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梨下意识垂目,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的眼睛很干净,再怎么逃避,俞安行仍旧轻而易举便捕捉到了她不自然躲闪着的眸光。
薄唇轻轻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方才那一拨人大张旗鼓来沉香苑吵闹了一遭,是为了往他身旁塞一个心莲。
那她呢?
揭开汤盅,俞安行拿起一旁的汤匙。
青梨的目光不自觉便落在他纤秾合度的手上。
他的手也长得好看,指节分明,修长如玉,衬得手中的汤匙也分外精美起来。
汤匙微动,俞安行轻轻搅动着圆滚躺在汤底的几颗莲子。
小匙时不时碰上盅壁,发出的声音清脆徐缓,藏着按捺的压抑。
迎上青梨略带期望的目光,他端起那盅鸡汤,手上却不知怎的一个不稳,那脆弱的白瓷汤盅毫无征兆地便径直摔到了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汤盅应声碎裂。
青梨的心跟着一跳。
俞安行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眉心蹙起。
“我一时手滑,妹妹莫怪……”
他眉头紧紧皱着,语气里满是自责。
眸光里却闪过一丝得逞的趣味。
青梨听出了他话里的自责之意,不作他想,她相信他是无心之失。
可这鸡汤毕竟是她亲手熬了许久的,就这么摔了,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却是不能在俞安行面前表现出来的。
青梨将手上的帕子递给了俞安行,让他擦擦手。
“没事,好在兄长没被烫到。”
俞安行慢悠悠接过帕子。
好看的长眸微眯,目光落在青梨因着失落而微微下垂的眼尾上。
慢条斯理地用帕子仔细擦干净了手,俞安行才扬声唤了元阑来收拾,一直守在外面的小鱼也跟着一道进来。
看到地上的碎瓷片,小鱼面上有些心疼,不禁小声嘟囔了起来。
“这可是姑娘特特熬了一个早上的鸡汤,怎么就这么摔了……”
青梨在背后轻扯了扯小鱼的衣袖,小鱼自知失言,赶忙止住了话头。
对上俞安行的视线,青梨冲他扬唇一笑。
“我明日再给兄长送过来。”
左右她也寻不到什么好的借口,正好可借着这契机再来沉香苑里多走动几番。
俞安行颔首淡应了一声,长眸仍旧看向她。
她说着这话时,本微垂的眉眼在这时上扬了起来,面上带着的笑意明朗。
但俞安行知道她的情绪并不高。
有风吹乱了青梨鬓边的碎发。
她不经意抬手,将那绺不安分的墨发挽至耳后。
宽袖滑落间,手背上那几点惹眼的红印便也跟着露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约(修)
【八】
俞安行的目光停在她手上。
元阑顺着自家主子视线望过去,自然也瞧见了青梨手背上的红点。
“二姑娘的手……莫不是方才被烫到了,属下这便去找些药膏来。”
说着,便到一旁的矮柜里翻找起了药膏。
青梨颇有些慌忙的将手放了下来,连声说用不上药膏。
“这点痕迹,过几日自然便会消掉了。”
一旁的小鱼听了,却是忍不住小声絮叨了起来。
“方才在椿兰苑时,姑娘便不让奴婢给您上药,眼下在沉香苑里又不愿拿药膏,日后若是真留了疤,可怎么办才好?”
主仆两人窃窃的交谈一字不落地入了俞安行耳中。
眉梢轻挑,落在青梨手背上的视线多出了一丝探究的意味。
目光上移,他对上她的眼睛,薄唇缓缓绽开来一个微笑。
“妹妹这手,是怎么伤的?”
听了他的问话,青梨有些局促地将手往后缩了缩,这才小声应了。
“……是刚才在小厨房里熬汤时不小心被溅到的。”
听说是为了给俞安行熬汤才被烫到的,一旁找药膏的元阑愈发卖力了起来,很快从最里层里寻出来一个小瓷瓶。
俞安行接过,递到了青梨眼前。
小瓷瓶的瓶身上细细绘着几朵兰花,通体的白衬着简洁的蓝。
同眼前的人一般,高洁雅致。
“这是宫里御赐的玉颜膏,祛疤痕印记最为有效的。”
青梨听了,一双美目微微睁大,摆手推拒。
“宫里御赐的药膏……这般贵重,我不能收。”
俞安行沉沉看了她一眼,低低笑一声。
“不过一瓶药膏罢了,妹妹的手最为紧要。”
青梨最终还是收下了这瓶玉颜膏。
主仆二人从沉香苑离开。
元阑将地上汤盅的碎瓷片收拾干净,回身的时候看到了青梨同小鱼两人穿过回廊的影子,还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二姑娘倒是真有心,送了亲手熬的鸡汤过来。”
窗畔,俞安行静静望着远处青梨离开的背影。
许久,方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句。
“是吗?”
***
又再过了一夜,俞安行的风寒仍旧未能好起来。
老太太心里着急,差人将京都各医馆里的大夫都寻了个遍,折腾了整整一宿,却都找不到奏效的法子。
倒是府上有一小厮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个消息,说是听人谈起京都城里新近来了个姓秦的神医,无论何种疑难杂症,只要经了他的眼,保管能药到病除。
偏生那神医是个性子怪诞的,只窝在自己的一方小小医馆里,纵是再如何位高权重的权贵亲自去请,也绝不轻易到府里替人诊脉。
国公府里的小厮来来回回往那秦神医的医馆跑了好几趟,全都无功而返。
老太太无法,只能给还在病中的俞安行派了马车,又再遣了四五个机灵强壮的小厮一路跟着,方才放心让他出了门。
载着俞安行的马车未多做停留,很快便驶离了国公府门前的大街,急急往城中医馆的方向去了。
今日的天色不太好,阴沉沉的,秋风卷着落叶呼啸着从人身上拂过,一改昨日里疏朗的风和日丽。
医馆门口用几根竹竿潦草悬起了一块简易的布幌,被秋风一吹,飘飘扬扬地卷作一团,只能隐约辨出上头写着的一个秦字。
本该络绎不绝的医馆今日却格外寂寥。
大门紧紧关着,门前空无一人,加之地处偏僻,瞧着便有些空旷荒凉。
元阑上前轻敲了敲门。
里头很快响起一阵脚步声。
小药童将门打开一条缝,却只略略探出半个脑袋来,有些不耐地对元阑挥了挥手。
“今日师傅闭门不看病,你们往前头寻别家去。”
他才刚说完,身后悠悠走出来一个花白胡子的小老头。
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小药童头上便被狠狠敲了一记,响声格外清脆。
他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脑袋,回头委屈巴巴地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秦安:“师傅……”
秦安冲他摇了摇头,又抬眼看向了元阑身后的俞安行,捋着胡子挤出来一个干巴巴的笑。
“老夫同公子有缘,今日就破例为公子诊脉瞧上一瞧。”
俞安行同元阑刚踏进医馆,门便被秦安给重重关上了,徒留下那四个一并跟着俞安行过来的小厮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没了旁人,秦安不再顾忌,皱着眉头扫了一眼俞安行苍白的面色,冷冷笑一声。
“老夫观公子如今是命不久矣。”
他话里颇有些阴阳怪气的,偏俞安行听了也不见着恼。
药童走到柜台前拿起小称,重新称量起了中途被他撂在台面上的草药。
只视线一直忍不住往俞安行身上偷偷打量。
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秦安在医馆关门的时候还收了病人,且看着好似交情还不浅。
即便他只敢偷偷摸摸望到俞安行一个模糊的轮廓,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不凡气度,瞧着便知不是寻常人。
可他跟着师傅从姑苏一路辗转到了京都,才刚落脚没几天,师傅整日间就只呆在医馆里,哪里能这么快便结交了个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