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伯与鲁大妞倒是留在京城,打点店铺。除了杏糖记之外,还有一家新开的成衣铺子、一家茶店要打理。
行船的时日里,月牙儿大半的时间花在了查证花茶窨制的工艺上,她随船带着一箱与花,专门用做试味。
但到底术业有专攻,直到弃船登岸的时候,这花茶窨制的工艺也没研究透彻。
自打收到月牙儿寄回来的信,薛令姜与柳见青便算着时日,派人到桃叶渡等候,若是消息立刻来报。因为杏花船宴离桃叶渡不远,所以这些天每当得了空,薛令姜便会自己到桃叶渡转一转。
还真让她等到了。
船还未停靠,月牙儿便已迫不及待地走出船舱,立在甲板上远眺。
等她瞧清渡口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时,立刻挥舞着手臂喊:“大姐姐,我在这里。”
姐妹相见,彼此都有说不完的话。
月牙儿嘴角带笑,先向她说了勉哥儿会试考中的消息,又将在京城里如何布置产业,如何为清福店出谋划策说了一遍。
落轿的时候,月牙儿有些哑然,因为街上不少女子的装束都改成了素色宽袖立领长衫,明明她走得时候还很少见着这样的装扮。
薛令姜听见她的疑惑,笑说:“说起来,还有咱们家成衣铺的一份功劳呢。”
原来自打杏花衣铺出售了这种立领款式的衣裳后,无论是薛令姜还是柳见青,亦或者是杏花船宴的侍儿,通通换上了一样的装束,连带着不少光顾“湘夫人家”名门闺秀,也开始穿这种样式的衣裳,渐渐掀起了一整新的潮流。
“其实你就是不来那封信提醒我,我也会多多备货的。”
两人有说有笑的回到杏园。没多久,得了消息的柳见青与伍嫂、六斤等人也匆匆赶来了,杏花上下如同过年一般热闹。
月牙儿回到东院,首先给吴伯敬茶请安。
也许是日子越过越好的缘故,吴伯看着也比从前精神了不少:“好孩子,都是一家人讲那么多礼数作甚?快坐下。”
月牙儿又将从京城买来的山参、补药等物拿出来:“听说吃了对身体好,我们便特意挑了些。”
吴伯止不住的说“好”,他又问了问吴勉的情况,得到答复后,笑道:“你当真是勉哥儿的福星呀。”
眼看快到用晚膳的时候,因是特地为月牙儿设的接风宴,所以众人都往杏花巷去。
柳见青非要同月牙儿同乘一轿,然而一路上却板着个脸,瞧着不很高兴。月牙儿左一声“好姐姐”,右一声“好姐姐”求饶了许久,她才肯说话了。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怎么会呢?我家在这里呀。”月牙儿把脸贴在她衣袖上蹭了蹭:“何况,我想你们的。”
柳见青冷哼一声,用手指点一点她额头:“拿你没办法。”
见她恢复了常态,月牙儿也笑着与她东扯西扯:“之前你来信,说杏花馆店面扩大了些,还不知道是怎样的气派呢?”
“你不回来怎么会知道?”柳见青嗔她一眼。
过了杏花巷口的小桥,柳见青将轿帘掀起,指给她看:“喏,现在扩建之后的杏花馆,就是这个模样,不许说不好看。”
月牙儿放眼望去,只见两条悬在空中的复道将杏花巷口左右的房屋连接起来,复道之侧垂着盏盏灯笼,远远望去,若虹一般。
他们用餐的那一间梧桐厅,正是最开始萧家租住的那座小楼。庭前的那株梧桐被保留了下来,一树新长的枝丫,叶子在树梢迎风舞。
这株梧桐和月牙儿记忆里的有些相同,又有些不同,可她又说不出是那里不一样。她在这初月微明的苍穹下独自望了一会儿梧桐,心若深潭微澜,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怎么啦?有哪里不好?”柳见青轻轻地问。
月牙儿回过神来,笑说:“没什么,咱们进去罢。”
这一回的接风宴极为丰盛,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都是杏花馆的招牌菜。
杏花馆的规矩,是先喝汤,再吃菜,用些米饭,再尝些点心。因正是莼菜上市的时节,第一盅汤自然而然是莼菜汤。将熟鸡脯肉、金华火腿切成丝,洒在莼菜汤之上,鸡丝白、火腿红、莼菜碧,热热闹闹的,很好看。
饮下一盅莼菜汤,只觉味道鲜醇,清洌爽口。难怪古来一直有“莼鲈之思”的说法。
用完晚膳,众人回到杏园。因月色正好,月牙儿便同薛令姜、柳见青一起在花园里转一转。
她将自己意欲改良花茶窨制工艺的事同二人说了。
“我预备找双虹楼的于云雾帮忙,他们家开茶店开了很久,应该帮得上忙。花的事好说,那卖花的老板娘本来同我就有交情。如果当真能将这窨制工艺做出来,那一定能将花茶卖出高价。”
薛令姜思量片刻,说:“听着好像很好。可是……”
她还没说完,柳见青便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可是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联合几家,最后赚的钱到底是算谁的?”
说话的时候,三人正行到响月廊。月牙儿在廊下坐,解释说:“我本意是想把这样的花茶当作投名状的,所以所得之利,免不了按如今清福店的规矩,上交六成,自留四成。”
“如此说来,除去其他花费,赚头并不大。”柳见青盘算一番,皱眉道:“这不是吃力不讨好吗?”
“你放心。”月牙儿笑说:“我还留着后手呢。”
第84章 炸玉兰花
江南春日的花圃里, 是很香的。这香气总是一阵一阵的,看风往哪里吹,哪边儿的花便独占鳌头, 时浓时淡透着馥郁的香气。
月牙儿走在一排玉兰树下,和本地最大的花商杨老太一起, 边走边说话。
也是之前做鲜花饼时结下的交情,月牙儿才登门, 杨老太便亲自出来接。
“你是要最好的茉莉花?”杨老太一时有些为难:“有是有, 但有一部分,顾家在年前的时候就已经定了。”
她口中的顾家, 乃是本地最大的茶商,如今金陵城有名号的茶馆,多是进的顾家茶叶。杏花馆用的一部分茶,也来自于顾家。
“竟然这样不凑巧?”月牙儿眉头微蹙。
“因为专门供做花茶吃的茉莉花,同寻常卖的是有些区别的。”杨老太解释道:“往年这部分一般都是顾家订的货占大头, 所以今日也就种的那么多。按说依你我的交情,我能帮的自然会帮你, 只是这有约在前, 实在不好更改。”
月牙儿点点头,不置可否, 先跟着杨老太在花圃里转了一圈,将挑中的花提前订下来。一晃,就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一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喊道:“姨奶奶, 可以用膳了。”
杨老太笑着揉了一把她头发,向月牙儿说:“那么请移步,先吃饭罢。”
“不用,这样太打扰您了。”月牙儿说:“我等会儿还有事呢。”
“不差这一会儿时候。”杨老太态度很坚决。
“这位娘子,姨奶奶可是特地吩咐了厨子做炸玉兰花呢!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小姑娘补充道。
玉兰花还能炸着吃?
月牙儿来了兴趣,再加上杨老太反复相邀,不留下用饭倒真不大好,便随着杨老太往内院去。
满满一桌儿的菜,月牙儿最感兴趣的莫过于炸玉兰花。杨老太看她这模样,索性将那一碟炸玉兰花摆到她面前。
细腻的白瓷碟里,摆着片片炸过的玉兰花瓣,外头裹了一层浆粉,被炸至微黄,却仍是花瓣的形状。月牙儿夹了一片炸玉兰花,轻轻一咬。酥皮之下,是柔软的玉兰花瓣,才入口时觉得有些怪,但等到油炸的香气和玉兰香花散开在唇齿之间,便觉惊艳。
杨老太笑着解释道:“这炸玉兰花,做起来也容易,我们年年都做的。取才开放不久的玉兰花,将花瓣用山泉水洗净,往鸡蛋面粉糊糊里粘一沾,放在麻油锅里煎至浮起便是。”
月牙儿又夹了一片炸玉兰花吃,赞叹道:“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杨老太,您这过的真是神仙日子。”
围在桌边的众人都轻声笑起来,宾主尽欢。
用完午膳,杨老太一直将月牙儿送到花圃门口,说:“你如果想要大量上好的茉莉花,那么至多这一两个月便要同我说,毕竟种花需时日。”
月牙儿颔首道:“这是自然,我回去同人商量之后,立刻给您答复。”
从杨老太的花圃离开后,月牙儿坐上小轿,径直去了双虹楼。
早在去年的时候,于老爷子就将双虹楼的事彻底交给了于云雾,如今他已是双虹楼的掌事人。这一年的功夫,双虹楼又开了一家店,就在杏花糕点铺隔壁,生意也很红火。
见了月牙儿,于云雾忙出来相迎,笑着请她进包房坐。
寒暄一番后,月牙儿便将自己的来意合盘托出。
于云雾听了,说:“这样好的机缘,难为你惦记着我。可有一样,我虽也知道些制茶认茶的事,但主要心思还是放在经营茶楼上。真正制茶的茶商,怕是懂得更多。”
“比如——顾家?”月牙儿手托茶盏,浅呷一口茶,问。
于云雾点点头:“不错,像顾家他们家是自有茶田的,也有专门的炒茶师傅。若说江南内外,谁最能帮忙改进这花茶窨制工艺,顾家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你同顾家可有什么交情?”
“有是有,但并不密切。”
“没关系,我先给顾家下个拜帖,请他们用膳,到时候你来作陪。”
“这绝对没问题。”
除了拜帖之外,月牙儿还写了一份关于卖花茶的计划书,一并找人送到顾家。
两日后,顾家回了帖子,愿意赴约。
宴席的地点自然是选在杏花馆,月牙儿亲自试着做了一道炸玉兰花作为餐后小食。
来赴宴的是顾家二少爷,三十岁左右的人,手里却托着一个鸟笼,里边有一只鹦鹉。
“刚刚过来的时候,瞧见有人卖鹦鹉,瞧着毛色很漂亮,我就买了下来,还请萧老板多多包涵。”顾二少一边逗着笼中的鹦鹉一边说。
那鹦鹉也叫起来:“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月牙儿凑过去瞧:“真有些意思,拿些梅豆来,看它吃不吃。”
玩笑一会儿,众人入席,餐点也一样一样上来。
见了那碟儿炸玉兰花,顾二少奇道:“这是你们杏花馆的新菜,我往日来没见过这个。”
“是我从卖花的杨老太那里学来的吃法。你试试,看味道如何。”
顾二少听见“杨老太”的名字,便知道萧月的意思是想说明她同杨老太关系亲近。在他来之前,顾母就说过萧月大约是为那批茉莉花来的,如今一看,果然不错。
他但笑不语,夹了一片炸玉兰花吃:“果然不错。”
饭桌上谈事,本是古来有之的传统。一面吃,月牙儿一面说起正事。
顾二少时不时插几句嘴,东扯西扯几句,有时又去逗鹦鹉玩,但总不肯给个明确的答复。
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月牙儿心想。
她也不耐烦跟顾二少再兜圈子,开门见山问:“这做窨制花茶的事,顾家愿不愿意参与?”
顾二少拿着一粒梅豆,逗了那鹦鹉一会儿,才将梅豆喂给它。而后,顾二少才不紧不慢道:“我娘说了,商人图利。这件事,办成了名是你的,利却不多。”
陪坐的于云雾听了,脸上虽然隐隐有不悦之色,但心底不得不承认。若他在顾家的位置,也会好好考虑考虑要不要掺和这件事。毕竟从如今的情景来看,就是这新的窨制花茶做成了,天家获利最多,而萧月也必定会大出风头,可这名与利同他们却没什么大关系。
赔本的买卖,商人自然是不愿意做的。
月牙儿神色如常,缓缓道:“咱们辛辛苦苦的做生意,不就为了名与利吗?‘利’字还要放在前头。我又怎么会找各位,做赔本的买卖呢?”
她将手里的铃铛摇了摇,不多时,一个侍儿便托着一套天青色汝窑茶具过来。
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她已经弄出了窨制花茶?不大可能罢?顾二少心中疑惑,不再去玩鹦鹉,认认真真的看她要做什么。
月牙儿先用红泥小火炉煮沸一壶水,将茶杯一一烫过。而后才从小茶罐里挑了一点茶叶出来。
顾二少盯着那茶叶看,感觉同寻常的茶叶也没有太大的差别,是纯茶,也没有花。她这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很是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