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思道将莫玉笙抱到马上,带她回了王府之中。
他一回王府,就令人封锁了京城,开始搜寻杀了她的那伙人。
半夜的时候,他成功将人拦截在了城门口。
那些人身高体壮,拉下他们的蒙脸巾后,只见他们男男女女都生得高鼻深目,口音明显是北漠话。
这是崔思道打得溃散的北漠残兵,故意在莫玉笙成婚当日,将他们会他的恨意和惧怕全都发泄在了莫玉笙身上。
崔思道当真也尝到了痛彻心扉的感觉。
莫玉笙飘在一旁,便听崔思道毫无人气道:“将这些人的下巴卸了,手筋脚筋挑了,让他们跪在姑娘的棺椁前磕头道歉。”
他话音一落,护卫立即动手。
崔思道瞧见软到在地的北漠人,见到乌月仇恨的眼神,他冷酷道:“眼睛不要可以挖了,等本王送姑娘回南疆去,你们就将他们的头割下,在城门口堆成京观。”
冷淡的吩咐完这句话后,崔思道才开始为莫玉笙轻柔的梳洗打扮。
他眼神痛悔又温柔的看着她,轻柔的给她重新换上新的嫁衣。
“本来,娶你的应该是我。”
飘在半空中的莫玉听了这话,不由被吓了一跳。
她轻飘飘落到崔思道旁边,惊疑不定的看他用湿帕子帮“她”擦拭不小心沾染的泥污。
他动作轻柔极了:“可是没有办法,我也是将死之人,如何能娶笙笙呢?但谁知千算万算,还是没有料到今日的意外,连累你失了性命。”
莫玉笙听到崔思道说他自己是将死之人时,她震惊又疑惑。
她下意识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师兄怎么了?为什么你要这样说自己?”
可是她的手从崔思道的袖子边穿过,她的话,他好像也没有听到。
崔思道开始给莫玉笙梳发上妆,想要让她体体面面的走。
他熟练的帮她画眉点唇,将她青白的脸色修饰过去,最后又选了一支玉簪插到她的鬓边,细细打量。
“笙笙真好看,师兄已经让人将你与林渊的婚事退了,看来你终究是要嫁给我的。”
他面上露出笑意,却比哭还要难看:“等回了南疆,我刚好能与你合葬在一处。”
莫玉笙听他左一句自己要死了,右一句要同她一起合葬,但都不知道他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死了。
后来她的身体被抱进了棺材里,开始举办了葬礼,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来吊唁时,陛下也微服而来了。
他同清瘦憔悴的崔思道一同到了书房,眼神心疼又复杂,且不断劝他:“莫姐姐遭逢不幸,我也很难过。但是小叔还是要节哀顺便,保重身体。否则,莫姐姐泉下有知,也不会放心的。”
莫玉笙闻言倒是点了点头。
劝人就该这样劝。
崔思道却很不在意道:“无妨,我要为她扶灵回南疆,不日也与她葬在一处,如此正好。”
崔珉惊痛非常,只能气道:“小叔中毒不过半年,还有半年的时间可活。我已经命人四处搜寻民间神医了,你怎能说这样的丧气话!”
崔思道并没说什么丧气话,他只是觉得了无生趣而已。
崔珉不断劝说,却劝不了一个心存死志的人回头。
莫玉笙在一旁听着,才总算了解了她前因后果。
原来,师兄他真的中毒了,而且他只有半年的时间可以解毒了。
那毒能败坏人体内生机,使人五脏六腑逐渐枯竭而死。
莫玉笙看着油盐不进的崔思道,心里责怪他不爱惜自己。只要有一丝存活的希望,都不应该放弃的。
她也不断跟在他的身边,跟进跟出的劝说他:“师兄不要与我合葬,你再等等陛下,他一定会寻来神医为你治病的……”
莫玉笙无论怎么说,崔思道都没有半点反应。
她想,现在的自己可能已经变成鬼了,所以师兄才听不到她说话。
莫玉笙垂头丧气的飘到棺材盖上坐好,见崔思道掀开还未封死的盖子,垂目瞧她。
他伸出手来,细细的描绘她的眉眼:“没有你在,我怕自己会浑浑噩噩,生不如死,不如你也原谅我胆小一会儿,让我去陪你。”
崔思道好像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絮絮叨叨的从第一眼见到莫玉笙的场景说起,一直说到了现在。
说着说着他眼眶便通红了,莫玉笙见到一滴滴的泪水从崔思道眼睛里滑落后,又滴到了她的脸上。
莫玉笙第一次见到崔思道哭得这样惨。
他脸色温柔,眼里的悲痛却像沉沉的海水,能将人溺死其中。那眼中流下的泪,也实在是多。
莫玉笙手足无措,她抬手要为他擦泪,却触碰不到他。
她只能徒劳的道:“别哭了,师兄不哭了。你再哭,我也要跟着你哭了……”
崔思道默默掉了一会儿眼泪,才亲手斩下了,跪在她棺木面前的北漠人的头颅。
然后令人在城门口堆成京观。
等灵堂打扫干净后,已经是第停灵的第三日早晨了。
并未休息的崔思道,带她回了南疆。
莫玉笙飘在他的身侧,同他一路经历过风雨,才在初冬时赶到了南疆,为她下葬。
埋她入土的时候,莫玉笙分明见到墓碑上的刻字:爱妻平乐县主氏之墓。
将她安葬后,崔思道已经到了形销骨立,病骨支离的地步。
他只能躺在床上,很难起身了。
莫玉笙简直不敢相信眼前一头白发,憔悴无比的男人,会是她那位风采蕴藉,威仪天成,引得京城男女纷纷换做心上檀郎的师兄。
她心里酸楚得掉了眼泪。
恰好她在南疆飘来飘去,刚好看到周恒欣喜若狂的回来禀告崔思道:“王爷,陛下在江南一个小镇里寻到了前朝回乡的一位太医,他对您身上的毒有几分研究,而且也成功为人解过这毒!”
他眼含热泪的看向崔思道:“王爷,您有救了!还有一月,您从南疆出发,萧神医也从江南出发,快一些的话能在中间汇合!”
莫玉笙闻言喜极而泣,她知道崔思道听不见自己说话,却还是喜得急忙道:“师兄,快让人收拾东西!我们即刻出发!”
崔思道却靠在软榻上,他脸上半分喜意也没有。
莫玉笙瞧着,脸色一点点暗了下去,心里的喜意像被泼了一盆冰水。
崔思道果然拒绝了。
他心里愧疚自己辜负了对师父的承诺,没有护好莫玉笙,又哀恸于她碧玉年华时早早逝去,更无法承受没有她的将来。
所以崔思道平静且坚决的拒绝了最后的生机。
莫玉笙一直陪着崔思道,直到他失去了最后的呼吸。
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眼睁睁看他这样放弃了他自己。
莫玉笙看着失去生机的崔思道,忽然控制不住的大哭起来:“骗子!你为什么要要骗我,为什么要隐瞒我!”
她恨他的欺骗,但最恨他不爱惜自己。
莫玉笙哭得无比狼狈,她甚至气得想要提起崔思道的衣领,好好摇一摇他,让他知道怎么做才对。
莫玉笙嘴里呜呜啼哭,听着难受极了。
她手腕处也一片冰凉湿漉,让她没有防备之下,身影便直接消失在原地。
莫玉笙下意识睁开眼睛,正好瞧见床边坐着的崔思道从她手腕处抬起头来。
他眼眶通红,脸上还有残存泪痕,眼里却是惊喜。
莫玉笙看着他的眼眶,下意识叹了一口气,十分虚弱道:“师兄,你怎么又哭了?”
崔思道好像没有听清,他连忙抓住莫玉笙的手,只自顾自的扬声道:“去唤宋太医来!姑娘醒过来了!”
他的手是温热的。
莫玉笙见到师兄话音一落,宋伯伯就急忙走了进来。
她忽然反应过来,方才那个过于冗长,过于悲伤的,不是现在的现实,而是她做的,有关上一辈子的梦。
宋敏之拿出脉诊,帮莫玉笙把玩脉后,不由松了口气:“笙笙醒来就好,如今她只是受寒发热,外加心神波动比较大。只需要配合着伤寒药与安神药吃上几幅,就能好了……”
莫玉笙没怎么注意听宋敏之的话,她只抬头打量着崔思道泛白的脸色和嘴唇,不经意间抬手摸了摸自己手腕处的位置。
她记得这里沾了师兄的一滴血。
师兄中毒的症状,也是咳嗽呕血,情绪波动太大也会伤及肺腑,是他呕血。
所以上辈子发生的事,梦里已经给了答案。
莫玉笙心想师兄现在肯定也已经中毒了,否则他怎么会突然给了她年轻公子的小像,让她挑选夫婿?
明明不久前,他对她还是轻怜蜜爱,情根深重的模样。他态度转变的太快,“见异思迁”变心得太快,她早该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的。
崔思道亲自端了清粥小菜来,瞧见莫玉笙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坐到床边,端着碗道:“陛下也来了,如今正在外边,说是不想扰了你的胃口,就暂时不进来了。等笙笙吃点子东西垫一垫,吃了药,洗了漱,再让他进来看一眼。”
莫玉笙端详着他,眼珠儿转了转:“我刚好有件事要与陛下说,师兄先将他请进来一趟。问完话,我才有心情吃东西。”
崔思道皱了皱眉,语气依然温柔:“你与他能有什么话说?笙笙想问什么,只管问师兄便是。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不知道的也会让人查了告诉你。”
经历了之前一场大变,崔思道实在不愿出去,只想寸步不离的守在莫玉笙身边。
莫玉笙瞧他面不改色的模样,不由勉强弯了弯唇。
亏他还说什么只管问他!若是他愿意事事告知于她,让她一起面对,他们又何至于走到那般地步。
莫玉笙坚定道:“你让陛下进来,否则我就不吃东西了。”
崔思道只好妥协:“好好好,我立即叫他进来。”
莫玉笙这才点头,还嘱咐他:“师兄不能有违君子之道,做出偷听的事情来。”
崔思道苦笑,心里却感觉有些别扭。
什么时候,师妹也能同崔珉有些私底下的话说了?她竟然还想瞒他。
崔思道因此黑着一张脸,冷冷的盯着崔珉:“你莫姐姐找你有话要说!你说话注意点,眼睛也注意点,不该看的不许乱看,不合适的话也不要乱说!”
他咬咬牙,酸里酸气道:“陛下不要做出有违君子之道的事!”
崔珉莫名其妙被崔思道说教了一通,但小叔说的也没什么错,他只能一头雾水的点了点头:“朕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