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她要昏昏欲睡时,外边却传来念秋颤巍巍的声音:“良娣,太子殿下到兰轩来了。”
“他这时来做什么?”谢窈匆匆跨出浴盆换上寝衣,吩咐人给周之衍端上醒酒汤。
最怕他来兰轩耍酒疯,谢窈想象一番他喝醉的模样,不由一阵战栗。
她匆匆走出,散落的青丝还不及挽起,却见周之衍端坐着,醒酒汤丝毫未动。
“兰汤?”周之衍端起茶盏,眼中没有丝毫迷离醉态,仍是一片清明。
谢窈挽起垂落的发丝,“是,嫔妾让人备下兰汤,殿下要不要也泡泡?”
周之衍漫不经心道:“好,就在兰轩吧,省了来回。”
这是要留宿兰轩的意思?谢窈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故作镇定试探道:“那嫔妾让姜公公将文书送来?”
这是在委婉同他说回书房去处理政务。
“不必了,难得得闲。”周之衍站起身:“孤陪陪你。”
一句平常的话被周之衍清冷的嗓音压得很低,莫名牵出一丝暧昧。
待周之衍走进净房,守在身旁的侍女忍不住对她道:“良娣,今夜殿下要留宿兰轩,要不准备一下?”
谢窈完全不知所措,兴许是太过紧张,她的小腿倏然抽疼。
她腿抽筋了。
待到周之衍出来,便见这般场面,谢窈倚在床上,念秋和尔琼在帮她揉小腿肚。
“怎么了?”
“回殿下,良娣她小腿抽筋了。”
这抽筋的时间也太巧了,尔琼钦佩地看着自家姑娘。
“你们都下去吧。”周之衍坐在床沿,隔着罗裙帮她捏着小腿:“是不是这里?”
周之衍这一捏下去,谢窈觉得自个的天灵盖都在冒冷汗,猛地扬声道:“轻点,轻点!”
霎时,屋子内外鸦雀无声,外边传来小心翼翼的叩门声:“殿下,净房已经准备好热水。”
周之衍的眼眸波澜不惊,定定望着谢窈。
谢窈耳尖刹红,抽出腿呐呐道:“嫔妾觉得好多了,好多了。”
“好多了就歇下吧。”周之衍亲自将烛火熄灭,放下罗帐。
这是要与她同睡一床的意思了,谢窈忙挪至里边,给他让出位置。
深夜只依稀有蝉鸣,烛火晦暗,谢窈只能辨别出周之衍棱角分明的侧脸,两人都未出声,只有呼吸声相互交缠。
“不习惯?”周之衍沉沉出声道:“还是睡不着?”
谢窈只同谢筱同寝过,周之衍躺在身侧,总有些不自在。
“殿下,咱们说说话?”谢窈试探问道:“夫妻夜话?”
轻轻柔柔的“夫妻夜话”四字萦绕在心头,周之衍不禁轻笑,窸窣翻身:“那孤就与良娣夫妻夜话一番。”
“孤过段时日要出京城一趟。”
“好端端地怎么要出京?”谢窈疑惑,她知道今年春汛泛滥,但也未听闻今年有夏洪:“可是哪处又有天灾了?”
她的身子软软地靠过来,温香似玉,蜿蜒青丝扫过周之衍的耳畔,周之衍伸手拢住她的柔软发丝,拨至一旁:“不是,是一件旧事需要去查查。”
既然是私人旧事,谢窈也不好过问,谁知周之衍不疾不徐道:“林寓身死后,叶靖易到东宫求见,他同孤说了一件他外放孟城时的旧事。”
“孟城有一家徐姓大族,是孟城的土皇帝,前些年与当地衙府勾结强征了百姓土地,但却用来种了片竹林。”周之衍嗓音较平日略带慵懒,但内容却勾起谢窈的好奇。
第14章 筹谋
大户人家强霸土地,只是为了种一片竹林,虽然太过于匪夷所思,但也不是不可能。
谢窈侧身躺着,垂眸深思,蹙眉道:“时人爱竹品格高,许是那徐家为了附庸风雅,才会做出此举,只是这徐家如此明目张胆,只怕不简单。”
“徐家只是七年前才迁入孟城,并非扎根盘桓多年。”周之衍嗓音较平日略带低沉慵懒:“而且叶靖易暗中查探发现徐家与瑞王有过往来,才不得不让人生疑。”
“而那个名叫碧云的侍女,也是孟城人。”外头隐隐传来轰轰惊雷,一道无声白光透过轻飘的罗帐,随即而来的轰然雷鸣伴着周之衍波澜不惊的话语落在耳畔。
“可惜她半夜溜进书房翻文书,已经被处理了。”
霎时大雨倾泻而下,檐下风铎“叮铃”作响,一点点潮湿的清凉水汽洇入屋内,将暑热消散。
谢窈面上神色自若,手上却下意识紧揪薄衾,周之衍眸色轻敛,低声道:“你怕打雷?”
谢窈自觉丢人,小声心虚道:“不怕的,我又没做亏心事。”
但望着周之衍的沉静眼眸,她发现自己做下的亏心事着实有些多。
她对周之衍做下的亏心事已经极其离经叛道了,若让周之衍知道,她是为了报复林寓隐瞒身份攀上他,他会做何想法?
愚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只怕她最终的下场与碧云也没什么两样。
恰巧一道惊雷落下,唬得她一颤,她忙止住愈发恐怖的想法,翻身背对着周之衍,装作困倦道:“夜深了,殿下歇息吧。”
周之衍凝视她柔弱的肩背,眼神幽深。
她眼中的情绪被他尽数捕捉,那稍纵即逝的慌张,并非是对惊雷的恐惧。
必然是想起隐瞒身份的事,她那点子心思太容易看透了。
周之衍轻叹,修长手指搭在她的腰上,挪身从背后揽住她。
指尖的暖意落在腰际间,激得谢窈身子一僵,随后后背贴上一阵温热。
谢窈愣了片刻,轻声道:“殿下,我不怕打雷的。”
“你不怕,但孤怕。”
周之衍的手若无其事地搭在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上,想起她献舞时的艳若桃李,他的眼眸渐渐晦暗。
虽说谢窈知道他是在维护她的颜面,但她还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浅笑一声:“原来殿下还有怕的东西。”
明明怕打雷的是她,还敢嘲笑别人,周之衍忍不住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低语:“孤也是人,生老病死,爱人分离,也会有怕的时候。”
短短一句话,却仿佛将他拉下储君的神坛,往日游刃有余,运筹帷幄的太子与说这番言论的模样实在大相径庭。
谢窈心里头复燃的一丝恐惧,又被他扑灭。
她后知后觉发现周之衍给予她的纵容与知晓秘密的权利已经太多,远远不是一个妾室应得的。
“殿下是否告知嫔妾太多了,嫔妾有些……受宠若惊。”谢窈有些迟疑,也有些不知所措。
就像是她只妄想得到一小块玫瑰酥,但周之衍不仅给她一碟玫瑰酥,还为她端上一盏茶,最后还留了藕粉糖糕。
“良娣是嫌孤烦了?”运筹帷幄的太子殿下第一次觉得如此委屈,心情复杂。
他对她真的是束手无策,想慢慢靠近她,对她好,但她似乎对此十分谨慎,总是先悄悄退后几步,慢慢消化后才靠近他一点点。
幸好周之衍有的是耐心。
“夜深了,睡吧。”
但回复他的并非是一声乖顺的“是”,而是她翻身后突如其来的拥抱。
谢窈的眼眸澄净明亮,定定地望着他:“嫔妾希望殿下只同嫔妾说这些话。”
或许这些纵容背后是蓄谋已久,但她却不想去知晓,也不想抵抗。
她想将这些温暖占为己有。
起码此刻在她心中,周之衍真的很好,就算最后周之衍真的赐她□□,她也会感激他为她报仇雪恨。
周之衍目不转睛地直视她,良久哑声道:“好。”
许是昨夜说话说得晚些,第二日醒来时,早已是日上三竿。
周之衍早就走了,即使如今不上朝,但政务也需他去处理,谢窈呆坐在床上片刻。
尚未回过神来,念秋却一阵风似的跑进来,气喘吁吁道:“良娣,快些起身罢,张妈妈回来了!”
谢窈刚要道张妈妈回来与我何干,外边传来一道极沉稳的女声:“这个时辰曾良娣还未起身吗?”
“回姑姑的话,良娣已经醒了,正在里边梳洗。”是尔琼的声音,但听上去有些心虚。
“既然如此,那请姑娘通报一声,容老奴进去给良娣请安。”这道声音愈来愈近,显然人已经走进外间了。
谢窈大惊失色,立即趿鞋下床,疾步走至妆台前,扬声道:“尔琼,把人请进来。”
侍女们端着银盆手巾青盐盂盅等物鱼贯而入,其中一位身着黛色褙子的妇女不紧不慢地撩裙走进,身形高瘦,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窈。
谢窈端坐在妆台前,白若脂玉的脸上脂粉未施,一双杏眸因为刚刚睡醒还盈着潋滟娇柔的水光。
确实有独宠东宫的资本。
只是敢睡到日上三竿,也确实得意忘形。
张妈妈面上不显,恭谨地福身行礼。
“张妈妈此次来,是来取回账册的吗?”谢窈对着铜镜戴上丁香耳坠,声音娇娇柔柔:“尔琼,把账册拿来。”
张妈妈平稳道:“良娣,是太子殿下命奴婢来服侍您。”
谢窈的手顿住了,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张妈妈心中直摇头,她想起今日刚回东宫,周之衍就为了这个良娣,亲自来见她。
张妈妈从小带大张皇后,也是看着周之衍长大的,在张皇后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也是她扶持着慢慢捱过来,因此周之衍对她也是敬重有加:“孤知道您要归乡养老,但孤确实放心不下她,劳烦您去照顾她一段时日,也好安她的心。”
她在京中待久了,一时间也放不下,也就应允下来,但周之衍最后说的话却让她震撼。
“她性子软,就请您当作教导皇后那般教导她吧。”
这是认定这个良娣当未来皇后了,张妈妈才发觉,这个良娣在太子心中实属不一般。
但今日一见,也知道周之衍为何请她来,这个良娣还道阻且长,首先就是哪个未来皇后会睡至日上三竿的?
而现在谢窈相当慌张,她虽然有些恃宠而骄,但胆子也不会肥到让张皇后的陪房来伺候她。
“张妈妈,这怎么敢当?”
张妈妈却十分淡然,趁着谢窈发愣间,从容接过侍女递上帕子,递到谢窈手边。
谢窈十分迟疑震悚地接过,清清嗓子试探道:“妈妈探亲一路回来奔波劳累,还是先回去歇着吧,晚些再来我这儿,如何?”
她总算反应过来,打算先找个由头将张妈妈请回去,再去问问周之衍是怎么回事。
张妈妈笑了笑,没有推辞,欠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