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正被吊在两边的木桩子上,视线正前方是脚腕粗的木棍围成的一道门。
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水池子,分明就是一个昏暗阴森的水牢!
察觉她打了哆嗦,水牢边缘木台子上站着的乌月突然看向了她,用极为恶意又别扭的大肃官话道:“你醒了?水牢的滋味好不好受?”
莫玉笙抬眼向前方看去,她看不清五月的脸庞却能感受到,她那双好像淬了毒一样的眼睛。
乌月很想要她的命。
这很能理解,北漠与大肃本来就是敌人,师兄又带人打退了北漠人,使得北漠王城迁徙逃窜。
这水牢的水没什么异味,但足够冷。很像从深井之中取出的水,冷得莫玉笙小脸发白,唇色也发紫发白。
当人特别冷的时候,身体会控制不住的发抖。越发抖,就越冷。莫玉笙想要控制自己不要发抖,但是她做不到。
莫玉笙是真的很难受。
偏偏她还朝乌月轻轻弯了弯唇,露出精致甜糯的梨涡,评价道:“水牢的滋味尚好。”
乌月好像被激怒了:“好个嘴硬的黄毛丫头!你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还挺有骨气。我倒要看看,你接下来还有没有骨气!”
乌月抬手,她身后的北漠人就递了一沓纸到了她的手里。
随后她踩这水牢周边的木台,慢慢走到莫玉笙蹲下,毫不怜惜的掐住她的下巴。
“我们北漠的明珠依娜公主,那日她在驿馆自.焚殉国,葬身火海!今日我也让你尝一尝,水火不相容的滋味!”
她恶意的朝莫玉笙笑了笑,将手里的纸放到她的面前:“你们大肃推崇做官,读书人几乎都为了做官。我听说一个叫做贴加官的小游戏,倒是很有些意思。我们也来瞧瞧,崔狗的师妹有多少骨气,可以升到几品官!”
莫玉笙一听见贴加官这个词,就已经知道乌月手里拿的是桑皮纸了。
桑皮纸有韧性,吸水性特别强。当刑讯逼供是,会在犯人脸上蒙一层桑皮纸,然后喷一口酒水到纸上,然后再粘第二层纸。
这湿漉漉的桑皮纸就会紧紧的黏在人脸上,让人窒息。
等桑皮纸一张一张的往上加,代表着官位也就一级一级的往上升,直到人窒息而死,这人特殊的“宦海生涯”也就结束了。
等人死了,将桑皮纸一层一层揭下,那桑皮纸上就会浮现出人狰狞的五官,像是一层层的面具一般。
莫玉笙曾经听父亲闲聊时,听他说过这个严刑逼供的酷刑。
只是她没想到,今天自己成了尝试这个酷刑的人。
乌月看到莫玉笙的神情,不由嗓音嘶哑的笑了一下:“怎么,你也怕了?可惜你就算怕了,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她眼珠子转了转,略显得男相的脸上带着一抹不怀好意:“不过,你要是好好求饶,再到我们格修王子和依娜公主的衣冠面前下跪请罪,磕头赔礼的话,这加官进爵之事,我也不勉强你。”
莫玉笙本就长得如娇花软玉一般,看着不像来自南疆,反而像被人捧在掌心宠大的一般。
什么甜滋滋的、无比好哄的、很让人心软的……这些都是往日别人形容她的词儿。
但莫玉笙现在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倒越发有些崔思道的神韵了。
难怪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牵了牵唇:“我不用你勉强,女子当官之事,还是本朝第一遭。我倒有心尝尝这升官加爵的滋味,你尽管朝我来就是!”
她便是死了,也不能朝北漠人屈服!
他们南下侵扰大肃边境的百姓,不仅如蝗虫过境一般抢夺粮食,更可恨的是他们连人命也不放过!
北漠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老人男人通通杀光,年轻的女人小孩掳回去不是强占为己有,就是当成畜牲一般奴役。
她若是今日跪在北漠王子和公主衣冠面前认错,又如何对得起百姓流出的斑驳鲜血?
如何对得起出征抗敌的师兄?
莫玉笙懒得去看乌月气得扭曲的脸,只从容的闭上眼睛。
乌月想起国破那日,不得不以身殉国的公主。以及公主临死之际,心心念念的帮她偷偷逃出驿馆。
只为了让她联系北漠私兵,杀了崔狗。
乌月看着莫玉笙闭眼认死的样子,也点了点头:“你既然那么想尝一尝升官加爵的滋味,那我就成全你。”
莫玉笙感觉到一层薄薄的桑皮纸,被盖到了她的脸上。
乌月没有准备烈酒,便就近捧起了一小捧水,撒在了桑皮纸上。
桑皮纸开始变得柔软湿润,莫玉笙能感觉到纸面渐渐开始贴合她的面颊。
乌月再不发一言,只是机械的开始往第一层湿漉漉的桑皮纸上,开始加了第二层。
莫玉笙下意识呼吸,但充分的水分和贴合脸颊的桑皮纸,让她只吸到了隐隐湿润的水汽,没有半点空气。
又洒水在第二层桑皮纸上,还开始贴第三层。
莫玉笙胸腔快速起伏,窒息的感觉让她如溺水的人,下意识开始挣扎起来。
洒水到第三层上,开始贴第四层。
莫玉笙已经感觉脑子发胀,心跳加剧,她像是缺水的鱼,想要挣扎却已经渐渐没有了力气。
她桑皮纸下的脸开始泛青泛白,身体却越来越沉冷。
莫玉笙渐渐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她胸腔只微弱的鼓动。
那薄薄的、脆弱柔软的桑皮纸,像是覆在她身上的大山,下一刻便会埋葬了她,让她死去。
乌月冷冷的看着,她正打算加第五层时,便听到她身后的北漠男人用北漠话与她说话。
“差不多得了,还要留着她威胁崔狗。她现在要死了,崔狗怕会发疯!说不定他会重新带兵去北漠,将北漠人灭族亡种了!”
乌月这才不甘不愿,直接扯住第一层桑皮纸,将整整五张一同从莫玉笙脸上撕了下来。
刚撕下桑皮纸的时候,莫玉笙因为窒息太久,导致她连呼吸的力气都无。
她都不知自己是死是活。
直到微冷湿润的空气钻入肺腑,莫玉笙才狼狈又疯狂的呼吸着空气。
她睁开眼睛,视线却模模糊糊,只能瞧见水牢墙壁上的等明明灭灭,摇摇晃晃,像是地狱的鬼火,要拽着她深陷地狱。
乌月见她活着,忍不住冷笑了一下:“便宜你了!”
莫玉笙缓解了窒息的感觉后,她头昏脑胀,开始不住的呕吐起来。
她污了周围的水,污了清凉湿润的空气。
莫玉笙死里逃生,根本感觉不到脏污,只能一边呼吸,一边控制不住的本能的呕吐,好像要将自己的心肝肺都呕出来一般。
乌月嫌弃的捂住了鼻子:“这就是大肃人的风骨吗?真是腌臜不堪!我一刻也呆不下去!”
她转身就走。
莫玉笙呕吐了好久,才渐渐平息下来。
她泡在冰冷脏污的水中,一边贪婪的呼吸,一边咬牙落泪。
莫玉笙哭也不敢出声,只怕自己放声哭后,显得软弱狼狈,越发丢了骨气。
经历过生死之后,她现在突然很想念师兄。只觉得要是能见到他一眼,就能使自己心安。
可惜这水牢冰冷刺骨,她又被施以贴加官的酷刑,身子无比虚弱时被寒水一浸,就只觉得自己正处于冰窖里一般。
莫玉笙又混混沉沉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用隐约听到,水牢外传来了好大的兵器碰撞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齐整脚步声开始往她这里来,且越来越近。
直到莫玉笙感觉有人停在了水牢门口。
她艰难的抬头,却见一个高挑的男人突然拔剑,砍了水牢的锁链。
然后他不顾水中冰冷,也不嫌水里脏污,只一往无前的趟水而来。
莫玉笙昏沉的脑袋这才反应过来,来的人分明是她的师兄崔思道。
只是才看了一眼,她就无力的垂下了头。
崔思道越走越近,他瞧见自己往日千娇百宠,舍不得她吃一丝苦头的珍宝,像是天鹅被人捆绑在木架上。
她浑身湿漉凌乱,尽显狼狈不堪,头也无力的低垂下来,看上去奄奄一息,好像快要没了声息。
他们怎能这样对她?
崔思道心神巨恸,他更害怕,怕得他也身体发抖起来。
他轻轻抬手,用颤抖的手指,去触摸到莫玉笙的脖子。
等感受到跳动,崔思道脸上明显露出庆幸的表情。
他快速砍下绳索,眼神扫到一旁木台子上映着人脸的潮湿桑皮纸时,崔思道无比痛悔,他没忍住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好几层桑皮纸,是贴加官!
他真的差一点就彻底失去她了。他怕极了,怕他再也感受不到莫玉笙的体温,看不到她脸上的笑意。
他更怕她躺在沉沉的土地下,再也不能做她喜欢做的事,说她喜欢说的话。
他怕得身子发抖,脸色白得像纸。
“是师兄没有照顾好笙笙,都是师兄的错……”
崔思道只机械性的重复着这一句话,他一滴血却刚好落到了莫玉笙的手腕处。
崔思道只将莫玉笙小心翼翼的抱到怀里,又重新趟水而出。
第58章 第58章
莫玉笙浑身发冷,好像死了一般。
她睁开眼,又发现自己浮在半空之中。
她看见自己身体却躺在地面上,脖子上的血汩汩流了下去,被地面积累的一小汪雨水稀释。
不远处的崔思道从马上跌了下来,似是悲痛欲绝一般吐了一口血。
莫玉笙见到那血,好像她手腕处有一小块皮肤燃烧了起来,烫得她不适应的在衣服上擦了擦。
她见到崔思道跌跌撞撞跑到自己的身体面前,小心的将她抱进怀中,默默唤她的名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脸上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等到周恒他们劝他带她回去的时候,他伤心欲绝,一夜白头。
莫玉笙看着,也觉得心里十分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