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住谢窈的手一紧:“太医。”
赵太医隔着帕子把脉,阖眼沉吟片刻,不由沉声问道:“敢问良娣,您先前是否服过一些剧毒之物?”
谢窈默然片刻,低声答道:“砒/霜。”
周之衍握着她的手一僵。
赵太医起身一躬:“殿下,良娣体内余毒未清,此次落水良娣受惊激起余毒,才会如此。”
周之衍默然垂眸,沉声道:“此事不得让其他人知道。”
赵太医乃是周之衍的心腹,自然知道轻重,退出去拟方子。
里间只剩他们二人,浅浅的呼吸声相互交叠。
“喂鱼把自己喂到池里去了?”周之衍的嗓音波澜不惊,但谢窈知道他是动了怒的。
若是在平日,谢窈会自觉理亏,但如今头昏脑涨的难受得很,委屈和脾气立刻就上来了。
她推开他,扭过头轻咬下唇,语气冷冷:“是,好端端地救我做什么,倒不如喂了鱼,也不劳殿下来这一趟。”
周之衍察觉自己的话说重了,不动声色地往前挪挪,抱住她低声道:“是我不好,但不许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谢窈无动于衷,他的下颌搁在谢窈的肩上,语气有些委屈:“我染了暑气,如今也头昏脑涨的,也算是同甘共苦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方才的话是一时昏了头,只是无心之失,但谢窈却担忧他真的染上暑气,转头伸手摸了摸他白皙的脸,正要唤尔琼取仁丹来,却听见他轻笑一声:“不用了,方才抱抱你就立刻神清气爽了。”
绯红染上谢窈的耳畔,她冷哼一声,周之衍搂住她道:“怎么跌下水的?”
他的话勾起一道稍纵即逝的画面,莲池边的草丛中,她的正前方闪过金线的亮光。
谢窈在心中斟酌片刻,迟疑道:“许是被石子绊了一下。”
此时,姜仲的声音响起:“殿下,端宜公主挂心良娣,想进来瞧瞧。”
“请她进来。”
周之瑾走进时,一眼看见谢窈的唇上血迹干涸,嫣红一点,艳丽得触目惊心,谢窈却浑然不觉,还柔声问:“公主无事吧。”
周之瑾看着难免有些内疚,但也带着怒色:“是本宫连累了弟妹,也多亏弟妹推本宫一把,不然就让蒋家的谋划得逞了。”
“公主这是何意?”谢窈茫然不解,思绪渐渐回拢,轻声问道:“是谁将我救起的?”
“是谢恪谢大人。”
说完,周之瑾瞥一眼周之衍,见他清隽眉眼一派淡然,心中稍定。
谢窈眉头轻蹙,抬首问道:“也就是说,我落水之时几位外男正巧经过。”
“正是。”
以谢窈的角度,被东西绊倒,就会撞上站一旁的周之瑾,若她没将周之瑾往上推,落水的就是周之瑾了。
而周之瑾一旦落水,几位外男中,势必有人将她救起。
她蓦然想起,站在她身旁的蒋家姑娘,是向端宜公主介绍她的兄长的那位姑娘。
谢窈心中的怀疑也愈发笃定,她今日所穿的缎鞋和裙摆并未绣金线,而周之瑾离她稍远,那金线的主人,只能是站在她身边的蒋姑娘。
她的突然示好靠近,草丛中的金线,外男的恰巧经过。
所有巧合拼凑在一起,谢窈也就明白周之瑾的意思。
蒋家姑娘想让周之瑾落水,好让她的兄长将周之瑾救起。
第23章 生病
“原来皇家在蒋家眼中,是如此好糊弄的,八字还没一撇,就开始做南柯梦。”周之瑾捻了捻嫣红蔻丹的指尖,漫不经心地笑道:“可惜本宫睚眦必报。”
谢窈听她的语气,便知蒋家不会好过。
“弟妹好生歇着,本宫先走一步。”周之瑾原先倨傲的面容柔和几分,她对谢窈本无恶感,更何况谢窈还帮了她,心里对她颇有好感。
还未待谢窈反应过来,周之瑾转头离开。
“她报仇去了。”周之衍重新坐回床沿,意味深长地看着谢窈:“说起这个,孤倒想起一件事。”
谢窈被他看得发慌,他应当是知道自己利用他报仇一事。
“砒/霜,你当时吃了多少?”
清冷的嗓音缓缓传来,谢窈没想到他要问的是这个,愣了愣,轻声道:“一点点而已。”
虽说只是服下少量,但征兆来得极快,等到丫鬟发现,她已经有些意识不清,开始咳血。
“既然余毒未清,那就好好吃药。”周之衍站起身,目光沉静:“孤会让姜仲告知谢家,让他们放心。”
他俯身将谢窈拦腰抱起,极轻道:“咱们回东宫,往后乖一点,别犯傻了。”
如玉皓腕环住周之衍的脖颈,谢窈垂眸:“殿下,我乖巧了十七年,做过最离经叛道的事便是瞒着谢家进东宫。”
周之衍默然不语,他没有告诉谢窈,他活了十九年,最欣喜的那一日便是她进东宫那日。
他原以为的求而不得,只能藏在梦中的执念,在那日傍晚,听着她亲口说出“兰轩很好”四个字,他已然满足。
回到东宫,药早就已经煎好,正热气腾腾的等着她,她看着苦涩黝黑的药汁,又觑着身旁执着书卷的周之衍,对尔琼道:“药太烫了,稍微放一下再喝。”
“姑娘,药凉了就不好入口了。”尔琼对她使眼色,暗示她是逃不过的,谢窈认命般喝下。
本以为没什么大碍,谁知谢窈沐浴过后,晚间却发起热来。
她浑身滚烫,软绵无力,倦怠得睁不开眼,她翻了身,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莫名让她心安。
周之衍亲自拧干帕子,覆在谢窈额头上,立在一旁的尔琼哪里想到他会亲手做这些事,忙轻声道:“殿下,姑娘生起病来会闹人,不如您到东暖阁歇息,奴婢在这守着就好。”
“不必,今夜孤宿在这。”周之衍沉声道:“她服下砒/霜后,谢家没有请大夫为她调理吗?”
尔琼心一紧,跪地回道:“姑娘被救下后,心死如灰,每日服的药都是喝一半倒一半。”
周之衍手一顿,平静道:“你先下去吧,明日孤会让太医来兰轩为她把脉。”
睡到半夜,谢窈热得难受,迷迷糊糊间往旁边拱着。
躺在身侧的周之衍被她吵醒,只好伸臂揽住她,轻声道:“别闹。”
她仿佛没听见,极轻呢喃一句“热”,娇糯轻柔,还伸脚轻轻蹭过他。
这下周之衍彻底清醒了,奈何身边的人说完热又凑上来,小脸埋在他的颈肩处,吐气如兰。
他喉头一窒,发现今夜来兰轩是个错误。
平日谢窈睡着后是很安静的,就连手都是安安分分搭叠在腰间,恬静躺在一侧,从来不会碰到他。如今生起病倒闹腾的很,就算他定力再好,也受不了这般撩拨。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起身喝盏冷茶,但手臂却被谢窈勾住,平日凉软的柔荑如今潮热贴在他的手臂。
谢窈把脸贴在他的掌心,撒娇般蹭了蹭,道:“往后我会乖乖的,不会惹你生气,什么都和你说,好不好?”
轻柔的触感让周之衍心头一颤,说出来的话也让他阵脚大乱,夜风轻轻撩过罗帐,暗淡烛光仿佛多了几分旖旎。
谢窈伸手环住他,倚在他的臂弯,轻声呢喃:“祖母,你身上的香气好似和平日不同了。”
周之衍面无表情地扒下她,起身倒茶,月光极淡透过窗棂,他摩挲着光洁的茶盏,仰头慢慢饮下,身后却传来“砰”地一声。
他回头一看,床榻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而地上多了一卷锦衾。
谢窈浑身难受,她恍惚想起幼时生病,祖母会搂着她睡,但今日“祖母”身上的香气不是檀香,但很熟悉,又莫名心安。
只是这道香气离她远去,她下意识去找,却重重地落了地,她也彻底从梦中清醒过来。
她浑身无力,发现自己卷在锦衾中,一只手替她拉下锦衾,旋即,她对上周之衍幽深的眼眸。
“殿下。”
“还能站起来吗?”
谢窈点点头,慢慢站起身,扶着隐隐作痛的腰间,仿佛是方才磕到了床踏上,轻轻一按,疼得她眼泪欲下。
万兴寺的签真的灵,她今日真的是倒霉到家了。
她趿鞋往外间走去,烛火黯淡,她脚步有些虚浮,差些被门槛绊倒。
周之衍跟着她,才眼疾手快扶着她,但仿佛忍到极限:“你要做什么?”
“我方才撞到腰了,要去找尔琼上药膏。”谢窈抬眼看他,眼眶红红,楚楚可怜。
周之衍深吸一口气,阖眼道:“药膏在哪,孤去给你找来,你回去坐着。”
她愣愣地被周之衍牵到床边,轻声道:“在妆奁的第二格里,是一个描金小瓷罐。”
待她坐在床边,思绪慢慢清晰,她居然在使唤周之衍!
她有些慌张,想要站起身,但听到脚步声又立刻坐定,是周之衍拿着药膏回来:“是不是这个?”
“是。”谢窈有些窘迫:“殿下先歇息吧,我去暖阁找尔琼上药就好。”
“这个时辰,整个东宫只有你我二人醒着。”周之衍看着她,语调淡淡:“躺着,孤来给你上药。”
“这不大好吧。”谢窈耳尖绯红,有些无措。“怎好劳动殿下?”
“承了你那声祖母,为你上个药天经地义。”他面容沉静,嗓音一本正经:“躺好了,孙女。”
谢窈一怔,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梦中抱着周之衍叫祖母,不禁羞赧不已。
周之衍绷着俊朗脸庞,坐在她身侧,掀起寝衣,一块乌青赫然印在润白如玉的肌肤上,极其触目惊心。
他沾了一点清凉透明的药膏,抹在伤处,眸色轻敛:“孤给你揉开,会有些疼,忍着。”
略带薄茧的掌心慢慢将药膏揉开,清新的药香缓缓漫开,谢窈没觉得多疼,只是有些酸麻。
“好了。”周之衍将她的衣摆放下,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还不谢谢祖母?”
谢窈坐起身,脸颊微红,挨着他轻声道:“多谢夫君。”
周之衍阖上瓷罐的手一顿,旋即神色自若站起身,道:“睡吧,孤把东西放好。”
谢窈乖巧侧身躺下,却看到周之衍经过门槛时踉跄一下,吓得谢窈一下子坐起。
他侧首摆手道无事,谢窈却注意到他的耳尖似乎有些红。
闹了大半宿,谢窈已经毫无睡意,但还是安静蜷在里侧,一言不发,身旁的周之衍背对着她,气息匀净。
她有些内疚望着他的背影,他的涵养确实好,要是自己被人闹上大半宿,早就撂担子不干了。
以至于谢窈同来探望她的周之瑾提起此事,周之瑾却仿佛见了鬼般看着她。
周之衍涵养好?这句话她从未听其他人说过,但随后释然,周之衍哪有这样好,一定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想到此处,周之瑾又想起舍身救人的谢恪,有些感慨地望着谢窈,再次感叹两人有缘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