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慎:哦?那昨夜“咬”我耳朵之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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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靳余缠着严明,让他履行赌约叫自己“哥哥”。
严明被闹得烦了,才极其含糊快速地咕哝了声:“靳兄!”
靳余那小傻子也不介意,心满意足地走了。
严明替贺兰慎搬了张空余的案几上来。大概为了彰显上下有别,他特意将案几朝前挪了半尺,居裴敏案几的左前方。
贺兰慎在案几后正坐,取了净莲司近几年处理的卷宗文书一条条审读。
裴敏还在芥蒂刚才的事,心中莫名翻涌难平。
她将自己的案几推上前,与贺兰慎的书案齐平,案几木腿摩擦地面发出“刺啦”的声响,在安静的厅堂内显得有些刺耳。
贺兰慎翻页的手一顿,喉结上下动了动,却没有出言指责,依旧认真专注自己的事。
气氛正古怪,便见乌至和王止勾肩搭背,并排笑着进门来。见到贺兰慎也在厅中,两人俱是愣了愣,有些犹豫该不该进来。
“何事?进来说。”裴敏率先开口,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案几。
王止看了贺兰慎一眼,见裴敏没有反对,方呈上一纸沾了血迹的罪状道:“裴司使,疑犯常远已尽数招供。据他所述,自上元元年至开耀元年七年间,汪侍郎私见高家约六七次,收金银珠宝数万,私建别院宅邸三处,大多挂在他的妻妾舅子名下掩人耳目。房契账簿等证据皆藏在汪府书房的暗格内,您看接下来……”
“人证先看好,物证交予我上报大理寺。”贺兰慎眼也不抬,翻着卷宗道。
王止又看了裴敏一眼。
“贺兰大人好不讲理。”裴敏的视线落在手中的罪状上,却一字也没看进去,只短促一哼道,“人是净莲司抓的,供词是净莲司审出来的,到头来却要你去大理寺邀功。如此抢功,怕不妥罢?”
“裴司使这话才叫不妥。净莲司上下一体,皆为天子分忧,当不分你我。”贺兰慎道,“属于裴司使的,贺兰绝不居功。但缉拿朝廷命官绝非小事,当上报大理寺备案,不可僭越。”
裴敏哂笑:“什么事都让大理寺和刑部做了,那净莲司的存在又有何意义?若净莲司不复存在,于你而言并无损失,但对于司中百余口人而言却是灭顶之灾。贺兰大人入净莲司才两日,吃相未免太心急了些!”
贺兰慎终于将视线从卷宗上调离,忘了裴敏好一会儿,才说:“你就是这般看我的?”
裴敏道:“不然呢?”天子派心腹监管净莲司打得什么主意,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偏生这小和尚还做出这副表情,像是受了委屈似的。
贺兰慎并未多言解释,转过头,垂着眼的模样更冷清了些。
“按贺兰大人说的做罢。”裴敏改主意了,合上罪状,想借机试试贺兰慎的秉性。
王止领命退下,乌至还站在一旁,一会儿看看裴敏,一会儿又看看贺兰慎,随即捏着卷翘的胡髭道:“二位大人吵架啦?”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一怔,又不约而同住了嘴。
“……”裴敏缓过神来,自顾自沏了杯已经凉透的茶,问乌至,“你有什么事,一并说了罢。”
“裴司使,司中没钱用啦!去年年底修缮翻新花去了不少银两,加上在执行任务中死去的吏员抚恤金,近来长安城外蝗虫猛增,粮米越发昂贵,已经是入不敷出。户部那边卡着春季的俸禄不曾发放,司中储备已坚持不了七日。”
说到这,乌至想起了以往惯例,贼兮兮问裴敏:“要么,还是像以前那般放几条情报出去,换些赎金?”
“噗。”裴敏险些一口茶喷出,瞥了乌至一眼:这是能随便说出口的么?
然而贺兰慎何等聪明,思绪稍稍一转便明白了。
净莲司有着全长安最完善的情报网,大的不说,便是城中飞进来一只苍蝇也逃不过净莲司暗探的眼睛。大概以前司里周转不过来的时候,裴敏会纵容吏员会将手里揪着的把柄放出去几条,自有人以重金乞求净莲司销毁罪证,以此牟利。
“以前净莲司刚在长安落脚,诸多规矩还不甚完善,有这样那样的纰漏也是正常的。不过,如今既有贺兰在大人坐镇净莲司,我们哪还会愁钱花?”
裴敏打了个马虎眼,随即转移话题,望向贺兰慎年轻完美的侧颜笑道,“裴某听闻,当初圣上赐金百两召你回朝。可贺兰大人一心向佛,淡泊名利,想来这百两重金也只是放在家中蒙尘,倒不如散了它积些功德,救司中上下于冻馁苦难之中。这百两黄金,我们也不好意思全要,总得留些给贺兰大人将来娶妻成家……这样罢,你赏给我等九十九两,留一两给将来的贺兰夫人做聘礼,如何?”
一谈到钱,她越说越来劲,心里的那点不痛快也烟消云散,笑得东倒西歪没个正形。
贺兰慎由着她胡言,一目十行看完卷宗,淡然道:“裴司使还是去抢罢。”
裴敏:“……”
话虽如此,之后某日辰时议会,裴敏打着哈欠进入正堂,随即被厅中央摆着的两口大箱子闪到了眼!
两口沉甸甸的红漆大箱子里,堆满了一吊一吊码放整齐的铜钱,少说得有几百两。裴敏登时清醒了,走过去摸了摸堆积如山的铜钱,又摸了摸,这才缓缓走向主席之位,问早已等候多时的贺兰慎道:“贺兰大人,你这又唱得哪一出?”
满座下属俱是同样的疑问,厅内从未有过的安静。
贺兰慎端坐如松,幞头下眉目如画,腕上佛珠内敛,全然是与年纪不符的睿智沉着。他道:“既然人都到齐了,今日议事开始。我既已奉天子令协管净莲司,就应与诸位同荣共损,故将天子所赐百金折换成现钱供司内吃穿用度,以解燃眉之急。”
话音一落,满座沸腾。
说实话,连裴敏自己都不相信。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她缓缓撑着案几坐下,朝身侧之人投去讶然一瞥,“百两金,可换铜钱一千吊,够你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买房置地、逍遥快活了……你认真的?”
同时她也很清楚,贺兰慎并非哗众取宠之人。这一百金、千吊钱,小和尚眼也不眨就送出去了,不曾有丝毫留恋。
待厅内的议论声渐渐平息,贺兰慎才继续道:“两口箱中有现钱五百吊,另有五百两银铤交予李主簿代管,用于司中物资供给、抚恤慰劳事宜。有要支取者,须得将用途、数额上报李主簿,并由我与裴司使同意后方可通行……”
贺兰慎一口气订下诸多规矩条例,使得净莲司内账目管理越发严谨明晰,而座下众人莫敢不从。
这个青灯古佛下熏陶长大的少年,强大沉稳,心思缜密,虽没有太阳般耀眼的光芒,却如玉石般温润流光。
他是个与自己势均力敌的后起之秀。裴敏不得不承认这点,亦不甘心。
二月初,春社。
今年的春社日忧心忡忡,蝗虫泛滥成灾,啃噬树木庄稼,长安城以南几十里地皆被吃得寸草不生,想来是去年末至今年初未曾霜冻下雪的缘故,虫卵孵化,转眼就成遮天之势。
为求灭蝗消灾,天子于太社祭祀散斋,天后陪伴左右。除文武百官外,贺兰慎与裴敏皆受邀在列,只不过各事其主。
“净莲司终究是朕的一块心病,虽说天后助朕良多,但到底是武家外戚,朕不能留下这么大一块后患给李氏子孙。”
圣上满脸疲惫,呼吸杂音颇多,强撑着接过内侍跪呈的药丸就水服下,方温和看着殿中躬身的少年,“此次灭蝗你好生表现,为自己积攒威望,才能早日将净莲司握于股掌。”
与此同时,偏殿后。
“天后懿旨:此番灭蝗,你必须打败贺兰慎夺得首功,决不能让天皇陛下抓到废黜净莲司的把柄。”
水榭中,穆女史板着一张公事公办的冷脸,低声道,“贺兰慎的堂叔和叔祖乃是死于天后之手,此人留在身边终究是祸患。裴司使记着,若他不能为己所用,便送他去九泉之下与贺兰氏团圆。”
作者有话要说: 裴敏:留一两给将来的贺兰夫人做聘礼,如何?
后来,裴敏看着束起头发的贺兰慎递过来一两金子和聘书,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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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此次灭蝗赈灾,净莲司乃是代表天后抚恤臣民,故而司中上下穿了齐整的吏服,皆是头包罗帕幞头,身穿暗色印紫金莲纹的戎服,一个个凶神恶煞气势逼人,与一旁整齐静候的羽林卫相隔几丈远,互相看不顺眼似的,形成泾渭分明的两块阵营。
“凭什么要和净莲司的野狗一起干活,真是晦气!”羽林卫中有人小声嘀咕。
狄彪听见了,本就凶悍的面容更狠了些,将肩上的长柄网兜一顿,喝道:“你们这群瘟鸡在嘀咕什么?大声些说出来给爷爷听,爷爷教你做人!”
“我等不屑于奸吏为伍!”
“呸!不孝孙倒嫌弃起爷爷来了!你们不想和我们一起,我们还不想和你们比肩呢!”
“贺兰大人,要不还是两队分开行事罢?”严明看了校场中吵成一团的两派人一眼,提议道,“这水火不容的架势,放一起怕会惹出祸端。”
吵闹声越来越大,净莲司那群痞子甚至扬拳要揍人。贺兰慎皱眉,刚要发话镇压,却听见身后一个倦懒的女音传来:“羽林卫的诸位既是瞧不起净莲司,不如来打个赌罢!”
贺兰慎回首,便见晨曦中,身穿紫金莲纹的吏服的裴敏拢着袖子缓缓而来。
她头戴一顶垂纱帷帽,姿态一如既往慵懒不羁,春日的风撩起她帽檐上垂下的薄纱,明媚的眉眼和含笑的朱唇若隐若现,仿佛云层藏月,雾水拂花,有种与平日不同的朦胧英气。
“贺兰大人早啊!”裴敏漫不经心地打了个招呼。
羽林卫的人早已被裴敏那番话激起了斗志,不依不饶道:“裴司使,你要赌什么!”
严明乘势道:“俗言道‘一山不容二虎’,不若就赌今后的净莲司到底由谁做主,裴司使敢么?”
“玩这么大?”裴敏讶然道,随即垂下眼久久不语,似是忖度。
“怕了?”严明得意,总算吐了一口恶气。
“严明。”贺兰慎按刀注视,保持着一贯的清醒冷静。
贺兰慎知道裴敏绝非等闲之辈,想要阻止这场莫名的赌局,然而已是来不及。
“赌就赌。”裴敏指尖绕着腰间垂挂的银香囊,慢吞吞说,“就怕你们输不起。”
“赈灾救民,岂能做赌局儿戏?”贺兰慎发话,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莫名令人信服。
“少将军,净莲司的恶徒除了杀人告密之外并无赈灾经验,又不得民心,而羽林卫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断不会输。”严明不甘放弃,低声道,“若能兵不刃血地收服净莲司,于少将军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你们两个大男人,在咬什么耳朵呢?”裴敏故意提高嗓音,使得在场众人都能听清楚,“此次蝗灾,以长安城外东南方最为严重。这样,贺兰大人领羽林亲卫五十人往东,我领净莲司吏五十人往南,谁最先、最快消灭蝗灾则为赢,输了的便不可再争权,要任他差遣……如何?”
贺兰慎还未回应,场上两派已是热血沸腾,挥臂称好。
裴敏很会煽风造势,为稳住军心,贺兰慎便不再坚持拒绝,只道:“我可以应了你的挑战,仅是你我二人间的较量。灭蝗之事关乎国运,不可弄虚造假。”
“那是自然。”裴敏颔首道。
沿着长安主街出城,市集上基本看不到卖新鲜蔬果的老农,唯有每家米坊前排着长龙般的队伍,待米坊门一开,便争相推搡涌进抢买米面,踩踏有之,打架有之,谩骂争吵有之,买一升米跟打仗似的,不稍片刻便引来巡城的官兵吆喝维持秩序。
蝗虫吃尽了菜苗粮食,长安米价哄抬,一切都乱了套。
出了城,方知蝗灾比想象中更为严重。
城郊十几里地几乎看不到丁点绿意,密密麻麻的大肚蝗虫仿佛沙尘席卷而来,竟形成硕大的阴云铺天盖地,连日光都被遮得严严实实,耳畔尽是昆虫翅膀扇动的沙沙声,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道旁、田地里、树上,到处都是指节长的蝗虫栖息,几乎无立足之地。
已有数百近千的官吏、百姓散布在寸草不生的田地中,自发取了网兜扫帚等物捕杀蝗虫,然而收效甚微。
贺兰慎率先下了马,立于官道上远眺这看不到尽头的虫灾,眉头少见地紧紧皱起。平日里再睿智强大的少年,在面对天灾时,也不过如蜉蝣般渺小。
“自这往南十五里地至王家村,由净莲司负责。”贺兰慎立于黄沙之中,俊朗的眉目也像是笼罩了一层阴云,吩咐道,“严明率小队继续前行,自东郊道口往东灭蝗。”
裴敏跟着下马,吩咐靳余将净莲司的旗帜插在地上做标识,以示身份。
她抚掌示意,对拿着工具踟蹰张望的众吏道:“别干瞪眼,都动起来罢,能杀一只是一只。”
话音刚落,人群里传来一声冷嗤。
裴敏闻声望去,敏锐地察觉到狄彪的情绪不对,笑问道,“狄执事,这大清早的谁欠你钱啦?”
狄彪肩上扛着一只硕大的长柄网兜,满脸横肉凶声道:“我等皆是净莲司一等一的高手,乃是为刺探情报、暗杀潜伏而生,怎可如田舍村夫一般去捉蚂蚱!且这虫密密麻麻的,何时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