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边的蒲团上跪了裴渡,正闭上眼双手合十,模样虔诚得很。
他什么时候来的?
阳光洒了一点在门槛边上,一地金光滚落。窗外传来声声鸟鸣,寺钟敲响的声音显得格外悠长。
而裴渡低垂着鸦睫,口中似乎再说着什么。
他五官轮廓很好看,皮肤冷白,薄唇紧抿,祈福的模样似是一副画卷,但这画卷似乎一去触碰,就会烟消云散。
他是画中人,而容宛在画的另一册,看不透他。
“娇娇,愿你一生平安喜乐,不再成为一只笼中雀。”
容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她看见他这般虔诚祈福的模样,心里似乎被触动了一下。
杀伐果断嗜血如麻的他,如同地狱里的阎罗,万劫不复。没想到他也会来佛堂祈福,而且模样还如此认真。
她很好奇,他会祈福些什么?为他自己?
她听说过裴渡,他没有父母,也没有亲近之人,若是祈福,也只能替自己祈福了。
也是奇怪。
殿里,小姑娘怔怔地站在一边,而那个掌握生杀大权的掌印正双手合十跪在菩萨前。
“菩萨告诉我,我所爱的人会一生平安顺遂。”
“我所祈求的,字字都是她。”
容宛怔了很久,回过神来的时候,裴渡已经站起身。
看见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小姑娘,他一瞬间有些僵硬。
裴渡失笑:“容姑娘莫不是怔了?看了本督这么久。”
容宛脸上火烧火燎地烫,她咬了咬下唇,低声道:“啊、没什么。小女冒犯掌印,实在是对不住。”
裴渡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没再搭话,沉默地看着她,晦暗不明的眸中似有海浪翻涌。
容宛抬眼看他,知道他又在深思。
他会想什么?
容宛顿了顿,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出来的话:“没想到掌印还会玩弹弓。”
裴渡笑吟吟道:“容姑娘是个聪明人。咱家心里有块疙瘩,不找人出气,是万万不得行的。”
容宛失笑,掌印也有这样顽皮的时候。
果真是飞扬跋扈。
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最终还是开了口:“那日多谢掌印,伞还是还给您罢。”
裴渡低头拨弄着佛珠,似乎在想什么:“不必了。你带过来也麻烦,伞就送你了。”
本就是她的东西,应该归还予她。
容宛心中还是有些惧怕,勉强笑笑:“那便多谢掌印了。那日在郊外,看了掌印的卷册,真是对不住。”
裴渡倏然抬起头来,嗓音淡淡:“容姑娘不必向我赔罪。‘对不住’三个字,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开口的。”
容宛:“?”
她弄不懂裴渡的意思,小心翼翼道:“掌印……”
第15章 十五、他看上我?
容宛弄不清裴渡的态度。
可是,她很怕他,她忍不住会说出这样的话。或许是说一声“对不住”,便不会得罪这位掌印。
裴渡沉默良久,还是没开口。
她很怕他。
“容宛明白了,”半晌,她打破沉寂稍稍福一福身,“今日多谢掌印,容宛不胜感激。”
裴渡点了点头,垂下鸦睫,手中把玩着腕上的佛珠。那佛珠被他捻着,转动得很慢。容宛也不明白像他这样沾了满手血污的人,竟也戴着佛珠。
她是真的很怕他,给他的也只是淡淡的疏离感。她似一朵娇花,可望而不可即。
也罢。
裴渡不紧不慢地抬了抬眼,淡声问:“容姑娘还不回去?”
容宛窘迫地点了点头,不敢去直视裴渡深邃的眸:“小女马上就回去,在此告辞。”
转头之际,她又骤然想到了一幅画面——
那天晚上,他在灯下执笔,昏黄的灯映照着他的侧脸。他话音里尽是温柔:“容姑娘这是怎么了?”
虽然是怕他,但和他相处起来,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可怕,至少比和江弦在一起好。
她正欲跨过门槛,正思索着,却一不留神,猛然向前一摔——
她惊慌失措地睁大了眼,却被人拉住了胳膊。那温度从他的手心流入她的四肢百骸,她脸颊火烧火燎地烫。
他沉声道:“当心。 ”
容宛勉强维持住平衡,又如触电一般缩回了手:“冒犯掌印、对不住。”
他淡淡道:“是我逾越。”
容宛看出来,裴渡有些许不高兴。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赶忙道:“无事,多谢掌印,容宛便告辞了。”
她不知掌印为什么不高兴。
是因为那句“对不住”?还是因为其他的?
刚刚那句话,裴渡没有用“本督”,而是用了“我”。
她不再多想,见裴渡点了点头,只轻轻叹了口气,朝门外走去。
胳膊上还留着他的余温,她脸颊绯红,心跳快得让她慌乱。他接触了掌印……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的手很干净,大热天也不出汗,拉住她的时候力道正好,也没让她疼。若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容宛还以为他是一个温柔至极的人。
她整理好自己的衣袖,朝寺门口走去。瑞珠打着一把伞守在寺门口,见她来了,急急地道:“小姐,您怎的才过来?奴婢急死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人?”
容宛缓缓地点头:“嗯,回去再和你说。”
瑞珠颇有些担忧,但看自家小姐这番云淡风轻的模样,又松了口气:“小姐,下次可千万别乱走,若是遇到了什么人,那就不好了。”
容宛温婉地笑了笑:“瑞珠你放心,下次再也不会。”
主仆二人正谈话,骤然传来一声柔媚的女声:“呦,妹妹。”
容宛皱了皱眉,回头一看,正是容月。
只见容月扭着腰肢走来,笑道:“妹妹可真是荤素不忌,居然勾上了掌印。”
勾上了掌印?
容宛眉心蹙得更深:“姐姐这是说什么?勾掌印?”
容月靠近她一分,咄咄逼人道:“不是这样的吗?妹妹可真是奇怪,明明往掌印怀里一钻,可又说自己没有勾掌印。这若是让爹娘他们知道了,还不知要如何说妹妹呢。”
方才的事情,居然都被容月看到了?
容宛气得发笑:“姐姐这是哪里话,方才是我不小心摔倒,掌印扶了我一把,虽然说是逾越,但我与他是断没有男女之情,也不存在勾他一说。姐姐心思也真是龌龊,看见掌印扶我便想到男女私情,恐怕姐姐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这话,是暗戳戳地指她与梁王。
容月怒气冲天,正欲再骂,容宛却轻飘飘道:“这是佛门净地,姐姐若是在寺里头找我吵架,不太好罢。”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瑞珠愤愤看了容月一眼,也跟着容宛离开了长兴寺。
容月心里呸道:“什么东西,待我把流言散播出去,看你怎么跳!”
—
桃香苑。
容宛疲累地沐浴完,坐在镜前绾发。她青丝如瀑,散落下来的时候,发上还跳跃着阳光。
瑞珠替她梳头,轻声问:“小姐可是遇到了谁?”
容宛眸光一下子暗淡下来,轻声说:“江弦和唐眷。”
瑞珠吃了一惊:“小姐怎的遇到了他们?他们说了什么?”
容宛想起上午的景况,心里又一阵不舒坦。她叹口气道:“情况很复杂。江弦要娶唐眷,又想娶我,估计是让我做大她做小。”
跟前世一般,生气了便冲容宛发脾气,心情好便去唐眷屋里与她亲热。
瑞珠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啊?侯爷怎的这样对小姐?”
容宛又道:“你知道的,还碰见了掌印。掌印过来帮我解了围,羞辱了江弦一番,在我跌倒之际,扶了我一把。”
瑞珠帮她梳头的手倏然顿了顿:“奴婢可不理解掌印的意思……掌印这人太难琢磨了。”
容宛隐隐有一种预感,他对她并无恶意。
但为何又三番五次地帮她?或者说——
裴渡没有她想象得那样坏。
—
第三天早。
容宛正在堂中吃着早膳,却听张氏怒气冲冲地走来,脚步声哒哒地响:“你看你做的什么好事!我们容家的名声全被你败坏得不成样子!”
容宛莫名其妙:“母亲,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一回事?”张氏好笑一般问她,“京中传遍了你与那裴太监的流言,说是你勾他,还往人家那儿投怀送抱。你说,怎么回事?”
容宛凝眸,果真是容月作的妖。
还未等她开口,张氏又训斥她:“京中人都明白你与侯爷不睦,订婚之际,这时候又冒出这一档子事情。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那裴太监针对侯爷,是因为侯爷在朝堂上挡了他的路,不是因为帮你!你真以为他喜欢上你了?你去勾一个太监?”
容宛睁大了眼:“我没有……”
张氏怒道:“我管你有没有,那京城的流言已经压不下了!你再寺里被有心人所抓到,我也是没想到的。你真是不让我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