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闷的氛围中等来了御医,证实施绵所言无误,严少夫人的确是小腿骨裂。
御医刚诊治完,严狄就到了,是被人搀扶着进来的。
八年前初遇明珠时,施绵在袁正庭那里见过严狄,间隔太久远,她早已不记得严狄的模样,脑中仅隐隐留有一个年轻将军的剪影。
此时再见,施绵的目光飞快地从他身上掠过,只觉眼前的严狄与数年前判若两人。
太子妃在厅中将意外与严狄复述了一遍,赔礼道:“府中疏于管理,使得今日出了这种意外,是本宫疏忽了,还望表弟见谅。”
“小伤,无碍。”严狄说罢,掩唇咳了起来。
他咳时,厅中无人出声,似乎都在等他。有下人递上茶水,他摆手推拒了。
待他咳完,施绵起身,款步到厅中行礼,“今日多谢尊夫人相护,民女感激不尽,待夫人清醒后,民女必备上厚礼,亲自拜会答谢夫人。”
严狄咳声加重,听着几乎要把肺咳出来。
施绵略微抬眼,恰见他苍白的手落下,掌中握着张素白的帕子,合掌时帕中隐约透出几分猩红血色。
咳血?
据说严梦舟与严狄动过手,在严狄身上留下重伤,这是那时留下的?还是后来又受了别的伤?
施绵想不出答案,她回京后要么被困在施家后宅,消息闭塞,要么是住在医馆,对京中形势所知甚少。而严梦舟尤其不喜提及自身相关的事情,不曾与施绵说过。
严狄并不掩饰对施绵的不喜,正眼都未看她一眼,径直命人去抬严少夫人。
施绵抿嘴,明珠气愤,太子妃眸光一转,在明珠发作之前道:“幸而施姑娘懂得医术,在御医到达之前为夫人止血包扎……”
这话并不能缓和气氛,她自己约莫也知道,是以说得很是缓慢。
未说完,婢女快步而来,禀报道严梦舟与锦川王到了。
这二人毫无疑问,一个是为的施绵,一个是来接锦川王妃回府的。
严梦舟到厅中时,施绵已坐了回去,他扫视过施绵确认无大碍,冷淡地喊了声皇嫂,连礼都未行。
反观锦川王,相貌不佳,但礼数周全,面上带着笑与厅中众人打了招呼。
面对严狄,严梦舟道:“多谢,今日恩情,他日必报。”
严狄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诡异的红,边咳边笑道:“四殿下,对施姑娘真是,情深义重,多年不改。”
严梦舟两年前求取雪莲的事终究是瞒不住,现在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他直白道:“本王不仅情深义重,还知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此次报恩的谢礼,不会比表哥的新婚贺礼浅薄,还望表哥笑纳。”
严狄脸上变了变,继续笑,话不成句道:“我,等着。”
看热闹的锦川王目光在这二人中来回转了几圈,噙着笑打圆场:“都是一家人,何必说得这么客气?”
他看着心情很好,似乎真的只是来接王妃回府的,谈笑几句,携着锦川王妃的手请辞。
严梦舟与施绵婚事虽定,人前始终是未婚关系,须得保持着距离。一前一后也出了太子府。
黔安王妃带着明珠在太子府门前与施绵道别,施绵颔首,目送他们上了马车。
去看严梦舟时,余光瞥见锦川王府车撵旁有个似曾相识的人影,眸光一动,她盯着那个方向仔细看了起来。
施绵只知晓这位王爷排行第二,是贵妃所出,外貌与体态上差了点儿,其余的一概不知。
看得正发怔,眼前光影一暗,是严梦舟挡在了她面前。
严梦舟将施绵的视线挡死了,施绵看看他的脸色,默默转向太子妃。
身后太子妃亲自送几人出来,严少夫人已被人抬上严侯府的马车,严狄同样被搀扶进去,在帘子落下时,他对着严梦舟二人露了个若有若无的笑。
严梦舟没理会他,将施绵扶上马车后,跨在马背上道:“皇嫂府上是该细致检查一遍了,今日伤了外人算是小事,哪日出了意外伤及皇兄或小皇侄,皇嫂就要后悔莫及了。”
他高高在上,身姿挺拔,下巴端平,双眼却是往下撩的,眼中锋芒半是遮掩,展露在外的是若薄雾围绕下的凉意。
太子妃被他的话说得心底一突,脸上堪堪浮起笑,道:“多谢四皇弟提醒,本宫这就命人将府邸翻修一遍。”
严梦舟漠然暼她一眼,命人启程。
将他们送走,太子妃仍站立在府门口,直到府门前所有马车和侍卫均看不见踪影了,方吐出一口浊气,被侍婢搀着向府中走去。
就在她转过身的刹那,一道破风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笃”的一声响在头顶上方。
府中侍卫瞬间警惕,太子妃也下意识地抬头,就见头上的匾牌刺着一支箭矢,银白尖端全部隐入匾额之中,尾端上有一支血红色的羽毛,颜色鲜艳刺眼,随着箭身摆动着,仿若要滴下血水来。
太子妃心头陡然一悸,未及有动作,头上匾额突然坠落,黑压压的影子若山体崩塌向着她砸来。
那一刹那,她回忆起假山崩塌时,骇然仰脸、惊惶无措的施绵。
那个姑娘长得美,惊吓时乌黑的眼眸微睁,缩肩抬手遮挡的动作明明是惧怕的,姿态却也很动人,惹人怜惜。
“哐当——”
一声巨响,金丝楠木的匾额砸落在她脚下,匾额边角的金边随着木屑迸溅在四周。
侍卫大惊,纷纷拔出了刀剑提防,迅速护着太子妃远离那里。
婢女也被殃及了,没觉得身上疼痛,刚松了口气,向着太子妃看了一眼,惊叫道:“太子妃,你的脸!”
太子妃惊喘,感知到脸颊上的痛觉,颤颤巍巍摸了上去,指腹上传来湿润与温热的触感。
未及她将手放下,勒马声传来,太子率着侍卫向府门走来。
太子妃来不及看自己手上摸到了什么,见他面色冷若三九寒冬,匆忙行礼道:“臣妾给殿下请安。今日府中……”
行礼的动作做了一半,低头看见太子到了近前,很近,似乎是要扶她。
太子妃心中稍安,配合地伸出手来,被一把推开。
太子的动作很是粗鲁,她没防备向一侧跌去,幸好侍婢及时扶住了她。
等她稳住,看见太子弯腰拔掉了匾额上的那支箭,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太子妃浑噩中看见红羽箭矢的尖端有一个简约的记号。
她听严皇后提起过,严梦舟在沧州有一支属于他自己的将士,与蛮夷交战时,用的就是这种标记,不同校尉下的标记略有差别,以便战后论功行赏。
所以,那支箭是严梦舟射来的。明晃晃的,他敢射来,就是不惧自己向上禀报。
太子妃记起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心头寒意忽起,再看太子,已将箭矢折断,把带着标记的尖端握在掌中。
这时他才有空搭理太子妃,冷声道:“后宅都打理不好,要这太子妃何用?来人,将太子妃关进偏殿,即日起,无本宫的赦令,不得踏出偏殿半步!”
所有侍卫婢女皆是惊诧,见太子颜面冰冷,眼中森然,忙跪地应是。
身后的太子妃愣愣地看着他甩袖入府,在这一刻醒悟过来,原来在她听从严皇后的指示背叛太子后,太子要放弃她了。
痴愣中,有黏腻的液体从脸上滑落,滴在她手掌上。她低头,入目是鲜红的血水。
作者有话说:
应该还有几万字就完结了。
第75章 抹药
菁娘身份低微, 入了太子府后,被安排在外厅候着,未能紧跟施绵。回府的马车上才知道发生了意外, 撩起施绵的衣袖看见几处擦伤, 心疼得直掉眼泪。
施绵道:“我没伤多少, 大半都被严少夫人挡了去。”
“她活该!”
她俩坐在马车中,严梦舟骑马护在外面,随行的还有一列银甲侍卫,气势逼人,街面上的百姓见状纷纷躲闪避让。
回程的路上, 施绵未能有机会与严梦舟单独说话,到马车停稳,她刚伸出手,就被搂着腰抱了下去。
离了马车, 严梦舟没有松手的意思,抱着施绵往医馆里走了几步。
医馆附近有几个胆大的路人好奇张望, 施绵觉得被人看见终归是不好的, 在严梦舟臂膀上压了两下, 他这才停步, 将施绵放了下来。
进到医馆里, 与往常一样没有任何病患, 冷冷清清, 只有两个打杂的小厮靠在角落里打哈欠。听见侍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小厮打着激灵惶然站起。
“老先生和十三呢?”严梦舟问。
“老先生在后院,小先生……”小厮惧怕坏脾气的十三, 不敢提他的名号, 偷摸指了指半人高的柜台。
菁娘知晓严梦舟这是要找人给施绵查看, 快步走向柜台喊道:“十三啊,快把药酒给我找出来,我家小姐……哎呦!你几岁了啊!还玩这个?”
十三从柜台后冒头,鼻尖与左侧颧骨上沾了一点泥,模样有些滑稽。
菁娘看得头疼,“难怪没病患上门!你去别家看看,谁家大夫不是衣冠整齐、彬彬有礼的?你倒是好,搁柜台后边玩泥巴!傻子才会找你看诊!”
“没人就没人,不稀罕!”十三嘴硬。看见严梦舟与施绵,用鼻子出了声气,从柜台下方拿出三个未干的泥人。
泥人很明显是两男一女。
十三点着右边一男一女,再点点严梦舟与施绵,哼了一声,抄起俩泥人大力掷向门外。
“啪”的两声,泥人砸在门槛上拍打成烂泥,黄褐色的两团摊着,看得菁娘直皱眉。
施绵:“……”
严梦舟:“没事就让你师父给你治治这疯病。”
“你才疯,你脑子坏掉了!有本事你今晚上住下,看爷爷不把你是脑袋剖开,给你好好修整修整!”
现在严梦舟身份不同,哪还能这么骂?菁娘上前去捂他的嘴,“你说什么呢!不要命了啊!”
严梦舟对他的叫骂不以为意,在意的是十三那双手,沾满泥巴,脏兮兮的,没法入眼。
他牵起施绵的手往后院去,柜台里的十三疯得更厉害了,“手松开!你俩把手给我松开——”
没人理他。
绕过厅堂到了后院,十三的叫声被阻隔变轻,施绵偷偷看了严梦舟一眼,悄声道:“其实我没怎么受伤,就是背上被砸了几下,过几日就无事了。”
离开太子府至今,两人还未认真说过一句话,施绵心里有许多事情要与他确认,一时无从开口,只好先从自身说起。
“先让你师父查验看看,再说别的。”
“让师父查验?”施绵停下了步子,严梦舟随之停下,低头看她。
施绵懂医术,知晓自己并无大碍,最多是背上与手肘淤青个几日。
但放在寻常人身上,被砸伤后,不仅要由大夫把脉确认五脏六腑有无内伤,还要被查看伤患处、触诊检查,望闻问切缺一不可,方能确认有无大碍。
伤在身上,被人检查,那不就被看光了吗?施绵不知严梦舟所指的查验是哪些,心底有点说不出的难堪,挣开他的手道:“让师父简单把个脉就好了。”
严梦舟没说好与不好,朝着她弯腰,直接搂着她的双腿将她抱起。
施绵被抱得高出他一头,双腿屈在严梦舟腰腹,坐在他结实有力的手臂上,随着走动上半身微微摇晃,不小心胸口就会贴上他的脸颊。
为了不贴上去,也为了不仰倒到后方,施绵两手搂住了严梦舟的脖子。
她与严梦舟抱过许多次,这种抱法是最少的,只有下马车时才会短暂地这样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