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屺春追到屋外的时候,余令已经用石块把鱼敲死,她坐在地上艰难地刮着鱼鳞,有些撕扯了鱼肉的鱼鳞她就放在了嘴里咀嚼。
见到沈屺春出来,余令奋力地用石块划出了一条鱼肉递给了他。
夜色里看不见月亮也无繁星,沈屺春闻到了一股难以忍受的腥味,忍不住侧脸吐了出来。
不断有酸水从嘴里涌出,等到他吐完,余令手里的那只鱼已经吃了一半。
沈屺春努力地往前移动,把余令抱在了怀里:“余令,我放你走,我放你走好不好?”
鱼鳞是嚼不动的,只能或着口水跟生肉吞进肚子里。
沈屺春抱着她的位置压住余令的脖子,让余令更能感觉鱼鳞涩然滑过喉咙的触感。
余令点了点头:“好啊。”
*
放余令走的事情早就闪过沈屺春的脑子,只是他不愿,他不想,无论生死他都该像是吸血的蔓藤紧紧缠绕余令,而不是松开藤蔓让余令离开。
哪怕他已经不舍得从她身上吸取养分,哪怕他已经开始怜惜她身上被他附加的伤疤。
“我已经求过陛下,他赦免了你贱籍,你外祖家我去了信,你去朔州,你不想我陪我就不送你去。”
沈屺春一件件地安排,“你走后我就会调任去扬州,我不会去找你,孩子……”
看着余令的肚子,沈屺春心里有种难以名状的阵痛,仿佛心脏一片片的被撕裂,但却每一片都新鲜如始,麻木一直在旁边久留,不愿包裹他的一切。
“余令你走吧,我放你走,以后你只是余令,你还是以前的余令。”
她还是以前的余令?
余令低眸看着自己的肚子,她还是之前的余令。
沈屺春给余令准备了很多银子,几乎搬空了沈府,他像是嫁女儿一样,为余令准备了舒适的马车,无数的箱笼。
余令踏出府门,她能感觉沈屺春站在她的身后,怀孕让她动作变得迟钝,她回过头看着沈屺春沉黑的眼眸,手抵在了他的心口。
“沈屺春,你别来找我。”
手心的心跳像是老僧敲着木鱼,缓慢悠长。
“好。”
“你会死吗?”
手心的心跳依旧,但余令感觉到她的心跳渐快了,连带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心跳也砰砰砰作响。
“余令,我会死的。”
他可以放余令离开,但他早就哪里都离开不了。他不再是孑然一身,他回不了深渊,也无法站在阳光下。
得到这个答案,余令扬起了笑,扯开手向马车走去。
彩蝶跟浮翠余令都带走了,浮翠哭肿了眼睛,嗓子哑的说不出话,余令只有靠在彩蝶的肩上说说话,知道要去朔州,余令看了几本关于朔州风土民情的书。
她跟彩蝶说得就是这些。
马车入了闹市,余令若有所察地掀开了帘:“别走这条路。”
为马车指了挑新路,余令回首看到彩蝶眉头紧锁,忍不住一笑:“我一直觉得你懂不了我。”
彩蝶紧紧握着余令的手。
她知道她病了,她也知道余令病了,她想不断给余令力量,但她却忍不住地害怕。
从闹市穿出,渐渐有了女人的声音。
余令见着马车逐渐靠近了水月楼,叫了停车。
挥开了彩蝶的手,余令站在水月楼的门前,水月楼的招牌一如既往,嫣红地像是藏了这世间的所有喜事。
在风中荡漾的红灯笼就像是水月楼里每一夜不灭的烛。
余令手放在领口,让身体一件件地离开了束缚。
番外
七八月的时节, 一个个圆润过分的蜜桃坠在枝头, 一进园子余令就看到一只绿油油的虫子从眼前爬过。
鸡皮疙瘩还没消下去,又见一只过大的飞虫飞过。
见着,余令忍不住去捏沈屺春的耳朵。
他们搬到扬州后,先是住到了沈家老宅, 后面大宝出生后, 沈屺春又想着找一处一家人单独住的地方, 挑选了几个月买了一处桃园。
沈屺春跟她说桃园的时候,她还以为是什么代指,他的意思是买了一处世外桃源。
谁知道到了地方,还真是真真正正的桃园,七八亩的桃地, 种的是切切实实的桃子,而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桃花树。
沈屺春是买地建府,用了三四年才把府邸建了起来。
“娘, 大宝脸好疼。”
抱着余令大腿的大宝,脸上抹着绿油油的膏药, 哭丧着脸抽鼻子, “疼死了, 我们快去找那只坏蜂蜂!”
余令松了捏沈屺春耳朵的手,弯腰把人抱到了沈屺春的怀里。
“让你爹去帮你捉那只叮了你的蜜蜂。”
沈屺春接过孩子, 余令气得不行,但他脸上却是一派笑意,看样子不觉得麻烦反而觉得好玩。
“大宝不哭, 爹带着娘一起抓那只坏蜂。”
“你倒是不怕蜜蜂也把我叮了。”
沈屺春皮糙肉厚,蜜蜂看见都会躲着飞,但她跟大宝比起枝头的鲜桃也没差到哪里。
“你要是被叮了,我就一起报仇。”
沈屺春空出一只手牵着余令不让她走,大宝在沈屺春怀里举着胳膊,擦了膏药花花绿绿的脸鼓胀一团,奶声奶气道:“一定要报仇!”
余令抽了抽手,见抽不出来:“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怎么找那只蜜蜂。”
人做了坏事尚且知道跑,她就不信虫子做了坏事还等在原地,等着小的叫了老子去报仇。
见大宝脸上叮了个大包,还兴致冲冲的去报仇,余令都懒得再与他说有没有长记性。
反正这回应了,下回一定忘了又要跑进来看桃子。
被虫子叮了,又要气冲冲地要报仇,周而复始,小孩子心性。
也就是沈屺春的性子幼稚的跟儿子差不多,每次都耐心十足,还要扯上她,全家人一起报仇。
跟在父子俩的身后,余令没走几步,下颌就靠在沈屺春的肩头:“你把我也抱上吧。”
反正她不想走路了。
大宝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身后娘亲,在亲爹把自己抛出去前,主动的从亲爹的怀里下来,让他好抱娘亲。
沈屺春蹲下把余令背了起来:“腰又酸了?”
余令唔了声,最近她不是发困就是腰酸,心里大概有了猜测,但就是不想现在就会告诉沈屺春。
大宝年纪虽小,但记路的本事却十分厉害,带着爹娘歪歪拐拐的路走了半晌,终于走到了事发地。
“你要去哪里给他找那只蜜蜂?”
余令对着沈屺春的耳畔吹了口气。
沈屺春耳朵颤了颤,侧脸在她唇边吸了口,速度之快,顺利逃过了孩子的目光。
余令却不忌讳大宝看见,在沈屺春耳朵上咬了一口。
沈屺春没叫疼,大宝却忍不住呲牙咧嘴,娘亲平时都是温温柔柔的,只是偶尔会对爹爹露出凶相,他有时候看着疼,但爹爹却不在意,比如这时候爹爹就在笑。
大人的世界可真难懂。
余令靠着树边坐下,沈屺春带着大宝开始地毯式的搜索起来。
余令打着哈欠,见大宝一会捡起块石头,一会捡起一片落叶,最后估摸着是忘了到底来干什么的,拿了一根树枝乱挥。
反观沈屺春,时不时搭理大宝一下,其他时候都认真地巡视着地面。
瞧着沈屺春认真的侧脸,余令想起前几日他说他想留胡须的事,当时她就否了,如今这样想想似乎觉得也不丑。
沈屺春唇薄,上嘴沿却是微微上翘,若是鼻下有了胡须,应该会有一丝儒雅味道。
“在看什么?”
沈屺春在地上摸到已经死了的蜜蜂,就像是侧脸也长了眼睛,知道余令已经看了他许久。
“除却看你还能看谁。”
大宝挥舞着枝干,听着这话就不高兴了:“娘亲还能看我呀。”
“你都长进娘亲眼里了,不用特意使眼睛看。”
解释完,不高兴的又换成了沈屺春。
把找到的蜜蜂放进了大宝的手里:“一只蜂虫只有一根刺,这根刺用出去,蜂虫也就死了。”
“啊!”
大宝脸皱的更狠,眼睛水汪汪的险些落下泪。
有什么比找仇人复仇,却发现仇人早就死了更惨。
一时间大宝也不觉得自己脸疼了,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上的蜜蜂,对它没那么讨厌了。
“我去把它安葬了!”
大宝小跑着去找了快合适的地方,挖了个小坑打算把蜜蜂给埋了。
“你坐这里做什么?不去陪着儿子,等会他埋完了还要让你给他立碑。”余令眉眼带着笑,大宝的性格也不知道是像她还是像沈屺春,有时候皮的可以上房揭瓦,有时候又多愁善感的很。
去年他不过三岁,看到一只鸟儿死了,不止心疼的哭,还跟她学起了诗词,说要为鸟儿写一首哀诗。
“等会再过去。”
手是脏的,沈屺春只有头靠在了余令肩上:“我怎么就长进你的眼睛里。”
“因为你在我心里头。”
余令情话张口就来,沈屺春觉得她是敷衍,但脸上又止不住的笑意。
见着他跟儿子争宠也能争的那么快乐,余令扫了眼背着他们在默默哀悼蜜蜂的儿子,头朝沈屺春凑去,只是快碰上的时候又往后一闪。
沈屺春怕手弄脏余令,手掌一直撑着地面,余令躲,他只有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