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丹朱任由她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肯放她出卧房的大门,吃喝都一并让她在床上解决了。若不是她严词拒绝,这两个混账东西一度还准备给她喂饭喂水,连起身都不让她起。
倒也不是月白丹朱故意为难左云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左夫人明里暗里的敲打由不得她们小心着一些。
毕竟左夫人舍不得碰自家的心肝宝贝,应该还是挺舍得碰一碰她们的。
左云裳让月白丹朱照顾的几乎有种自己是个瘫痪在床的病人的错觉,眼见着左大小姐是越躺越蔫,这一日中午总算让她等来了个新客人。
迈进门来的小姑娘没比桌子高出多少,生的珠圆玉润,颊上还未褪去婴儿肥。
鼻唇轮廓倒是与左云裳有那么几分相像,生的也算可爱秀美,却不及左云裳招人眼。
“丹朱,你家小姐呢?”
丹朱对着来人行了一礼,“问二小姐好。大小姐在床上休息。”
左家长房嫡脉这一支子嗣不丰,左云裳她爹这一辈一共是姐弟三人,左云裳她爹左央是大哥,膝下二子一女,左云裳二姑左如香产下魏淑柔没出月子就病重离世,三叔左裕膝下只得一儿一女。
左云裳在这一辈左家的女孩里行一,行二的便是眼前的左怜蝶了。
左怜蝶撇了撇嘴,“青天白日的大姐倒是最会躲懒。好好的一间屋子,拉着帘子整的不见天日,难道她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吗?”
烟色的云纱掩着床榻,因拉着帘子挡光,整个房间都十分昏暗。
但这般昏暗的情境下云纱之后那影影绰绰的身影仍让人着了魔一般的挪不开眼。
一条腿蹭着檀色的真丝被面自云纱中探了出来,白生生的晃人眼,清瘦得恰到好处。
左怜蝶咬紧了牙关,哪个小蹄子跟她讲左云裳变成了黑碳来着?
月白一把拉上了床幔,将左云裳的腿给塞了回去,“小祖宗,奴婢知道你喜欢二小姐,急着与人说话。但不管再怎么心急,好歹穿上衣裙再出来见人吧。”
丹朱上前扶着左怜蝶在屏风后坐下,“二小姐,您先坐坐,我给您沏杯茶。”
左怜蝶见着月白这副紧张的样子,心下又活泛起来。
怕不是虚张声势,左云裳躲在帘子后面不敢见人肯定有鬼!
说不准不是身上,而是脸上破相了。
左怜蝶面上露出个笑容,这一笑便多出两个酒窝,乍一看跟年画上的娃娃似的。
“月白姐姐太客套了,我与大姐都是女孩子又是再亲不过的姐妹。便是赤身相见也无妨的。”
她这般说着,趁着月白一个不备就伸了手去抓云纱。
丹朱眼疾手快地拍掉了她的爪子,笑眯眯的说道:“话虽如此,但礼不可废呀。”
开玩笑,左云裳脸上这会儿可还敷着药呢。
左怜蝶眼见着自己伸手的时候月白变了脸色,心中便越发笃定左云裳身上一定是有什么羞于见人的地方。
她自小处处都让左云裳压着,小时候倒还好。左府一共就这么两位正儿八经的小姐,左云裳生的又好看,小时候左怜蝶拿左云裳当亲姐姐看。可左云裳那张嘴最会惹人生气,她被左云裳拿着捉弄取乐了几次便不爱往她身边凑了。
女孩子稍大了一些也懂了容貌的重要,她本生的不错,只是圆润了些,便走到哪里都让人说‘竟也是左府的小姐’。
人人都爱拿她跟左云裳比,偏偏她还比不过。莫说她,就说这熙州年龄相仿的贵女又有哪一位能以容色压过左云裳。
如今若是左云裳没了那张脸,她倒要看看左大小姐还能拿什么猖狂。
她不管不顾的撞开丹朱,冲着左云裳的床榻猛地扑了上去。
这圆滚滚的身材此时终于发挥了效用,丹朱被她撞得一个踉跄,愣是没拦住她。
左云裳横躺在床上,一手支着下巴,摸小狗似的摸了摸左怜蝶的头,“哟,妹妹这投怀送抱的,还挺热情。”
美人初醒,长发如泼墨,身上只套了一件宽大的睡裙。
眼如杏,长睫将人从上而下的一扫,便端的是一派张狂傲慢。
这人几日没见,不见半点传闻中的狼狈凄惨。
原先左怜蝶预想中左云裳会黯然神伤的她大吐苦水的场景也是一点影子都没有。
有的只是一个一如既往气焰嚣张的左家大小姐。
她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
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明明白白的写满了对于眼前左云裳姿态如常地失望和不敢置信。
比起怀明城中那些好妹妹,还有最后送了她一程的魏淑柔。
左怜蝶这熊孩子简直傻的惹人怜爱了。
左云裳捏了捏左怜蝶脸颊上软乎乎的肉,“小虫虫,几日不见,你怎么又变胖了。瞧瞧这小脸圆的都快赶上饼了。”
左怜蝶听得勃然大怒,“你才胖,你全家都胖。”
瞧瞧这傻孩子,她骂人的时候居然忘了自己也是左云裳全家的一员。
左云裳展颜一笑,“我娘说了我生病了不让府中人来打扰。小虫虫,你不知道吗?”
左怜蝶让左云裳一句话就戳中了命门,她当然知道。
她爹她娘前两日仔细跟她与哥哥都讲了不能来打扰左云裳养伤,她是自己太过好奇偷偷遛来的。
“呀,看来你知道。”左云裳啧啧啧的摇了摇头,“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好了,你现在还搞坏了我的床幔,你说我是该先去跟我娘告状好呢?还是让丹朱去跟你娘告状好呢?”
这话在左怜蝶听来无异于恶魔低语,小姑娘眼里含着两汪泪,忍气吞声试图选择第三条路,“姐姐,云裳姐姐,最最最最好看的云裳姐姐。你能不能不告状?”
左云裳哪能放过这种送上门的乐子,“我就喜欢你这种嘴甜又聪明的孩子。来,再多叫几声姐姐给我听听。”
左怜蝶悔不当初,但此时此刻走到了这一步,她又能怎么办呢。
只能捏着鼻子叫左云裳,“全世界最好看的姐姐,我最喜欢的云裳姐姐,最最最最最善良的云裳姐姐。”
“不错不错,”左云裳拍了拍左怜蝶的头,“小虫虫真不愧是我妹妹,像我。姐姐这么疼你,当然舍不得告你的状。但你得听话,这样吧,你替我在这张床睡上一下午,我就不告你的状了。”
月白和丹朱默默的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都有了苦笑。
为了确保成功,左云裳还给左怜蝶的脸上尽职尽责的涂了一层药膏,原本她们二人站在一处并不太相像。
但涂上这层药膏,本来左怜蝶的嘴唇鼻子与轮廓跟她就有些相似,只要左怜蝶闭上眼将圆滚滚的身子藏在被子里不说话,哪怕江珠来了只要不仔细看也看不出问题来。
就算江珠看出来了,左怜蝶只消哭得惨些痛诉她这个姐姐欺负人。
左夫人也只有哄着左怜蝶高兴的份了,哪里舍得责怪。
她要是拿院里的丫鬟这么搞,少不得丫鬟还得被江珠拿来出出气敲山震虎。
左云裳自己则换了一身丫鬟的衣裳,在左怜蝶带来的两个丫鬟的掩护下成功离开了自己的园子,她二话不说就直奔景苑而去。
月白昨日说来探望叶裕衣时,他就已经醒了。
但左云裳没亲眼见到叶裕衣,还是难以放下心,总是惦记着要来见他一眼。
第10章
左家子嗣不丰,但庭院修的大。
景苑在府中西角上,算是比较僻静的一个小园子。
左云裳从小到大在左家到处撒欢乱跑连梅树一共有几颗都种在哪个位置都烂熟于心,整个府中就没有她不知道没去过的地方。
她扮成丫鬟,一路净挑着僻静的路避着人,算是绕了个圈子花了一个时辰才终于摸到了景苑的矮墙下。
这会儿她肯定不能从门口大摇大摆的进去见叶裕衣,要是让人看见了,她花了这么大的功夫都白费劲了。
唯今之计只有翻墙最为保险。
左大小姐站在墙下活动了一下自己躺了两日都快躺散了的筋骨,仰头看了看比她高出大约两头的矮墙,心中仍有些没有把握。
“要不算了,还是走大门吧。”她犹豫的后退了半步。
忽地听到景苑大门方向隐隐传来的人声,左云裳紧张的咬了咬牙,“来都来了。”
沿着墙边慢慢度步的叶裕衣只觉自己好像模模糊糊的听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
他停了脚步,蹙着眉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应当是听岔了,或者是错觉吧?
白日里倒还好,长夜漫漫,他一个人住在陌生的地方,总忍不住去想沙漠中的日日夜夜。
那人坐在他身边掉眼泪的模样像是在他心底生了根,怎么拔也拔不掉。
很多时候叶裕衣一想到她的那些胡言乱语,想到她竟然背弃了对他的诺言将他一人抛下,他就恨不得马上找人去把那沙漠里的每一寸沙子都翻一遍也要把她找出来,是个活人就大卸八块,就算是一把骨头也要鞭一顿方能解恨。
堂堂大齐太子竟被一个不知来路的女孩肆意如此戏耍冒犯,千刀万剐都算便宜了她。
但夜深人静一个人躺在床上时,他想得最多的竟是回去,亲自去沙漠,再赴一次险境也要再见她一面,将她带出来。
他想再见她一面,想得辗转反侧,却也很清楚他做不到。
这辈子他与那只小山雀的相遇便如南柯一梦,现在梦醒了。那些敢刺王杀驾的叛贼逆党还隐藏于暗处,他要处处小心隐姓埋名,等着京中一切尘埃落定方能回去。他是大齐的太子,如何能任性妄为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若他此时在左府的消息走漏,只怕左家也要有灭门之祸。
只怕终其一生,他都无法再找到那只招人恨又让人忍不住挂念的小山雀。
一个人双手扒在墙上,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从墙上露了头。
露出的那颗头,看起来……十分眼熟。
正是叶裕衣本以为此生都再难相见的一张脸。
叶裕衣快步走向了那道矮墙,生怕是自己眼花生出了错觉。
左云裳从墙上笨拙的翻过身,一抬头便看见了走来的人。她吓了一跳,一个脱手就从矮墙上摔了下去。
叶裕衣想扶已经是来不及。
他眼睁睁的看着左云裳以五体投地的姿势给他行了个见面礼。
“嘶——痛痛痛,痛死我了。”左云裳甩着手从地上爬起来,疼的眼睛里又闪起了泪花,“你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是不是故意吓人?”
叶裕衣蹲下身细细的瞧着左云裳的眉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紧紧握在手中,像是生怕她在下一个瞬间就会消失似的。
“你在这里,你没死。”
左云裳瞪他,只是可惜一双眼湿漉漉的,显然没有什么威胁力。
“我当然在这里。你才死了。”
她吃痛将手往外抽,“你再不松手,我现在就打死你信不信?”
叶裕衣赶忙松开了手,这才发现左云裳的手掌因为方才摔了一脚蹭破了一层皮。
小姑娘皮肤白皙细嫩,稍稍一点磕碰都显得触目惊心。
她手腕上的金镯子没了,衣服也简单朴素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