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琼姿觉得, 从邵廷玉逃离大周, 冯妙青就应该有这个心理准备了,已经难过了一回, 这次应该能接受。在备尝牢狱之苦以及生活的艰辛后, 至少这件事对她的影响不是毁灭性的。
邵廷玉做了赫赫部的驸马的消息很快就在大周传开。如果说他以前是人人称赞的常胜将军,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现在则完全相反, 他是背叛国家的奸诈阴险小人。民间的戏剧重新编了一出,不再是为邵廷玉歌功颂德, 而是换了一个白脸奸诈模样, 作出猪狗不如, 人神共愤的事情。
冯妙青的女儿宝儿慢慢地懂了一些事,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大坏蛋, 常在市井生活, 她身上染了市井之气,便骂了邵廷玉几句, 类似于坏蛋之类之的话。
冯妙青脸色大变, 扯过女儿,就要拍打她的背,宝儿放声尖叫:“外公、外公救命!”
冯晋走进来,解围:“妙青,宝儿还是小孩子,你何苦跟个孩子计较?”
宝儿知道有人撑腰,趁机躲到冯晋身后, 揪着他的袖子,鼓着腮帮子看着她娘。
冯妙青眼睛发红,指着女儿,“她,她说那样的话,那毕竟是她的爹!”
冯晋满不在意,“那样的爹不认也罢,宝儿渐渐懂事,你那些话哄不住她,趁早你自己也想清楚,别在自欺欺人了,你跟他绝无可能。好好带大宝儿,皇后不是说了吗,等过几年,风头淡了,借个大赦的机会,赦免你与宝儿官奴的身份,你们便可好好做人。”
冯妙青摇摇头,道:“爹,我始终不相信,或许廷玉有什么苦衷呢?”
冯家是武官世家,英国公早前就是个带兵打仗的主儿,很多事情心里清楚得很,哪有那么多苦衷,现在想来邵廷玉本来就是一个极有野心的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并不稀奇。
“从此就当他死了吧。”冯晋道,心里却想,死了倒还干净,这样活着做了夷人的女婿,日后要是帮着夷人来打大周,冯妙青母女的日子可不好过,而且连自家也会被连累,唯今只有隐姓埋名,低调做人。
不管冯妙青信不信,源源不断有邵廷玉的消息传来,他娶了赫赫部族长的女儿,两个月后,那女子怀孕。
冯晋很担心女儿想不开,叮嘱宝儿时时看着她娘。
宝儿天真地问:“娘,外公怕你不想活了,让我看着你,你会不会死?”
冯妙青满心愁苦,却也被女儿的话逗得哭笑不得,她搂着宝儿,“没事,宝儿,娘不会离开你的。”
宝儿气鼓鼓地说:“那个坏人都活得好好的,你千万别想不开啊。”
她与邵廷玉这个父亲感情生疏,邵廷玉常年驻兵在辽东,父女两个相处的时间连一年都没有,说实话,宝儿对这个父亲现在的感觉只有厌恶。
冯妙青喃喃道:“你放心,娘不会寻死。”
她只是不甘心,她那么爱邵廷玉,可是他连一声交代也没有,就背叛了她。冯妙青心里的愤怒是大于伤心的,要是邵廷玉肯当面跟她谈谈,或许她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意难平了。
宝儿理解不了大人的想法,只觉得父亲是个坏人,不要她与母亲,那她们也不再要他,以后就当没这个人就行。
冯妙青看着女儿叹息,若没有宝儿,她说不定会孤身去寻找邵廷玉,至少要跟他把话说清楚。
要是宝儿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肯定要说她傻了,先不说能不能找到人,就算真找到人了,能说什么,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说再说都没有用,还不如好好管着家里的几亩地,把饭菜做的好吃一点,这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情。
家境彻底败落,没了服侍的仆人。衣食住行都要自己操心。冯妙青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学着裁衣做饭,只能说勉勉强强,并不熟练,倒是宝儿,年纪小,接收能力强,学得快,很快就能做一顿简单的饭食,现在她还在跟着邻居婶子学刺绣,绣出来的东西有模有样的。
……
不止冯妙青的日子不好过,邵廷玉的日子也不好过。大周虽然没有因为他逃亡赫赫部,而出兵攻打,但是新任辽东总兵重新布置辽东兵防,而且还从其他地方调来两万精兵,将士们每日操练,似乎在为打仗做准备。
女真各部明面上归顺汗王,实际上人心不齐,而且邵廷玉在辽东七年,没少打击女真各部,如今么,各部联合起来,人心聚集或许还能勉强与大周的军队一战,但是现在的情况,汗王肯定不会因为一个邵廷玉得罪大周。
郁郁不得志,心情也受到影响,再加上这么生活习惯处处不适应。邵廷玉整个人身上带着一股丧气。舒哥挺着肚子进来,笑道:“乌里木,我们族里的巫医给我看过了,说我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子,你总算是后继有人了,开不开心?”
邵廷玉对这个孩子毫无期待,但是舒哥看重,他扯了扯嘴角,“我当然开心,恨不得他马上就出来,以后可以教他骑马射箭。”
“嗯,让他做草原上的大英雄!”舒哥说。
邵廷玉问:“岳父肯让我操练士兵了吗?”
舒哥脸色微微变了变,继而笑道:“不是士兵,我们这边叫做勇士,大家都是勇士。我阿玛答应让你管着我们的牧场。”
牧场上都是羊,而且还有牧羊人看着,这个官牧场是个什么职位?邵廷玉很不满,“就这么打发了我?”
舒哥好言安抚他,“你才来我们部落没多久,现在把勇士们教给你,他们也未必服气你呀,索性再过几年,大家都混熟了,你彻底融入我们部落了,到时候做什么都方便。”
邵廷玉可不傻,舒哥一推再推,可见不是真心实意再帮他,那脸色就摆起来。舒哥则觉得自己怀着他的孩子,他该哄着自己,就像当年在总兵府时,自己哄着他一样。
如今邵廷玉在她的地盘上,还敢这么对待她,正好应了哥哥与爹爹对她说的话。
赫赫部的族长巴林是这么对女儿说的,“你想不想邵廷玉一辈子陪着你?”
“当然想。”
“那就不要让他手里有兵有权,他什么都没有只能依附你,就再也不会离开你,也再不会有别人。”
“他就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听说在大周时,他原来娶的那位夫人,出身高贵,为他生了个女儿,可是说不要就不要了,他逃到大周,他的家眷在大周都不会得到好。他若是掌权,也会像对待他原来的夫人一样对待你的。”
自从收留了邵廷玉,刚开始还好,现在巴林越来越后悔,万一大周打过来怎么办,他不可能让赫赫部的勇士去送死,他甚至还想过,万一大周真的攻打赫赫部,他就把邵廷玉给绑了送回去。
舒哥这个丫头,宠爱太过,以至于犯了糊涂,为个外人值得吗?草原上的勇士多得是,嫁给谁不行?
舒哥咬唇道:“阿玛,万一邵廷玉去投靠了汗王怎么办?”
巴林嗤笑一声,“傻女儿,你以为汗王敢用他吗?他这样的人,无情无义,连自己的国家、君王、妻儿都可以背弃,这样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没人会养一条会咬人的狗,他再能打仗也没用,我们要的是忠心耿耿的人。”
边关一带已经传遍了邵廷玉背国弃君的事迹,谁也不敢冒险去用他。巴林都后悔接了这个烫手山芋,还把女儿许配给了邵廷玉。现在只希望邵廷玉能安安分分吧。
舒哥的大哥乌术也劝她,“你不是就喜欢他的人吗,现在已经得到了,就让他天天陪你骑马打猎,做什么去领兵,他去领兵了,脾气涨了,反而要你去讨好他。”
被父亲与哥哥这么说,舒哥豁然开朗,是啊,现在是邵廷玉受制于她,而不是她必须讨好邵廷玉。
后面邵廷玉再问起领兵的事情,舒哥就含含糊糊地推诿。她毕竟是爱邵廷玉的,对邵廷玉挺好,衣食住行不亏待。但是邵廷玉带来的包括赵擒虎在内的那些人,她的态度就不好了,不白养人,不干活就没饭吃。这么一顿操作下了,那些人大多都离开了,只有赵擒虎再这三五个人苦苦支撑。
期间,他们也有暗中联络女真其他部落,但是邵廷玉的光辉事迹传得沸沸扬扬,无人敢真正给他带兵,羞辱他一顿,赏他个弼马温的职位倒还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明天继续双更走起。
160、第 160 章(捉虫)
弼马温无疑是在羞辱邵廷玉。以前他是人人尊敬的辽东总兵, 不但这些个女真部落的族长逢迎他, 就是他们的汗王也得巴结讨好他。现在形势彻底调转,当初他不看在眼里的人居然回过头来羞辱他, 邵廷玉额上青筋毕露, 咬牙切实。
赵擒虎气愤道:“大哥,你不知道那些人的话多难听!早知他们如今忘恩负义, 当初咱们就该一鼓作气把这里都给打下来, 让他们做丧家之犬!”
还有赫赫部,原本在女真诸部中只是一个力量比较弱小的部落, 邵廷玉与舒哥好上后, 爱屋及乌, 特意扶持赫赫部的发展,不然, 赫赫部早就被其他部落给吞并了, 现在这些人全然忘了这些事,只一味的防备羞辱他们。
赵擒虎使劲扯扯身上的皮袄子, “大哥, 我受够这里了,我不想穿他们的衣服,也不想剃成他们的发型!”
赫赫部的发型与大周有极大不同,大周男儿束发,女真讲究剃发,留一个金钱鼠的小辫子。各地风俗不同,但土生土长的大周人士赵擒虎很难接受。之前为了能够顺利融入赫赫部, 在邵廷玉的带头下他们剃成这种发型,现在事情不成,赵擒虎忍不住抱怨几句。
“舒哥这女子心眼多,不会在坑我们吧,大哥,我们得早点想办法。”
邵廷玉沉吟半响,“再等等吧,等孩子出生再说。”
若是个男孩子,那就是巴林的亲外孙,舒哥的心态也会转变。
不得不说,邵廷玉还是对自己挺有信心的,冯妙青、秋玲、朱小怜,她们都对自己一往情深,他常年在外,冯妙青为他守得住,秋玲本是冯氏的心腹丫头,跟着他来辽东照顾他,秋玲一心为他,从来不把他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还有小怜,那个柔弱的女子,千里迢迢去登州寻他,有名无实地做了他那么多年妾室,最后不得已才嫁了出去。至于舒哥,也是极爱他的,不然不可能为他生孩子,只是太过善妒才做下错事,等他们的孩子出生后,舒哥一定会一颗心全部扑在孩子与他身上。
赵擒虎也没办法,无奈道:“好吧。”
事到如今,他很有些后悔,程福多精啊,知道事情不对,及时倒戈,现在还在大周过舒服日子。
……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转凉,又到了一年的暮秋时节。这个季节是京城最舒服的季节,秋高气爽,天很高很蓝,闲闲地飘的几朵棉絮似的云朵。
宁儿与阿宣在宫里的甬道放风筝。王琼姿觉得放风筝就是要热闹,人多才好玩,便让坤宁宫不当值的宫女们都去放,各式各样的风筝纷纷起飞,五彩斑斓,衬着蓝天白云格外好看。
风筝迎风而已,越飞越高。王琼姿放了一只牡丹花风筝,宁儿的是老鹰,阿宣的是一只小白羊,兄弟俩较劲,比谁放的更高更远,呼呼喝喝。
葫芦放了蝴蝶风筝,其他的侍女动物啊,花草啊,都有,这是王琼姿让人从坤宁宫库房专门拿出来赏赐给她们的。一群活泼的女孩子凑在一起欢声笑语,这种情景让王琼姿也仿佛回到十六岁的时候。
忽然听到“哎呀”一声,一个女孩子哭出声音来,“我的风筝飞走了!”
原来她的风筝线与别人的线缠在一起,断了。小小的雨燕风筝脱离了线的掌控,越飘越远,直至成为一个黑点,飞出宫,消失不见了。
那女孩子也不过十五六岁,见自己的风筝没了,蹲在地上哭起来。冬青走过去教训她:“娘娘还在呢,你哭嚎个什么!”
“呜呜,风筝没了!”
“你自己没看好,怨不了别人。反正娘娘赏给我们了,没了娘娘也不会责怪你。”
那女孩子呜咽道:“可是我喜欢我的雨燕风筝,想要留着它呢。”
说完哇的一声又哭起来。冬青急忙去捂住她的嘴巴,“别哭,别惹贵人生气!”
王琼姿早就听见哭声了,招手让她们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冬青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末了,又道:“这丫头叫做心儿,进宫不多久,还不懂规矩,求娘娘不要责怪她。”
心儿抬起头来,一张讨喜的小圆脸,大大的眼睛里蓄着两包泪水,晶莹剔透,鼻头红红的,小巧的嘴巴撅着,萌妹子一个。
王琼姿笑了,道:“丢了不要紧,听人说啊,这风筝飞上天后,再剪断线,任风筝自由飞走,就可以带走一切烦恼忧愁,这是好事。你要是喜欢风筝,我再送你一个。”
她让葫芦拿了一个五彩锦鸡的风筝给心儿,心儿喜笑颜开,“心儿谢谢娘娘!”
这姑娘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儿,是个很招人喜爱的小姑娘。
心儿就在坤宁宫当差,不过因为刚进宫没多久,资历浅,现在做一些扫洒的活。以前王琼姿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人,但自从上次有了印象后,她常常能够见到心儿。
大清晨心儿扫完院子里的落叶后,又去给花浇水,摘来最新鲜的秋海棠给王琼姿插瓶。这女子活泼单纯,天生的笑颜,让人看了心情都好起来,坤宁宫里其他的宫女太监也都很喜欢她,渐渐她就在屋里做些细活。
王琼姿闲暇跟她说说话,问道:“心儿,你是哪里人,怎么进的宫?”
宫里的宫女来源分位两部分,其一是采买,其二就是普通人家的闺女进宫服役,一般条件过得去的人家爱惜女儿,都舍不得叫女儿进宫,花钱抵役,心儿长得白净,手指纤细,可见家境还不错。
心儿笑嘻嘻道:“回娘娘,是因为我那个老——的爹好赌,把家里那么多的田地房子都给输完了,我要是不进宫他就该把我给输了,所以我就进来啦!”
她笑着说一件悲惨的事情,葫芦诧异道:“你这妮子傻了,该笑的时候哭,该哭的时候笑,傻了!”
“我没傻!”心儿道,“我那个爹不争气,我娘又一味的贤淑,管不住人,又不肯同我爹和离,只怕我爹把我卖了出去,她也不敢说什么。我现在离开了那个狼窝,吃跑穿暖,跟着娘娘这么漂亮这么好的人,我开心还来不及!”
这姑娘想的真开,挺好的。
王琼姿问道:“你进宫后你爹娘有什么找过你?”
她执掌后宫,定下规矩后宫服役的宫女们每月可在宫门处与亲人相见。
心儿道:“托人说要见我,我就去见了,结果见面第一句话不问我在宫里过得好不好,直接问我要钱,别说我没钱,我就是有钱也不给他们,我骂了我爹一顿,以后再不见他了,就当我们父女的缘分已尽。”
连李逸也注意到坤宁宫多了一个眼生小宫女,他随口问王琼姿,“这是你新提拔来上来的小宫女?”
“是啊,怎么样?”
李逸:“看着一团孩子气,能干什么!”
王琼姿瞟了他一眼,“她是服侍我的,又不是服侍你,你管她能干什么?”
李逸摆摆手,“好,好,不跟你说这个,有正事呢!请看这本折子。”
王琼姿接过来瞧了瞧,原来是王敖上奏,重点分析了大周的农业与商业,认为农业毕竟是大周的根本,商业为辅助,但是现在因为商业利润更大,很多人开始弃农从商,长此下去,会伤害大周的根本。
后世发展证明,农业就是干不过商业,国家税收几乎都是来源商业。而从商的人越来越多,部分商人发达后,会要求提高自身的地位,成为新兴的资产阶级,由此带来社会变革,这是历史发展的趋势。
王敖趋向于保守,认为此刻应该重农抑商,出台政策,抑制商人的发展。
王琼姿当然是鼓励商业发展,不然只靠种地,最多只能维持温饱,还有很多人连饭都吃不上。
“大周的经济之所以这么繁荣很大一部分就是商业发展带来的,现在一直商业发展,是不是之后就要关闭海上贸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