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抬起头,悲愤又坚定道:“……你想多了!说过了我只喜欢十四,我对你绝无任何男女之情!”
外面的风声与侍卫的撞门声混杂在一起,犹若山体即将崩塌,马上就要将二人砸死、闷死。
十三却不管不问,一脸菜色地抓住施绵的肩膀摇晃,吼道:“那你发誓!你发毒誓!”
“发誓就发誓!”施绵左右看看,捡起毡毯子上完好的花瓶,庄严肃穆道,“我发誓,我对十三仅仅是兄妹之情,若有一丝一毫的男女倾慕的私心,犹如此瓶!”
说完将花瓶朝着房门重重抛去,花瓶砸在门板上,应声碎裂,瓷片溅了一地。
十三勉强恢复了从容,怒声道:“那你瞎说什么?吓死我了!”
被他闹了这一出,即便是在这样紧张的环境中,施绵心里头也只剩下虚无的荒谬,憋着口气道:“我早就认真与你说过了,我与十四两情相悦,谁都不会移情别恋的。我要说的是,若有来世,我愿意与你做亲兄妹,哪怕你说话仍是这样不中听。”
十三如遭雷击,身子猛地一抖僵住不动了。
门板又晃动了几下,他才像是咽下喉头堵着的东西,粗声道:“发誓就发誓,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恶心不恶心!”
施绵想要再说话,十三蹭地转头怒视着她,道:“你烦死了!闭嘴吧!”
侍卫未破门而入,十三看着已生出把施绵打死的冲动了。
“我也不想说丧气话,但我想着十四和菁娘他们都是明白我的心意与不舍的,唯有你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我怕我死了,你还不知道我对你有着兄妹之谊……”
施绵絮絮叨叨,十三犹豫是去捂她的嘴,还是捂自己耳朵时,外面陡然传来一道高喝声。
“住手!陛下令牌在此——”
声若雷霆,将外面侍卫与太监、屋中的施绵与十三全部镇住。
十三精神一震凑到窗前,从施绵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中逃离,喜道:“是二狗!肯定十四让他来找咱们的!”
十三想蹿到门后,施绵心头突突直跳,快速拦住他,道:“等等!他、他可能也是来杀我的……”
她记起严梦舟身边第一个侍卫,那时严梦舟被接回宫不久,身边所有人手都是皇帝皇后安排的。
第一个侍卫背叛了严梦舟,二狗在是那个侍卫消失后来的,那有没有可能,二狗也另有其主?
“他也是来杀你的?”十三瞠目结舌,不可置信道,“那可是二狗!煮饭狗都不吃的二狗!”
施绵还未回答,外面二狗的声音继续传来:“陛下有令,命属下将施家姑娘带去面圣,尔等胆敢违抗陛下圣誉?”
不需要施绵回答了,十三牙根发痒,含恨道:“这龟孙子!我毒死他!”
“不,先跟他走,等人少了再伺机制住他。”施绵按住十三,道,“咱们对宫中不熟,需要一个带路的。”
“嘭”的一声,房门被从外踹开,火光与月光的交织下,二狗手持九龙金牌凛然而立,严皇后派来的侍卫站在他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房中的施绵与十三。
看了两人一眼,二狗回身道:“眼下宫门失守,所有人立即去往主殿,誓死守护陛下!”
侍卫齐声应是,整齐划一地离去,剩下个老太监还想说什么,二狗“唰”的一声拔了刀架在他脖子上,老太监顿时双膝颤抖,萎顿地跪地求饶。
“施姑娘,请吧。”
施绵暂时未动,吐字清晰地与他确认:“你也要背叛十四吗?”
二狗未答。
施绵迎着月色看向这个相识八年的侍卫,望见一张无动于衷的肃然面孔。答案已跃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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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陷流寇的围困,是严皇后这辈子最恐怖的经历,今夜她又一次做了这个梦。
以前她梦中只有野兽般粗蛮吼叫的流寇、幼子空洞洞的眼神,今夜多了一样,是长子那惊骇呆滞的面容。
梦里恍若有人告知她,目睹弟弟被抛下的长子,自那时与自己产生了隔阂。
这个长子就是太子,是严皇后最大的仰仗。
噩梦宛若巨大的藤蔓缠绕着她,藤条撕扯着她的四肢,严皇后看见幼子转瞬长大,拿着匕首刺入了她的心脏。她凄声呼唤,太子却冷冰冰地转过了头。
严皇后大汗淋漓地惊醒,发现夜间静谧得不正常。
她按着胸口剧烈喘着气,抹了把额头汗水,嘶声呼唤起宫女,过了许久,才有宫女赶来,却是跌跌撞撞爬进来的,“娘娘!锦川王……锦川王他造反了!”
“什、什么?”
“锦川王他造反了!已经攻入宫中……”宫女打着寒战反复重复。
严皇后回过神来,眼前一黑往榻上跌去,倒下时右手胡乱一抓,“撕拉”一声将帘帐撕下一块。
脑中恍若有万马奔腾,马蹄震在她心头,嘶鸣着,将她所有思绪撕扯成碎片。
叶承云逼宫夺位……他怎么敢?
皇位该是她儿子的。
她儿子早就被立为储君了,名正言顺,有许多老臣支持,其中有一个是她共进退四十余年的同胞兄长……
脑中忽然一阵嗡鸣,严皇后迟钝地记起来了,兄长的两个儿子都死了,一个是被严梦舟弄死的,一个是被太子弄死的。
太子主动与她兄长划清了界限。
叶承云处处被太子压制,他是没能耐造反的,除非他有了更强大的助力,想要拼一把……
不知过了多久,严皇后打了个寒颤,一回神,发现心腹已全部跪在凤榻前,雀喧鸠聚,搅得她耳边一句话也听不清。
“娘娘,锦川王联合严侯、右骠骑将军发动宫变,已杀至月清宫……”
“……陛下今夜宿在祈贵妃那儿,有侍卫把守,咱们的人进不去,也联络不到外面……”
“一刻钟前奴婢在前面看见太子传来的信号,娘娘,太子应当正在前来救驾的路上……”
这些话慢慢渗入严皇后脑中,她手脚颤抖着下了榻,被人扶着蹒跚至殿外,遥遥看见了冲天的火光。
夜风呼啸着拍打在她脸上,她耳中除了阵阵嗡鸣,还响起了兵刃交接的声音与侍卫的嘶喊、反贼的狰狞恶笑。
她一时分不清这是噩梦未醒,还是千真万确发生的事情。
心腹搀扶着她道:“娘娘安心,皇宫守卫森严,外面还有太子殿下救援。太子殿下勇武重孝,一定会很快赶来。”
严皇后惊醒,指尖嵌进了自己的掌心。
她最大的依仗就是太子,太子若能趁此机会蹬掉景明帝登基,她将是皇太后,再无人能压在她头上。前提是她能活下去。
二皇子发动宫变,最重要的是控制住皇宫,其次是阻拦住太子。
太子赶来宫中后,是优先选择代表着皇权的景明帝,还是她这个生母?
时间是一个圆盘,旧事重新上演,这次轮到太子来做主选择了。
严皇后觉得太子会率先来护着她,因为她的前半生在不遗余力地为太子付出,她与太子是最亲近的母子。
她也无法接受用心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弃了她、选择别人。
“四皇儿身在何处?”严皇后镇定下来,终于记起她还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勇猛精进,尤其擅长困境制敌,却不是能给她依靠的。
心腹道:“不知,自从动乱起来,就无人看见楚湘王的身影。”
严皇后支着额头揣测严梦舟的选择,可她一闭眼,脑中就是前几日严梦舟对她拔刀的情景,加上殿外宫女惊慌的脚步与低泣,她无法静下心来。
烦躁地挥落桌上茶盏,严皇后道:“派人去映月宫,去杀了那个姓施的女子。”
“这……楚湘王他……”心腹错愕,小心翼翼道,“娘娘不若对施姑娘施恩护她一把,日后楚湘王得知,必对娘娘感激有加……”
“去杀了她!杀了她!”严皇后声量突然提高,尖叫着命令。
“是……”心腹踏出凤仪宫,点了侍卫离去。
见到十四岁的严梦舟的第一眼,严皇后就知道他什么都记得,他憎恶景明帝与自己,他一刻也不愿意留在这个代表着无尚权利、人人憧憬的皇宫。
可这几日,他却频频留宿宫中。是为了一个姑娘。
宫殿被他翻找了大半,他找不出施绵,严皇后一点也不惊讶。因为映月宫是已逝世的老太妃的宫殿,空置了多年,严梦舟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个地方。
严皇后始终认为严梦舟是个障碍,他就该死在七岁那年,这样的话,她会用一生来缅怀这个儿子,会永远心怀愧疚。
可他活着回来了,就由无暇月光变成了刺目污点。
“娘娘,先避一避吧……”宫人悄声提议。
叫嚷声似乎是越来越近了,宫女的哭啼声喝令不住,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时候是该躲一躲的,可严皇后无处可躲。她儿子被隔在宫外,危难时刻,夫婿又一次抛弃了她,与别的女人在一起,甚至连派人慰问她一声都没有。
严皇后道:“不能躲的,躲了,待会儿太子来了,就找不着本宫了。”
宫人看着她,欲言又止。
外面的喧闹声没有一刻停下来过,风声一样忽远忽近,恍若过了几个时辰,又仿佛只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凤仪宫外似有猛虎奔来,沉重井然的脚步将地面震颤起来。
“娘娘!娘娘!”宫人狂喜着奔进来,叫喊道,“娘娘,殿下带着人来了!”
严皇后呆愣的神色瞬间绽放开,眼角细纹堆起,喜悦道:“太子来了?我儿——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本宫……”
她惊喜得嗓子破了音,跌撞着扑向殿外,奔至花罩垂纱处时,看见了迈入殿门的颀长人影,高大修长,脚步有力。
严皇后瞬间停步,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消融。
来人步伐缓慢,落地时惊动烛光震颤。
他前进一步,严皇后惨白着脸后退一步。
未来得及把话说清楚的传信宫人愣愣道:“……不是太子殿下,是四皇子……”
严梦舟踏入垂帘后,宽肩窄腰暴露在烛灯下,淡淡道:“下去。”
他半边脸笼罩在烛光的阴影下,神色莫测,声音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宫人莫名的心慌,拘谨地跑了出去,到了殿外一看,密密麻麻的侍卫已经将整个凤仪宫包围。领头的脸上斜着一道狰狞的伤疤,抱着厚重的刀咧嘴一笑,把宫人吓得瑟瑟发抖。
内里,严皇后退至软榻边,双膝一软跌坐了下去。
严梦舟缓步走近,沉声问:“她人在哪儿?”
严皇后冷冷一笑,道:“你来晚了,她已经死了,我让人砍了她的手脚泡在坛子里,你现在去……”
“映月宫。”严梦舟打断她,“我已去过了。”
他确定施绵是被严皇后软禁着,派人时刻盯着凤仪宫,一刻钟前跟着凤仪宫的人寻到了映月宫中,可宫殿中的宫人四散逃亡,除了一盏碎裂的花瓶,未见其余打斗痕迹,施绵与十三不知所踪。
严皇后面色浮出一丝迷茫,“她不在映月宫?”
迷惑少顷,严皇后眸中划过一道了然,忽然大笑起,笑得前俯后仰,“我把她安排在映月宫,派了十余人去杀她,她与侍卫皆不见踪影,你觉得整个宫中除了我,还有谁能支开那些侍卫?”
“是你父皇!”她笑了会儿,猛然停住,眼睛瞪出血丝,阴沉沉地瞪着严梦舟,“有本事在我面前豪横,怎么不敢去逼问你父皇?你当他是个什么好东西!不是他默许的,我敢肆意为难你心上人吗?”
“他被下了药,还在昏睡中。”映月宫寻不到施绵,严梦舟立即就去见了景明帝,强闯入祈贵妃的宫殿,看见了瘫成烂泥的景明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