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还有事找周之衍,便辞了谢窈往书房去。
周之瑾做事雷厉风行,蒋家也不敢触她的霉头,第二日,蒋凝乐就被蒋家连夜送到京郊的庵庙里,一辈子算是毁了。
这当然不够她解气,彼时的她正坐在书房里矜贵地喝茶,对周之衍道:“蒋家的庶子来年秋闱,你看着办吧。”
周之衍垂眸沉思,语气淡然:“这报复也太慢了。”
他抽出宣纸,用碧玉镇纸压住,一边落笔写字,一边道:“蒋家本是商贾之家,且因家中嫡长子做了国子监司业,如今已经成了皇商,为宫中供应布匹。”
“若蒋家的布匹出了差池,或者犯了忌讳,也够蒋家折腾一番。”周之瑾眼眸一亮,真心实意叹道:“周嘉恒,你的心肠果然够黑,方才你媳妇还同本宫说你涵养好,可拉倒吧。”
她是想精准打击蒋凝乐兄妹,而周之衍是将整个蒋家都端了。
周之衍抬眸,眼中映着外边清隽竹影,似乎柔和些许:“这世上就只有她说的出这话。”
“皇商一事由户部经手,孤拟了一封信,劳烦二姐交给谢恪,他自然会帮你。”周之衍用火漆封好信,递给周之瑾。
“给谢恪?”周之瑾有些犹豫,谢恪居然与周之衍相识,还能托他帮忙蒋家一事,而她想起万兴寺谢恪与谢窈的谈话,举止亲密,她的表情愈发古怪。
罢了,事已至此,她也只是局外人,周之瑾捏着信回公主府,决定约谢恪在明味楼见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
第24章 秋意
周之瑾亲手将信交于谢恪,谢恪展信细看,对周之瑾温声道:“公主,此事还需您相助。”
半个时辰后,谢恪从雅间走出,却正好撞见迎面走来的左相陆谦,谢恪的调任还是陆谦经手的,少不得打起精神寒暄一番,只是陆谦嗅到他身上一丝幽香,不似平常的熏香,这明显是女子所用的香粉,
陆谦以为谢恪性情挑剔,少有女子可以入他眼,但如今却一边抚须,露出心知肚明的笑:“谢大人好兴致。”
谢恪知他误会,但也知道说多错多,只是笑笑,拱手离去。
陆谦本也没有在意,他只是好明味楼的说书,正听得入迷,一股似曾相识的幽香从身后飘过,他回首一瞧,差些吓得从圆凳上摔下,从谢恪方才的雅间出来的女子,傲然矜贵,正是端宜公主。
秋老虎势头转弱,一场秋雨淅淅沥沥下来,天气变得凉爽。
送入东宫的绸缎布匹搁在兰轩暖阁,浣衣房的李妈妈满面笑意,恭谨道:“良娣,这是殿下吩咐送来的。”
谢窈放下手中书卷,捋捋松散的发髻,趿鞋走下榻,各色绸缎绫罗,琳琅满目堆在桌上。
她伸手抚了一把,光洁滑顺的触感落在指尖:“这季送进东宫的料子这样多?”
“良娣有所不知,原先为宫中供给料子的蒋家不知哪出了差池,送的料子触了宫中荣贵妃的霉头,让户部撸了差事,这供给布匹的皇商又换了一拨,可不都铆足劲表示一番?”
谢窈知道是当日去拜佛的蒋家,如此情形,往后还想要在京中立足只怕是难了。
浣衣房的李妈妈忙上前捧着料子供她细看,一边满面笑意道:“这些料子是殿下亲自挑来给良娣的,若良娣不满意再去库房挑。”
她挑了几匹,余下的便让张妈妈收入库房中。
这时,一股熟悉的药味向她飘来,她精神一凛。
“良娣,该喝药了。”念秋端着药进来,谢窈下意识探了探头:“今日姜公公不在?”
她吃不得带苦味的东西,更何况这药汁又苦又涩,她曾经想要悄悄倒掉一些,却被周之衍抓个正着。
从此之后,他若得空都会亲自来看着她喝药,只是最近他政务繁多,就让姜仲来看着她,一点手脚都动不得。
“今日姜公公跟着殿下进宫去了。”念秋觑着她的神色,便知她想做什么,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但是姜公公吩咐,良娣要是把药倒了,整个兰轩侍女的月钱也会像这碗药一样,良娣,您就体谅一下咱们吧。”
谢窈犹然不死心:“你们一个月的月钱多少,我来补贴。”
侍女一个月月钱最多也是一两,兰轩服侍的人不多,她之前嫁妆里的庄子铺子里的银两数目不小,再加上周之衍也热衷于给她零花钱,她敢如此财大气粗也不足为奇。
只是尔琼轻声道:“是一年的月钱。”
谢窈默不作声地端起药,她还是闭嘴喝药吧。
酸辣苦涩的气味充斥在口中,她匆匆搁下描彩瓷碗,侍女忙端上温水蜜饯,她用温水漱口,流连在嘴中的酸苦味总算除去了。
谢窈含着一颗蜜渍海棠,才把那股怪味压下去。
“入秋了,让膳房送些秋梨和川贝来兰轩的小厨房,我要炖些梨汤给殿下。”谢窈脸色素白,嗓音却依旧温柔:“记得让膳房多送川贝,多加川贝才有效用。”
念秋一激灵,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待到梨汤炖好送到书房,周之衍正好在书房,念秋战战兢兢地端出梨汤:“殿下,良娣说入秋了,亲手给殿下炖了川贝梨汤,还请殿下尝尝。”
姜仲将梨汤呈上,念秋立在一旁胆战心惊,天知道这碗汤加了许多川贝还不加糖,想想那味道,苦味都要从她脑海里溢出来了。
谁知周之衍端起梨汤,啜了一口,随后神色自若地缓缓饮完,仍然面不改色。
念秋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夜里秋意更甚,谢窈披上一件绾色茶花团纹外衫,素手执着书卷,有些心不在焉,烛火“啪”地爆了一声,也终于等到念秋回来。
“怎么样,殿下说了什么?”谢窈满怀期待地看着念秋。
念秋眼神飘忽:“殿下说,良娣如今喝的药可以停了。”
谢窈笑意盈盈,对付周之衍就要以毒制毒,想到不用再喝药,她就身心畅快:“今日我高兴,兰轩上下每人赏一两银子。”
侍女们喜不自胜,正要行礼谢赏,却听见念秋毫无生气道:“但殿下还说,入秋了,接下来良娣喝的药换成调理身子的,每日照常,仍是姜公公来盯着。”
大起大落,就是谢窈的心中写照。
兰轩侍女失去快到手的一两赏银,而谢窈失去了快乐。
第二日,热气腾腾的汤药仍然盛在描彩瓷碗中,散发着比之前更苦更涩的气味,等着谢窈的临。幸。
姜仲立在一旁,满面笑意道:“良娣,请吧。”
她发誓,今后再也不要和周之衍对着干。
她含着壮士断腕的决心,把药喝下,姜仲看了眼空空如也的药碗,笑着回去复命。
他进书房时,周之衍头也不抬,提笔写信:“她喝完了?”
“是,良娣说近来身上不好,为了避免过了病气给殿下,请殿下不要召见她,也别到兰轩看她。”姜仲轻声回禀。
周之衍唇角微扬,报复不成就暗下耍小脾气,但又很好哄。
只是这段时日,只怕事情只多不少。
他垂眸望着砚台,低声道:“派人将此信交于玄华道人。”
一个时辰后,却见暗卫匆匆走入:“殿下,玄华道人想见您一面。”
见面的地方是玄华道人的私宅,这宅子是徽帝赐予他的,周之衍抬步走进,玄华道人的私宅里边金玉堆砌,极尽奢华,而玄华道人也换下平日朴素的青灰道袍,换上绸缎锦袍,像一位富贵人家的老爷。
玄华道人缓缓踱步相迎,含笑道:“多谢殿下告知贫道,靖王明日戌时要对贫道下杀手。”
娇丽的丫鬟端着茶点入内,旋即悄然退下。
“孤在信中已经说明所有详情,不知道人还有何事?”周之衍气定神闲,不欲与他寒暄。
玄华道人抚须浅笑,目光却如鹰般锐利:“既然如此,贫道就开门见山了。”
“此事之后,殿下与贫道本该银货两讫,只是瑞王爷前几日却找上了贫道,送来五万白银。”
周之衍挑眉轻笑:“皇叔是向道人打听孤的消息?”
“正是。”玄华道人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平和含笑:“殿下乃是君子,信守承诺,但贫道认为富贵险中求,这五万白银让贫道着实心动。”
“道人这是在威胁孤?孤之前说过,孤可以保下你的性命,也可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周之衍眸子深似寒潭,嗓音冷若寒冰。
玄华道人哈哈大笑:“殿下,贫道只是想寻良木而栖,相比起瑞王,贫道更属意与殿下您,也只好出此下策,让殿下这棵良木给贫道歇歇脚。”
周之衍站起身,默然片刻:“明日靖王事败后,东宫自然会送上十万白银到道人家中。”
玄华道人满意一笑,躬身作揖,却没有瞧见周之衍势在必得的清浅笑意。
月牙初上,靖王手里提着剑,快步走上望仙台,一切都寂静无声,只余瑟瑟秋风在耳畔盘旋。
靖王稳稳心神,抬步闯入徽帝炼丹的大殿。
他之所以会用玄华道人,本意是让玄华道人麻痹徽帝,让徽帝注意到他的存在,不知不觉哄得徽帝改立太子。
他确实入了徽帝的眼,但周之衍还是把控朝政,他束手无策。
自从发现玄华道人开始阳奉阴违,他就知道事情的走向不受他的控制,他知道这个人不能久留。
殿内烟雾缭绕,周之玠目光猩红,一眼瞥见玄华道人一向穿的青灰道袍的身影,正要一剑刺过去,那人却眼疾手快,拉起一旁不起眼的小道士袍子的人挡了这一剑。
周之玠定眼一看,穿着青灰道袍的人是虞骁,而他刺中的人正是玄华道人。
玄华道人双眼瞪大,口吐鲜血,淋漓滴下,他直直望着门外,吃力颤声道:“太子,你……”
靖王使了十足的力气,玄华道人的鲜血喷薄而出,直直倒下,眼睛仍然死死瞪着,只是了无生息。
周之衍立在徽帝身边,一袭玄衣衬得他面如冠玉,神色淡漠。
徽帝苍老虚无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玠儿,你在做什么?”
周之玠当即“扑通”跪地,扬声道:“父皇,这个妖道妖言惑众,不能再留!”
徽帝没有说话,周之玠垂首叩头:“请听儿臣一句劝,若您再这般沉溺炼丹修道,不问政务,只怕会被全天下的黎民百姓所耻笑!”
徽帝踉跄走入殿内,一把抓起周之玠,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踹去,怒声道:“朕是真龙天子!”
他气喘吁吁,险些摔倒,内侍眼疾手快地扶着他。
“传朕旨意,废靖王为庶人,禁足王府。”
第25章 风云
就在当夜,徽帝就病倒了。
他的病来势汹汹,惊动了阖宫,张皇后匆匆前往望仙台,而周之衍与周之瑾也留在宫中侍疾。
只是徽帝病势反复,众人也不敢松懈。
待到第四日,徽帝终于好转些许,他缓缓睁开眼,盯着明黄的幔帐,犹如隔世。
他隐隐听见张皇后的声音,好似在吩咐人去请太医,旋即脚步声慢慢接近。
张皇后面带倦色,但高髻仍是梳得纹丝不乱,她整了整凤纹翟衣,缓缓坐在床沿,温声道:“陛下觉得好些了吗?”
徽帝面色黯淡无神,苍白的唇动了动,哑声道:“朕病了多少日?”
“第四日。”张皇后接过侍女递上的温水,奉到徽帝面前:“太医说陛下是气急攻心,慢慢调养也就好了。”
外头依稀传来女子的哭声,随着秋意凉风卷入殿中,更添哀戚。
张皇后似乎看透他的心思,从善如流地端起瓷碗,轻声道:“是荣贵妃在为玠儿求情,她已经跪了四日了,陛下要见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