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梨将已干枯的花儿仔细拾起,一一装在了自己抱着的木匣里。
匣子里装着娘亲的玉簪和爹爹最后寄回来的那封信。
青梨用他们的遗物,作了个衣冠冢。
祠堂。
唐芸动身往京都去时,将府里仅剩的几个婆子全都打发了,唐府里早就空无一人。
好在前几日景老太太先遣了一批婆子过来收拾,才不至于无处落脚。
高高的白烛在摆放着牌位的案台上燃烧着,白雾缭绕不断。
青梨将木匣放在娘亲和爹爹的牌位前,拉着身旁的俞安行深深叩拜下去。
娘亲,爹爹的冤屈已解,真正的坏人也已得了惩治。
女儿如今成了家,过得也很好,你们不必担心。
只是……女儿想你们了……
若是有下辈子,希望还能再作你们的女儿……
泪水从青梨眼眶滑落,水渍在地板上浅浅洇开。
俞安行无声将人揽在怀里,任由灼泪将胸膛的布料染湿。
……
青梨本想在淮安县多呆些日子。
她想带着俞安行好好看一看她出生长大的地方。
只不知是不是路途颠簸,又或是海水太过咸腥。
当天夜里,青梨便干呕起来。
症状瞧着倒和之前晕船的症状差不大多。
青梨没放在心上。
“睡一觉明早起来应当就没事了。”
俞安行却不依她。
目光若有所思般停驻在她盖着薄毯的小腹上。
“还是回去让秦伯看看为好。”
翌日一早,马车又匆匆回了姑苏。
听说是青梨身子不舒服,景老太太忙张罗着让人去请秦安。
只这次,秦安却不是一个人来的。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背着医箱的年轻人。
秦安捋着自己的小短须。
“这是我收的小徒弟,跟了我快两年,如今总算是可以出师。”
这年轻人正是之前在京都时,秦安医馆里的那个小药童。
他长得快,面上褪了稚嫩,是清朗的少年模样。
只他第一次登门给病人看诊,难免有些放不开。低着头一一打量着房内的众人,最后停在俞安行的面上。
之前在京都时他还纳闷呢,师傅怎么刚落脚便结交了贵人,原是两个人之前就有了渊源。
心里恍然,他不敢再多打量俞安行。
解下医箱,他抬袖伸手,搭上青梨覆着一层软帕的细腕,仔细号脉。
小药童刚出师,若是遇上不确定的疑难杂症,自然还是要请教秦安的。
好在青梨脉象并不复杂,他心里笃定,也不必再劳烦秦安。
收回手,他拱手同俞安行道喜。
“恭喜少公子、少夫人,是滑脉。”
俞安行愣在原地。
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还是秦安出声提醒了他:“臭小子,你要当爹了!”
景老太太笑出了满脸的褶子,忙让王嬷嬷捧着碎银,将阖府的下人全都赏了个遍。
那架势,倒比过年还要更热闹。
得了赏银的小厮丫鬟们喜笑颜开。
不过半日,青梨有孕的消息便传遍了景府上下。
一旁的景老太爷嘴里嘟囔着景老太太小题大做,手上的古籍却翻个不停,忙着给孩子挑一个好名字。
因青梨的孕事,二人回京都的行程也耽搁了。
俞安行洋洋洒洒给李归楼去了一封信,只说自己要照顾妻儿,归京日期不定。
李归楼看了那封字里行间俱在炫耀的书信,嘴角直抽抽。
青梨对自己有孕这事没多大感觉。
只觉自己除了胃口不太好,看到油腻之物犯恶心之外,一切皆与平常无异。
偏俞安行将这当成了天大的事。
平日里她走上一两步,他都要胆战心惊地紧紧牵着她手,生怕她磕着碰着。直把她当成了易碎的玻璃娃娃一般,恨不得能直接将她捧在手心里。
再过两月,从夏入秋。
青梨渐渐显怀,人也变得更嗜睡,每日午后皆要小憩上半个时辰。
罗汉软榻边,楹窗半开着,雀儿的啁啾不时传入耳中。
因青梨和俞安行要在姑苏长住,之前回来匆忙,行李打点得随意,这期间小鱼和元阑又回了一趟姑苏,将那只雀儿也一并带回来了。
许是许久未见,那雀儿对青梨竟也生出了依赖的心思。
将它放出笼,它竟也不飞走,没过一会儿又乖乖飞了回来,在笼子里叽叽喳喳扑腾着吸引青梨的注意。
青梨自然也舍不得雀儿。
见状便每日早晨将它放出笼,待它午时飞回来再给它添吃的。
一人一雀相处得异常和谐。
侧躺在榻上,青梨半眯着眼听着耳边清脆的鸟鸣。
双手覆在盖着一层薄毯的小腹上,感受着自己慢慢孕育的小生命,她心底生出了一股新奇感。
闭上眼懒懒地翻个身,她挤到身后的俞安行怀里,指尖戳了戳他硬朗的胸膛,问他。
“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自打青梨有孕之后,小夫妻两个每日闲聊的话题中总有一个会扯到孩子身上。
俞安行掌心慢条斯理地抚上她小腹。
“不论男孩女孩,只要像阿梨,我都喜欢。”
耳尖悄悄染上一抹红,青梨窝在他怀里哼唧一声。
“你近来惯会说好听话哄我。”
俞安行看她孩子气的动作,不由失笑。
方才的那句话半真半假,确实不是他心底的实话。
于他私心而言,他更想要一个女孩。
一个长得像她的小女孩。
他想看看她小时候的模样。
这种念头近来疯狂在他心底蔓延。
他甚至在想,如果六年前他不用回姑苏就好了……
这样,他就能在国公府见到……六年前的她……
小心翼翼拢住怀里的人,他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不是哄人的话,是实话。”
小雀叽叽喳喳的声音响在耳畔,青梨半睁开一条眼缝,瞄了他一眼。
“那你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怀了孕之后,景老太太隔三差五便差人送补品来洗松苑。
青梨虽这阵子食欲算不上好,但也比从前丰润了些,小巧鼻尖下的唇瓣嫣然水润。
像是含着一朵含着晨露欲放的蔷薇。
俞安行抱着人的手紧了紧。
“从见到夫人的第一眼始,便喜欢了。”
他至今还记得,他初回到国公府的第一日。
彼时暮色四合,她从人群末尾缓步行到他跟前。
微微低着头,那截雪白的天鹅颈跟着弯出曼妙的弧度。
潋滟的霞光夺目,也及不上她分毫。
鬼使神差地,他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在怀中人又要开口质疑前,俞安行低下头,撷住那方嫣红的唇瓣,辗转厮磨。
一直以来,都是我心存妄念,步步为营。
想着如何将你诱入笼中。
却原来,心甘情愿入笼的那一个,自始至终,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