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绵抬起头,看见暂养在天井水缸里面的鲫鱼翻了个水花。
再向外看,明珠撑着伞跑来,神色惶急,菁娘在后面追着,脚步杂乱。
施绵心头一跳,起身出了屋子,走到房门口,两人正好跑过来。
“四哥遇到刺客了!”明珠语出惊人。
施绵仓皇迈出一步抓住她手臂。
明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她脸色白了,抚着着胸口平缓一下,又赶忙说:“没有大碍,只是受了点儿小伤。”
“什么小伤?”
“不知道,我听我爹说的。”
菁娘也着急,推着两人进屋,倒了茶水让明珠润嗓子,“你先歇歇,好好说!”
明珠咽了两口茶水,抹了抹嘴巴,一鼓作气道:“说是今日二哥在望远楼设宴赏景,还有几个世家公子都去了,不知怎么的就混进了刺客。太子、二哥、四哥都受了伤……”
明珠忽然停了一下,声音转慢,语调加重,“太子和二哥、四哥受了伤,严狄体弱,被刺客围攻坠下楼去,当场没了性命!”
施绵愣住,菁娘惊喜,“真的吗?”
见俩姑娘一个郑重其事,一个怔愣出神,菁娘忙敛起笑,遗憾道:“哎呦,这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刺客,怎的这么凶狠……”
“据说是北面蛮夷人,就算不是,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明珠肯定道,“严狄现在是总咳血,可好歹以前也是习武的,坠下楼之前从刺客身上摸出了个盒子,里面装着的是蛮夷人的传国宝物!”
单说严梦舟遇刺受伤,施绵很担心,加上严狄身亡,她心底那份担忧轻了些,愁绪却更重了。
她仍是多此一举地问:“可有请御医?”
明珠回道:“储君与两个皇子都受了伤,必然是请了的。陛下震怒,下令从今日起,城内严查,你们外出碰见陌生人,一定要当心……”
菁娘不想那么多,这都是大人物的事情,与他们无关,确认严梦舟无大碍就松了气。
让俩姑娘坐下,给二人都到了茶水,她好奇追着明珠问:“那什么传国的宝物,不是说早就遗失了吗?怎么出现在了刺客身上?”
“所以说与蛮夷人有关,说不准是特意来寻仇的呢?不然怎么三个皇子都受了伤。”
菁娘觉得有道理,又问明珠:“那宝物长什么样啊?传国的好东西一定与众不同。明珠你哪回进宫见着了,一定得好好看看,回头与我说说。”
明珠支着下巴想了想,道:“没什么稀奇的,就是一颗会发光的珠子,叫什么月珠……”
“发光的珠子?这有什么稀奇的,我家小姐……”菁娘说到一半,记起前几日被严梦舟拿走的那颗照明用的珠子,喉头陡然卡住,呆愣地转向施绵。
施绵满面惊诧,视线碰撞,两人眼中是同样的欲言又止的猜测。
“小九怎么了?”明珠饮着茶水润喉,被茶盏挡住了视线,没看见这一幕。听见菁娘说着说着没声了,开口询问起来。
“……我家小姐有一个珍珠做的手串,不比那发光的珠子好看吗。”菁娘竭力将肚子里的下半句话咽了回去,换上一句无关的。
明珠放下茶盏笑话她:“人家那传国之宝据说是先祖从月神手中接过来的,有月神庇佑,能保人无病无灾、诸邪辟易的。岂是几颗珍珠能比的?”
菁娘:“也是呢……”
作者有话说:
一场春雨一场寒。——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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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背对
菁娘心里乱, 需要出去换口气,借口去告诫下人近日多安分,暂时去了前院。
屋中只剩下两个姑娘, 明珠见施绵蹙眉深思, 搂住她的肩膀附耳过去:“我偷听爹娘说了些事情……你觉得这事是谁所为?”
施绵偏头, 注视着明珠乌溜溜的眼睛。
没有那颗所谓的传国之宝,施绵仅是怀疑那场刺杀与严梦舟有关,有了那颗月珠,这事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
她既怕严梦舟被人怀疑,又怕这场刺杀引起别的变动, 毕竟这事除了涉及严侯府,还牵涉到三个皇子。
三个皇子全都受伤了,其中有一个是太子……
雨声哗哗,一阵风吹来, 有几缕雨丝斜斜打进了屋中。
凉意骤浓,施绵站起来将窗子合上半扇, 坐回去道:“不是北面蛮夷人吗?”
“明面上是这么回事。”明珠道, “你要看背后……众所周知, 四哥与严狄不合, 他曾重伤严狄, 被罚去沧州待了两年, 而沧州与蛮夷接壤……”
施绵绷着嘴角道:“十四与严狄不合是真, 可他自己也受了伤,何况他没理由伤及太子与锦川王。”
明珠“啪”的一声合掌,笑道:“我爹娘也是这么说的, 如果只有四哥一个人受伤, 那还能说他刻意遮掩, 现在太子、二哥全都受了伤,未免太巧了,总不能是他们两个在配合四哥吧?”
施绵迟疑着摇头。
太子如果帮了严梦舟,那不就是与严侯府作对了吗?他会吗?锦川王更不可能了,他与太子暗中相斗,怎会出手帮助太子与严梦舟?
“如果不是四哥,还可以从另一方面想,这场刺杀中,太子受伤最重,其次是二哥,最后才是四哥,小九,你想想,假若他们三人都出事了,最大的获益人会是谁?”
施绵脑子里蹦出那个说话不给人留情面的肃岭王妃,肃岭王排第六,是最没有存在感的皇子。
“六殿下……今日没去吗?”
明珠双手撑着下巴摇头,“没有。”
此时,肃岭王刚到宫门口,下车撵时冰凉的雨水与凄冷的风纠缠着拍打在他脸上,他脚下一崴,踏进了一片积水中。
脸和脚都冷着,可雨水再凉,也没他的心冷。
他在宫门外远远看见了严侯,可惜他自身搅合进麻烦事中了,没闲心看热闹,急匆匆去觐见景明帝,被拒之殿外,又欲哭无泪地去探望几位兄长。
三个儿子同时遇险,景明帝惊骇,命太医仔细诊治后,将三人暂时拘在楚阳宫养伤。
肃岭王到时,三位兄长齐聚正殿中,悠闲地听着雨声。
肃岭王双靴湿透,下衫水淋淋的,几乎能拧出水来,他顾不上这些了,殷切地扑到太子跟前高呼:“皇兄,你还好吗?那帮刺客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公然行刺储君!”
太子背靠躺椅,上身仅着一层里衣,略微松垮,露出胸口包扎的纱布,淡淡的血色从中渗出。
听了这话,太子严峻的神色未见缓和,只给了他一个不知何意的眼神。
肃岭王脸色一僵,赶忙继续道:“皇兄,今日我那王妃撒泼死活不许我外出,否则臣弟一定会同去,定会竭力护住兄长的!”
旁边传来一声嗤笑。
肃岭王一转头,看见了另外两位兄长,急着补充:“当然还有二皇兄、四皇兄。”
锦川王手掌被包扎成了粽子,他身材偏胖,笑起来双眼眯成一条缝,道:“六弟好本事,一个人能护住我们三个。”
肃岭王被他笑得头皮发麻,硬是道:“论本事,臣弟哪里比得上几位兄长,只是假使臣弟今日也在,必要与几位兄长同进退,万死不辞。”
今日相聚,兄弟几人中唯有他没去,结果好巧不巧遭遇了刺客,就剩下他一个完好无缺的皇子。
太子是皇后的心头肉,严梦舟受皇帝偏袒,锦川王身后有不少朝官支持,幸好几人都未伤及性命,否则他跳进护城河也洗不清了。
肃岭王说完,锦川王笑了笑,低头看自己的手掌。
今日这事到底如何,他初始是惊诧震怒的,在看见太子的胸口、严梦舟的手臂双双见血后,没时间揣摩真相如何,主动迎着对方的利刃刺伤了手掌。
若他没看错,太子原本是会受伤,但不会伤得这么重,他是故意的。
太子与严梦舟这对同胞兄弟受了伤,他若完好,最大的嫌疑人就成了他了。
锦川王手中的伤口很疼,但心中挺高兴的。严侯的亲儿子死了,太子意图维护严梦舟,严侯还会坚定地站在太子那边吗?
严梦舟也在想着严侯,想着怎么杀了他。
严家还有一个瘫痪在后宅里的严奇,一个昏睡中的严少夫人,要将严家这几人短时间内全部清除,有些难度。除非严家人自己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严梦舟思量中抬眼,发现锦川王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二人对看稍许,目光错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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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将偷听来的话传给施绵,施绵由此想到了黔安王与景明帝,还有那个趁着先帝病重逼宫的辰王。
严梦舟与她说过,想要提前脱离京城去封地,要等一个机会,一个动乱的机会。
施绵将这些掺杂在一起细想,想得心惊胆战。
庭院中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沉思,一抬头,看见菁娘回来了。菁娘远远喊道:“明珠,王妃派人来接你了!来了许多侍卫,催你立即动身回去!”
因为皇子遇刺的事情,现在京城满大街都是官兵,黔安王夫妇不放心明珠外出太正常了。
施绵抓住明珠的手,诚挚道:“明珠,多谢你与我说这些……”
她没有消息来源,若非明珠告知,怕是要等这事在民间传开了才能获知。
“我就是与你说说闲话,有什么可谢的。而且就算我不说,四哥也会告诉你的。”明珠不以为意,只叮嘱她近日小心。
施绵感谢她,送她出去的路上,想着方才所思,心中始终不得安宁,叮咛道:“你听王爷与王妃的话,老实待在府中,不要外出了。等这些风波过了,我再去寻你。”
送明珠到医馆门口,见黔安王派来的侍卫足有七八十人,威风凛凛占据了半条长街,吓得周围百姓房门也不敢开了。
雨点落在脚下溅起水花,施绵看看阴沉沉的天空,想再与明珠叮嘱几句,已榻上车撵的明珠忽然回头招手。
施绵走近,听她低声问:“你与四哥是真心想回封地的吗?”
“是。”施绵眼神澄澈,认真地回答她。
明珠轻呼一口气,对她笑笑,轻快地上了马车。
阴雨天持续了三日,第三日天将黑时,严梦舟回到了医馆,被围着查看了伤势。的确只是皮肉伤,几日下来已经结了浅浅的痂。
施绵心神微松,耐着性子用了膳,先一步回屋洗漱。
严梦舟进来时,她已经躺下,在严梦舟要掀她衣裳查看淤青时,摁住他的手,问:“你与我说说,你心中究竟是什么打算。”
几日未见,严梦舟惦记着她身上的淤青,也怀念着分别前的亲密,突然被这样问,动作停顿住。
静默了下,他语气自然道:“没什么想法,严家正忙着严狄的葬礼,等他们忙完了再说……”
施绵听出他的不诚,眉心紧皱着打断他,“这几日我想了许多,也与明珠打听了些旧事,发现很多不对劲的地方。我不喜欢被瞒着,你究竟是何打算,今日就与我说清楚。”
寝屋里燃了蜡烛,熏黄的烛光被外面淅沥的雨声震动了一般,微微抖动,连带落在严梦舟面庞上的光影忽明忽暗,让人看不出他眼中情绪。
严梦舟久久不语。
“他们说你幼时流落贼寇之中,是被一个道士养大的。现在那个道士变换了装束出现在二皇子锦川王身边,是不是你安排的?他要做什么?”
“严狄死了,□□余几人你要如何对付?皇后娘娘得知是你动的手,她能答应吗?这事你又要如何解决?”
“还有前几日遇刺的事情……”施绵扶上他的手臂,抚摸着他衣裳下绑着的纱布,声音轻得几乎被敲击在屋顶的雨点声压下去,“你、你有没有想过真的杀了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