云家在笙州挣的钱养暗夜军与一些私兵,顺便和江湖上的友人打好关系。
明云见也的确养了私兵,只不过私兵是以云家镖局的形势存在的,他旗下的镖师明面上几千,实际上养了也有几万。
他养的私兵只是为了对付嵘亲王,否则当初嵘亲王谋反后把持京都,他其他几处养的私兵不可能不及时赶来,无非是那些人在赶来的途中,被明云见的人解决罢了。
这些人,日后都会慢慢解散,而后一个个分派到大周的不同军营之中保卫国土。
至于暗夜军……明天子死后,明云见接管暗夜军,暗夜军早就被他大换血,成了保护自身的暗卫,小皇帝要是想要,便让金门军再给他训练一批,明云见带出来的这些,概不送还了。
第129章 笙州
其实周涟也早就猜到明云见有私兵, 若非如此, 光靠他自己的几万兵马,根本不能阻挡嵘亲王的私兵队伍在京都城周边里外夹击, 明云见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时,便是已经解决了嵘亲王的私兵了。
周涟虽是武人, 但也不算笨的, 当初嵘亲王的私兵在景州附近, 他借着难民成匪的问题引来了周涟, 又让周涟查到了私兵的蛛丝马迹,只是当时嵘亲王的私兵警惕, 离开景州去了免州。
再后来明云见也知道事情不能拖,便劝说小皇帝催促周涟剿灭私兵,小皇帝也私下派周涟出来, 此事当时瞒着朝堂上的人, 众人还以为周涟去了兵营训兵。
免州的兵的确很多,若无正式的军队, 光靠明云见自己是无法不动声色解决的,故而他引周涟过去,只要免州的私兵一解决, 嵘亲王其余几处的私兵便不足为惧。
当初在免州,小松比周涟的手下跑得快, 得来的一手消息,明云见将他换给了周涟,当时给周涟的条件便是让他三个月内, 剿匪得归。明云见算不准嵘亲王何时会造反,但是他可以自己设计合适的契机,让嵘亲王走入圈套,将造反的时辰提前,但是在嵘亲王造反的关键时刻,也不能缺少周涟护驾。
要说京都里真正懂得弄权谋算之人,其实明云见名列前茅,先帝明天子也说过他极为聪明,知道将他留在朝堂将来势必有一天会与明子豫的权利相对,于是便顺了明云见的意,在答应给明云见自由之前,还让他帮了自己。
明云见只是文王,而非亲王,便是他多次拒绝明天子,犟着不要的。
是文王,还是亲王,其实明云见一点儿也不在乎,他甚至有过很长一段时间,连自己的性命都没那么在意。
索性如今活着,还有活着的意义,与乐趣。
这些过去一一与祝照说罢,祝照也就明白了,当初她看不透明云见,其实不是因为明云见难懂,而是他身上的确有太多矛盾,既向往自由,又追逐权利野心。他的筹划,不能有一步出差错,祝照的出现即让他的计划中出现了许多意外,也给他的人生带来了许多精彩。
林大夫说祝照热病还未完全好,吹不得风,明云见便没让她去甲板上看风景了,此时船只正过山川地,两边景色与晴空还算不错。
祝照穿多了点儿衣裳坐在房间的窗户边,透过一点儿窗户缝隙朝外看,能瞧见青山之上几缕薄云,如仙气缠绕,过了这一处再往前,笙州就没有这么多山川了,临近大海之处,都是平地。
祝照问了明云见,明子秋的情况。
当日祝照在宫门前呕血时,静太后派遣的一支队伍去了飞竹林,她在飞竹林修养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静太后也没料到祝照居然有胆子入京。
在静太后的人赶到飞竹林之前,明云见便已经让守在飞竹林内的暗夜军带着明子秋全都撤离了。
涂楠的伤并不多严重,林大夫喂了他一剂药便醒了过来,之后再好好养伤不出一个月手臂就能恢复。暗夜军带着明子秋与涂楠离开了飞竹林后,便一路往秋山方向走,众人是在秋山之下的金河岸码头相遇的,彼时明云见的船只已经备妥,就等祝照和明云见过来了。
明云见道:“我原是想带着子秋一起走的,子秋与我一样,不适合京都的生活,她是公主,即便能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皇室的婚姻,也不似她想的那般简单。”
祝照大约知道明云见为何不愿明子秋回去宫里,哪怕静太后已经对她造不成什么威胁了,明云见还是不希望明子秋回去。
正如长公主,二公主那般,两位公主其实也都是明云见看着长大的,叫过他几声皇叔,在诸多亲王之间,明云见与她们之间的关系相对来说要缓和一些。
但长公主因喜爱嫁给了大驸马吴少彦,却因为吴少彦喜欢她身边的宫女而痛苦了许多年,长公主的宫女成了试婚公主,与吴少彦度过了第一夜,这是刺在长公主心里最痛的伤,而依照规矩,这名宫女还得被吴少彦收入房中。
最后吴少彦随着嵘亲王一同谋反时,长公主也没落得个好结局,被他关押在公主府里,没死,却也受尽折磨。如今苦尽甘来,吴少彦被判斩首,长公主也看淡生死,自请入庙,为大周祈福。
二公主虽比长公主好一些,但二驸马审时度势,顺了小皇帝一条道,在小皇帝回京时办了不少能事,如今家族扬眉吐气,更是不将跋扈的二公主放在眼里,夫妻生活并不和谐。
公主有公主的好,亦有政治之下婚姻的不幸。
涂楠救了明子秋,倒是可以娶明子秋,只是试婚公主这一点不会改变,将来涂楠入朝为仕,家族永远都在明子秋的阴影之下也不会改变,如此倒是破坏了这两人纯澈的感情,拥有,倒不如没有得好。
明子秋知道明云见是在为她好,她也在京都受够了惊吓,本就没打算再回京都去了。她与涂楠两情相悦,如今已经不是公主,脸上还有难看的疤痕,也只有涂楠一直不嫌弃,对她如往常一般。
明子秋想和涂楠在一起,也想和之前那样,无忧无虑,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
只是涂楠的老家在金河一岸,涂楠除了父母在家之外,还有一个年迈的爷爷,老人家怀旧不愿动地,涂楠的祖祖辈辈也都埋在了金河一带,明子秋想和涂楠在一起,也不愿涂楠为难,故而拒绝了明云见的邀请。
跟着明云见一起去笙州,那一番小天地里,没有人会认得慕华公主,也很少有人会提起京都里的事,也免得她听了伤心。
金河虽不属于京都范围内,但也距离京都不算太远,时时都躲不开京都的消息。
不过明子秋道:“而今我这模样,也没人知道我是慕华公主,过去的身份我不想要,我也想和皇叔一样,过上普通人的生活,若日后得空,我或可顺河入江,一路向南,去笙州看望皇叔呢。”
明子秋说出这话时,明云见才豁然发现她长大了。
人总是会长大的,只是明子秋的成长是建立在背叛和痛苦之上的,她舍去了一些东西,但同样得到了于她而言更珍贵的东西。
明云见能带明子秋和涂楠走,但带不走涂楠的长辈和祖祖辈辈的根,他也接受明子秋自己的选择,只是他走时没有告诉明子秋他在笙州的身份,两人最后对话所说的日后相见,其实也等于再也不见了。
金河距离京都太近了,明云见是死里逃生出来的,他不能留下片刻与自己有关的消息,便是笙州这一点,也只告诉了明子秋,叫她务必不要说出。
祝照认同明子秋的选择,她入宫没有告知明子豫明子秋还活着的时候,便已经知道明子秋或许根本不想回去了。对于大周来说,少了一个慕华公主算不了什么,但对于明子秋而言,回去当她的慕华公主,才是限制了她的自由。
将明子秋托付给涂楠,祝照也算安心了。
对于明子秋,祝照还有许多不舍,她没有好好与明子秋道别便又分离了,毕竟明子秋是她儿时最好的玩伴,也是这世上难得的,真心待她的朋友。
不过她在离开京都之前能得知明子秋还活着,并且将来或许过得还不错,祝照的心里为她开心,那一点儿不舍的情绪,阻碍不了真正的情谊。
祝照休息了两日之后,身体好转了许多,倒是先前因为金石药留下来的一些旧伤,还得按照林大夫配的药慢慢调理。
林大夫并不是跟着他们定居在笙州的,他是杏风山上的人,杏风山正处于笙州与京都的中间也算是南方,但要走陆路,恐怕得好些日子才能到。
若非是祝照的身体情况不好,林大夫也不能答应明云见跑这一趟。
临近笙州时,天气也变得越发得好,若是换做京都那边,正值十月天,恐怕天早就冷下来了,月棠院里那满院子的海棠花树叶子也几乎落光。
笙州这处比起京都要暖和许多,祝照披着外衣坐在甲板上吹风,竟然也不觉得冷,太阳当头照下暖洋洋的,听称心说,笙州这边极少下雪,有时五六年也难得碰见一次。
明云见说,笙州云家是他十一年前答应了明天子的要求之后,游走江湖才想着创办的,但是能如他这般将笙州云家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生意蒸蒸日上,在笙州地界还有些名望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即便明云见不提,祝照也知道她原先在文王府看到的那些账本不过是文王府里的明账,说起来,也就是可以动些手脚的假账,不是真正文王府的支出账本。
明云见的钱财,几乎都在笙州云家这边的账本里头,这些,依旧还是古谦在打理着。
古谦和金门军统领古樊是兄弟,古樊的女儿古敏又是如今明子豫最信任的人,掌握着皇宫安全的金门军其实和明云见脱不开关系,将来古敏成了皇后,其中也有明云见的推波助澜。
明云见虽说再也不管朝堂,但他始终留了眼睛在京都,祝照心想,他或许不是为了控制明子豫,而是为了余生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只有掌握了京都的动向,他才能确保自身的安宁。
霜降未到,笙州云家的商船停泊在了笙州海岸线边的码头上,这处码头是云家对外贸易特地建造的,整个儿笙州十几处港口,几十处码头,光是云家就占了其中的一小半,剩下的由其他富商瓜分。
商船停靠之后,祝照被明云见扶着下了船,等下了船她才看清这十几日待在水上的船只有多大,不过码头也就只有她和明云见还有武奉几人下来,暗夜军都没有跟着,恐怕是不能暴露。
听明云见说,小松没在船上是因为小松晕船,上了船就得吐,故而跟着古谦一同走陆路,他们带着文王府里的一些东西出来,除了明云见那些精心培养的兰花之外,还有祝照的两只孔雀和一只猫。
祝照许多日不见小松,心里还有些想念,出了码头便坐上马车,一路往滨海城的云家方向而去。
在马车上,祝照还有些紧张,她从没来过笙州这么远的地方,这里人的穿着打扮也与京都里的有些不同,祝照掀开车窗帘偷偷朝外看了好几眼,还瞧见有女子穿得露出肚脐,惊讶又小心地指给明云见看。
明云见瞥了一眼后伸手于她头顶上敲了一下,低声呵道:“你想什么呢?那些衣裳你不许穿!”
祝照摸了摸额头,心想她本来也就没打算穿,只是觉得新奇,叫明云见看看。
“王爷,你以前来过笙州吗?”祝照问他。
明云见嗯了声,道:“来过两次,每年古谦都会过来盘一次账目带回去,我来得很少,上一回过来已经是三年前的事儿了。”
“这么说,于你而言这处也是个陌生地方了。”祝照稍稍松了口气。
明云见自然知晓她的心思,若他对这处也不熟,他们俩可一起慢慢适应。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