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怜惜的摸摸床上姑娘的脸颊,问身后走来的丈夫:“一年多了,还是没有醒来的征兆吗?”
姜知白摇头,沉默看着妹妹。
“我瞧着糖糖脸色太白了。”
姜知白攥着手,声音晦涩,“难免的。”
“是啊!”李蓉嫣抹了抹眼睛,“睡太久了,难免的。”
人在弱小的时候,总渴望拼尽全力强大,可真当强大之后,代价又是悲痛而无法逆转了。
这一年来,所有人都在后悔。
若能换得姜棠苏醒,他们宁愿回到原点。
可惜,世间事,无如果。
他们得到了曾想要得到的一切,却失去了那个曾经一看见他们就甜甜微笑的姑娘。
除了等待,等待命运对她的眷顾。
谁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回想那日惊险——
姜棠坠下高楼,幸得全公公良心发现,最终那刻垫在她身下,让姜棠没有直接和地面碰撞冲击。
全公公骨碎去世,用绵薄的宫里护住姜棠。
但即便如此,姜棠内脏也受剧烈冲击,陷入昏迷。
她开始静谧而安静的嗜睡,没有任何活动,只有每天不断苍白下去的面容,预示着她生命的消耗。
御医说……
元气消耗的最后一刻,若姜棠都不醒的话,那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如今一年过去了,已经熬到姜棠生命的极限。
大家都很担心,最担心的当属陈宴清。
姜棠坠楼之后,他跪求皇帝不要松手,向来狠辣冰冷的男人,一身傲骨尽丢于地,绝望的最后甚至祈求老天眷顾,可即便如此也没能换来姜棠平安。
他被几乎砍断了右臂,摸爬走到姜棠身边。
然后看到她倒在血泊中,那双微笑的眼睛长阖,风轻雨落,无人再娇娇的唤他一声陈宴清。
他于漫天白雪中,抱着自己的安静漂亮的小妻,撕心裂肺的哭。
狂风吹卷,乌云密布。
六月不见晴空,天地似乎为他们同悲。
老王爷一把年纪,也流了泪,他说:“除了出生那日,他从未如此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所以,是真痛到了极致。
姜棠是他的软肋和底线啊!
他哆嗦着,抱不起心爱的妻子,脸色一白,吐出口鲜血。
若非李陌及时赶到,他们夫妻势必同死那日。
后来陈宴清醒了,御医却说:“夫人五脏六腑俱损,失血过多,怕是……怕是不行了。”
陈宴清红着眼,一把掐住御医的喉咙,彻底疯狂。
他把花瓶摔碎,人按在渣上。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他的声音平静,却阴寒无比。
所有人都来拉,李陌掰着他的手说:“陈宴清,杀了御医你就真要了她的命。”
陈宴清这才松开他。
御医被他杀人的目光盯着,只得说出从未实行过的输血之法,“此法只是书中记载,至今无人实行,亲人之血虽属一脉,但命数之事非凡人所能断,也可能出现排斥状况。”
言外之意,输血可能能活,但放任……只能死。
御医看着床上苍白而漂亮的姑娘,哆嗦着问:“陈大人,可要输血自救?”
陈宴清看着姜棠,忽然平静下来。
“——救。”
他不信天命如此薄待他,一生不为人爱,最后再痛失所爱,若这是命运对他爱情的考验,陈宴清愿接这一局。
成则无事,败……他搅遍天下为她陪葬。
那一晚万籁俱来,只剩焦急等待。
他守在门口从天黑到天亮。
下人们说陈宴清长发乱飞,衣衫尽破,静跪在院落中一动不动,身影瞧着孤独又悲哀。
所幸最后姜棠保下一命,却陷入昏迷。
听到消息那刻陈宴清露出一笑……
那是姜棠昏迷来,他留下唯一一个笑。
他不要人伺候姜棠,事事亲力亲为,北院大门紧闭,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反正等后来脱离危险时,姜棠面色恢复平静,陈宴清却瘦的不成样子,原本墨黑的头发,鬓间半数花白。
要知道。
这一年的陈宴清不过才二十七,距离前世生出白发还有三年时间。命运让他们重逢,却又用另一种方式让他们走过曾经走过的路。
作为唯一知晓前世的人,李蓉嫣看见也忍不住落了泪。
然而……
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姜棠暂时不会死,振作起来的陈宴清,却越来越安静,越来越冰冷。
他竟直接走进龙泉宫,断了皇帝当初松开姜棠的那只手,然后不顾奄奄一息的皇帝和满宫人劝阻,把皇帝从藏雪阁中丢出去,扒着窗沿。
皇帝哭喊着救命,可是陈宴清安静的厉害。
他站在那里,俯瞰皇帝,“当初我就是这么求你的,我求你救她。”
“是、是她自己不想活。”
姜棠为帮他破局,当时带了必死的心,甚至摇晃着身体,要为陈宴清担上弑帝之命,皇帝未助儿子夺得帝位,暂不想死,这才松了手。
否则他也舍不得,势必要用姜棠掣肘陈宴清到底啊。
陈宴清轻笑一声,脸上冰冷,“您倒是想活,那么如今……爬上来。”
“若陛下能爬上来,就活,若不能,那便尝尝她悲痛欲绝的滋味。”
皇帝仅剩的龙隐卫飞出来,一刀直朝陈宴清劈过来,陈宴清稳稳接住,用手断了砍刀,哪怕满手鲜血,也一个人虐杀了历代皇帝的龙隐卫,他像是疯了似的。
而皇帝,也终于在不甘和疲劳中坠下高楼。
那些欺负过姜棠的人……
李坤在斗马途中跌下马匹,半身不遂。
沈媛为破殉葬之局,与人珠胎暗结,李坤休弃她,沈家不要她,最终在流浪过程中流产与狗同窝。
至于给皇帝说出姜棠胎记所在的孟舒,她危险嗅觉灵敏,姜棠坠楼之日卷款潜逃,陈宴清一直在追捕。
这个曾经阴狠有理智的男人,终于在姜棠沉睡的这年,成为了人人畏惧的狠人。
可就是这样的陈宴清,日日为姜棠栽种鲜花,祈求妻子康健,无尽温柔。也是这样的陈宴清,在有事无法照顾姜棠的时候,放低姿态请姜知白和李蓉嫣夫妇上门。
他行礼,拜托,总之卑微的让人可怜。
“请你们今日,照顾妥善我夫人。”
姜知白看着这样的陈宴清,忽然就想起曾经,他唯一一次找陈宴清的时候,那时他求陈宴清,看在姜棠一片赤诚的份上善待姜棠。
彼时他站着说:“这世间能让我妥协的从来不是权势,因为我就是权势。”
那时的陈宴清率性不羁,傲视天下,这才不过一年他就变了。
他为姜棠折腰,眼中唯剩枯寂,像极了濒临死亡急待拯救的病者。
这一刻,姜知白知道。
坠楼的人是妹妹,而心坠渊底的是——是陈宴清。
他忽然也明白,这世上真的有一个人,待妹妹之心,犹他一般,生死不记,甚至更甚。
姜知白拍拍他的肩,对陈宴清这个妹夫彻底信服,“你放心忙你的,这是我亲妹妹。”
陈宴清颔首,“多谢。”
然后他这才十分不舍的离去,留他们夫妻照顾糖糖。
想起这一年的是是非非,姜知白有些情绪起伏,他站到一旁平息,留下李蓉嫣和姜棠絮叨:“糖糖,你真的很勇敢,但其实,我们都希望你不那么勇敢。”
姜棠上辈子已经够苦了,这辈子就应该幸福些。
可当命运的年轮再一次转到既定的交叉点,这就像命中注定一样,她又跳了下去。
“你跳楼后,父亲闻讯受惊坠马,因此断了一条腿,不过他说这样挺好的,亏欠了你一辈子,如今可算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在家陪你了。”
李蓉嫣笑了笑,比起前世姜延被人五马分尸,断腿的结局的确挺好。
“我皇兄也登基了,他和皇嫂过继了个儿子,册封太子,如今小太子就是陈宴清在教,好几回都被陈宴清吓的哭鼻子,皇嫂心疼的不行,皇兄却笑话他小哭猫。”
“小太子很喜欢你,他每次休沐都被带着来看你,说你哪怕睡着也是最漂亮的婶婶。”李蓉嫣就像和她话家常,“另外因为新朝初立,边关不稳,安王的兵权收不回来,姜家的兵权就不能外放,因此你阿兄承袭了父亲兵符,做了将军。”
“不过糖糖不用担心,有我陪着你阿兄守关,外头的风沙再大,也吹不冷他将军的心。”皇兄不比父皇。
他是和陈宴清苦难中长大的皇子,种过田地,下过战场,深知百姓不易,边关疾苦,皇兄为帝定能仁德。
“而且我是公主,总能护住姜家的。”
李蓉嫣和她保证,“你放心吧!”
“还有就是如今我也怀孕了,咱们糖糖要做姑姑了,你听到这个消息要开心的话,就睁开眼看孩子出生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