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芯跳动了下,严梦舟抓下她的手,平淡道:“我不想说。”
“可是我想知道。”这次施绵不像从前那样妥协,她打破砂锅问到底,“我想知道你心中所想的一切,我们是夫妻,我应该知晓。”
严梦舟不愿意说,不论是幼时被抛弃,流落贼寇中受过的折磨,与疯道士在外游走的那七年,抑或是被找回后的种种,每一件他都不想施绵知晓。
施绵只需要知道事情的结果,与他在她面前展现出的那些,就足够了。
得不到回答,施绵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息,缓声问:“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用师父给的迷药把你迷晕了?”
严梦舟不做声,他坐在床榻边,侧后方是烛台,稍一偏脸,就能将自己隐藏起来。
“你晕了两日,我害怕你出事,就让师父给你把了脉。师父说……”施绵从榻上跪坐起来,手指沿着他臂上的伤口往下滑,捏了捏他的腕骨,再移落到他手背上,指腹摩挲着他突起的指节,轻喃道,“……说你四肢关节全部被暴力打碎过……”
严梦舟陡然抬头,仍是背着光,施绵却能感受到他锐利的眸光,宛若冬日檐下刺骨的冰锥,要将她射穿。
下一瞬,严梦舟站了起来,手粗鲁地从施绵手中挣开,身躯如陡峭的崖壁,伫立在床榻前,黑压压的影子与威逼的气息向着施绵直扑而来。
外面的寒意恍惚袭入了屋中,冷意蔓延。
“你想说什么?你早就知晓我被父母抛弃、筋骨尽断、被关在笼中割腕取血做酒水的过往?还是要劝我豁达些,与你一样既往不咎?”
严梦舟声音带着刺骨的阴冷,仿佛变成个陌生人,含恨质问着施绵。
施绵坐起来去牵他,牵了个空。
“你问我是否想过杀了太子,我坦白告诉你,早在十四岁被接回宫中第一眼看见他,我就想亲手杀了他。我想当着父母的面斩断他的四肢,割破他的手腕,将他的血水灌进那个女人口中。我想看着她发疯,看着她痛不欲生地死去!”
“我不仅这样想,也的确这样做了。从严家抢夺雪莲之前,我就已经与亲舅舅结了怨,两个表哥都是被我弄残废的。生父接我回京只是为了他的脸面,生母则恨不得我死。我心思阴暗,不仅想弑父……”
“弑父杀母屠兄,我知道,你很早以前就说过。”施绵截住了他的话。
这些日子,她回忆了许多往事,记起刚认识严梦舟时与他玩闹的事情,那时他就说过:“我其实是个谋划着弑父杀母屠兄的坏种。”
听者无心,过了这么多年猝然记起,才惊觉那不是在说笑。
原来很多年前初见时,严梦舟就抱有这样的想法。
这些事情埋在严梦舟心底多年,他从未与任何人说起过,此时心绪浮动,奔腾的恨意再也压抑不住。
少时他曾途径一座道观,听老道人说人有千面,喜怒忧惧、爱妒贪欲,或者贪嗔痴恨,最丑陋的一是恨,二是妒。
他嫉妒太子,憎恨生父生母。
这两种丑陋的感情他兼具,并且自幼年就在心地生根发芽,无法拔除。
严梦舟觉得自己这模样一定很丑,闭上眼转身。
衣袖被拉住,他想起施绵的问题还未答完,沉息道:“你问我究竟是何打算,我的打算就是逼迫亲舅舅与太子反目,转而支持叶承云,我想坐收渔翁之利,想趁那时亲手杀了我亲生父母。”
重重换了口气,严梦舟不愿再拖着,继续问:“你还想知道什么?”
他不愿施绵看见他的脸,也不想去看施绵是何种眼神。
施绵的心境比他宽阔,被血亲那么对待,也能坚守自我。他做不到,他忍了很多年,终是无法克制心中恨意。
那日在望远楼,他看着利刃刺入太子胸口,心底生出补上一掌的冲动,只要轻轻一推,利刃穿透太子的胸膛,说不准他当场就能毙命。
在他动摇的时间里,太子夺下了那把剑,看了他一眼,将剑尖向着自己胸膛推去。
严梦舟在那瞬间愣住,眼前走马灯一样晃过儿时种种,在他大脑未反应过来时,身躯已经不由自主地逼近,将那把剑从太子手中夺下。
他宁愿太子同样恨他,恨比有情更容易让他接受,这样他在下狠手时才不会迟疑不决。
“我还想知道……”施绵的嗓音低柔,在严梦舟背后响起,“我还想知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严梦舟做好了她要问细节的准备,没想到她忽然问了不相干的,静默片刻,头也不回道:“回王府。”
“你今日不是要留下的吗?”
“依现在的情况,你我还是分开,各自冷静一下比较好。”
施绵声音中多了丝恼意,道:“不高兴了就要与我分开住吗?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与我长长久久?”
严梦舟还沉浸在往事中,心绪纷杂,又听她这样怀疑自己,眉眼低垂,看见了施绵抓住自己衣袖的手,细腻纤柔,一如她的内心。
他用力一挣,从施绵手中恢复了自由,疏离道:“我回王府去了。”
阔步到了外间,打开房门,晚间呼啸的风席卷着凉意闯入屋中,内室的烛光闪烁了几下,在他迈出门槛后,颤颤巍巍地重新照亮。
檐下灯笼摇晃着,严梦舟将要把房门关紧,踢踏的脚步声从内室传出来。
仅余半人宽的门缝中,严梦舟看见了施绵,她光着脚跑出来,长发散落在颊侧与颈下,将那张素净白皙的面孔衬得更加窄小,黑亮的双眸更加耀眼。
她站在那里,脸上写满认真,道:“菁娘说夫妻吵架一旦分房睡,感情就再也好不了了。我问你,你今日一定要与我分开吗?”
严梦舟立在门外,风雨吹打在他脊背上,也打在他心中。
屋中的施绵身上笼着温暖的烛光,就像是踏着春日的阳光走出来,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极其认真地等着他的回复。
两人的呼吸都平静下来,环绕周围的只有凄清的风雨声。
又一道风袭到严梦舟背上,从他躯体周围掠过,直奔屋中只穿着单薄寝衣的施绵而去。
寝衣不耐寒,施绵打了个哆嗦。
严梦舟五指收紧,霍然推门进去,关紧房门后一把将施绵抱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掀开寝被将她放了进去。
他站起来迅速将外衣褪去,熄灯,放帘帐的动作一气呵成,进了榻中紧紧抱住了施绵。
施绵道:“我也不是一直都哄着你的,现在我不想要你抱。”
严梦舟不仅未松开,还摸索着去亲吻她。
施绵在黑暗中躲避,声音又气恼起来,“我只说与你同睡,没说要你亲我抱我,你放开我。”
她嘴巴被咬得疼,拼命地躲,紧闭牙关不让严梦舟得逞。
抗争了好一会儿,严梦舟才松了劲儿。施绵推着他往里面躲,用后背对着他,态度疏冷。
严梦舟平躺着喘息了会儿,感受着身侧传来的气息与怀中残留的温软,只觉脑中混乱。
他心绪难平,该独自一人冷静冷静的,可按施绵所言,离了床榻就是要这份感情出现裂痕。
这份感情是施绵精心经营出来的,他舍不得。
严梦舟闭着眼平复了会儿,不想被施绵扰乱情绪,也翻身背对着她。
才翻过去没多久,里侧的施绵又闹出了动静。严梦舟合眼不管,兀自整理杂乱的思绪,混沌中,一只手摸上了他侧腰。
气息骤急,严梦舟在黑暗中猛然睁眼,擒住在他腰间游走的柔荑,问:“你在做什么?”
施绵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别在我身上做。”
施绵没了动静,严梦舟以为她被拒绝后,在与自己赌气,刚松了力气,那只手又朝着他胸口爬去。
他脸一沉,再次将其擒获,道:“不让我碰你,那你也别碰我。”
施绵的手动不了了,可身躯还能动,她向外挪动着贴上严梦舟的后背。
女子凹凸有致的身躯贴上结实的后背,气息缠绕着,在严梦舟心底掀起滔天的风浪,他想翻身过来把施绵制服了,胁迫她一起沉沦。
“别动。”施绵感受到他的躁动,用不容反驳的口吻道,“我想怎样就怎样,你少和我斤斤计较。”
她的手动了几下,成功从严梦舟的桎梏中脱身,贴着匀称的腹肌向上,最终停在了严梦舟左侧心口,感受到一颗狂跳着的、炽热的心。
作者有话说:
今天修稿没注意时间,超过了十二点,惭愧……
另外发现大家好像都不知道月石的用法,这里做个小科普。
一、月石可以通过签到获得(目前我只知道这一种获取途径)。
二、读者评论打零分/负分,会扣月石(一条扣两个)。如果没有月石,是无法进行零分/负分评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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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就是这样。
第78章 夜话
严梦舟侧躺着, 施绵从他背后抱着他,手臂搭在他腰上。
早前严梦舟经常这样抱她,宛若一座小山将她完全护在怀中, 现在两人角色颠倒, 施绵没有那样宽阔的肩膀, 抱着严梦舟的模样,犹若一株攀爬在岩石上的藤蔓。
岩石倾倒,就能将娇弱的藤蔓扯断压住,他却静立无声,任由藤蔓在身上作威作福。
施绵的脸贴着严梦舟后背, 手掌按在他心口感受了会儿,话音随着心跳声一个字一个字地落下,“你不必把自己说得那么不堪,我有眼睛, 我会自己评判。”
她的话未能得到严梦舟的回应,换位思考, 假使她是严梦舟, 这会儿也不会想说什么。
于是施绵自顾自道:“你所说的幼时过往, 可以是所有人的错, 唯独不能是你的。所以你因为那些遭遇产生的嫉恨、憎恶, 都是理所应当的。只要是人, 都避免不了这样的想法。我也有过……”
施绵停了一下, 道:“我想过把你迷晕了绑在树上,拿竹条抽打你的。”
严梦舟就像睡着了,始终没有声音。
施绵不信他这时能入睡, 脸在他背上蹭了蹭, 覆在他胸口的手掌往下移动, 从紧致的胸肌摸到上腹部时,严梦舟动了,扣住她的手,重新移回到自己心口处。
施绵如意了,道:“那时候我还小呢,你总欺负我,太讨人厌了!我想把你打哭,让你喊姐姐饶命。”
严梦舟仅在初识那几日欺负过她,那会儿她还是个娇生惯养、招人烦的小丫头。
忆起旧日不合的时光,严梦舟轻嗤了声。
有点像调笑,还有掺杂着些不屑的意味。
“你是在嘲笑我痴心妄想让你叫姐姐,还在是笑求饶?”施绵问完,严梦舟又没了声。
得不到答案,她轻哼一声,道:“我不介意你有狠毒的想法,因为我也有。你想了那么多,并没有主动去做,都是别人先招惹你,你才出手的。我不一样,我已经不是小时候只会想的我了。”
提及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与阴暗的心理,严梦舟不想说话,但是提到小叠池的往事,他就不没那么抵触了。
严梦舟语气平淡道:“你是与小时候不一样了,小时候的你还有点硬脾气,现在是一点儿也没……”
正说着,搁在胸口的手用力撑起,施绵在他身后抬起了上半身,几乎压到他身上来。
严梦舟下意识地屈起腿,想偏过身子接住她,可施绵撑在他胸口的手忽然扯松了他的衣襟,紧接着,严梦舟肩颈交界处传来湿润的触觉,他转头,看见了施绵埋在那里的脑袋。
肩颈处又湿又热,女孩子身上特有的馨香气息萦绕在严梦舟脖颈与胸前,使他血液中好不容易沉淀下去的燥热重新燃起。
他想接住施绵与她相拥,胳膊方动了一下,再次被按住。
被红唇贝齿贴着的肩颈处倏然传来痛觉,是施绵合紧牙关,凶狠地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