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殷捻了枚酸梅,乜眼相视。
“小疯子。”
她笑了起来,对他的名号如数家珍,“夫君……唔!”
尾音一转,被尽数堵回腹中。
虞灵犀尝到梅子的酸,也尝到了无声纵容的甜。
“宁殷,与其一辈子防着那些人,不如名正言顺,让他们统统都闭嘴。”
虞灵犀靠着宁殷喘息,闭目轻而坚定道,“我想陪着你站得更高。若朝堂秩序容不下你我的桀骜,便创造一个属于我们的秩序。”
轻软的嗓音掷地有声,沸腾的血液如汪洋澎湃。
她看出他的自我厌弃,接纳他的凉薄与疯性,欣赏他的强悍与手段,却从不要求他舍弃自我,成为老皇帝那样伪善的“英主”。
她说她想站在他的身旁,而非身后。
她说要让所有人都闭嘴,以能力创造一个属于他们的秩序。
宁殷轻啄她的眼睫。
若虞灵犀此刻睁开眼,便能看到他的眼眸是怎样的兴奋与疯狂。
他可以心甘情愿溺在她的温柔中,死在她的身上。
风鼓动楼阁的轻纱,梨花雨随风而落,逐流飘荡。
天高云淡,斜阳的金红将上等的白玉染得秾丽无双。
宁殷玩着虞灵犀散落的长发,深深看了她半晌,低哑道:“记得岁岁曾夸我生得好看。”
虞灵犀有气无力地抬起眼,不明白他突然提及此事是为何意。
“岁岁最喜欢我身上哪个地方?”
宁殷轻扬唇线,温柔道,“把它割下来做得美观长久些,送给岁岁可好?”
“……”
小疯子宣泄爱意的方式总是这般与众不同,乐于将身体乃至灵魂的一切,当做示爱的筹码。
她习以为常,故意将目光往下,停在他紧实的腰线下。
宁殷愣了愣,随即搂着她大笑起来,笑得双肩颤动不已,沉沉道:“这东西不可,还是活着时较为好用。”
他心情真的很好,虞灵犀两辈子也鲜少见他笑得这般肆无忌惮。
于是不再计较他的胡言乱语,往他怀中拱了拱。
过了很久,久到眼皮沉重,虞灵犀以为宁殷已经睡着时,却听他低而强势的嗓音传来。
“陪着我。”他道。
“好。”
虞灵犀听懂了他的意思,“我会努力,追上你的脚步。”
宁殷捏了捏她的后颈,低哑道:“说错了,该罚。”
是影子追着光,他追着岁岁。
第96章 结局(下)
今日新科进士领职入朝,填补空缺,朝中前所未有的热闹。
“今贤才入殿,不可无明主。臣等叩请静王殿下登基,绵延国运!”
几个眼观六路的文官联名,再三拜请宁殷登基为帝。大多为附和客气之词,毕竟宁殷往日都是对他们视若罔闻。
但今日静王殿下坐在金銮殿中唯一的一把血檀交椅上,漫不经意地扫视一眼乌压压跪拜的新旧朝臣,竟是破天荒开了金口。
这回他既不是抄谁的家,也不是革谁的职,而是凉凉道:“那还跪着作甚?登基封后大典,要本王亲自操办不成。”
殿中霎时安静下来。
未料宁殷这次答应得这般爽快,光可鉴人的地砖上,映出各位文武重臣各异的神情。
尤其是暗中想站小皇子,好借机操控朝局的那几位,面色颇为惊慌复杂。
“殿下临危受命,乃我朝之福!”
几位御史台的言官最先站出,控制朝中风向。
礼部尚书也接上话茬:“臣即刻安排祭天登基大典!”
大将军虞渊和儿子虞焕臣交换了一个眼神,短短一瞬,思绪叠涌,又归于平静。
仿佛做出了重大的决定,父子二人出列再跪,朗声道:“臣等愿追随殿下,匡扶社稷!”
众臣如梦初醒,纷纷附和:“臣等愿追随殿下,匡扶社稷!”
一桩大事,就这样在朝臣的揣测中落下帷幕,无人敢置喙。
虞灵犀抽空,去了一趟大理寺。
前来迎接的年轻官吏穿着一身松绿官袍,面白目朗,自带一身清正之气。
他朝虞灵犀一拱手道:“文书核对无误,娘娘稍候。”
惜字如金,内敛肃穆。
虞灵犀认出了这张古板清秀的脸,不由微微一笑:“是你,周蕴卿。”
周蕴卿面上划过些许讶异,颔首道:“娘娘还认得在下。”
“自然认得。”
虞灵犀记忆里向来不错,去年七夕时就对他的相貌留有印象,“周大人以后,会成为大理寺中最出色的少卿。”
周蕴卿年轻,即便得静王赏识,初入朝堂也不过领了从六品的寺丞一职,距离大理寺少卿的职位还远着……
然而虞灵犀是谁?那是静王藏在心尖上的人,当初挟持她的三皇子残党余孽,至今还在大理寺牢狱的底层受着生不如死的酷刑。
她的一句夸赞,自是比圣旨还灵验。
得了赞赏,周蕴卿亦无半分沾沾自喜,不卑不亢道:“娘娘谬赞。”
“对了,清平乡君虽然性子不拘小节,行事大咧了些,但极为重情重义,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虞灵犀点到为止,“周寺丞若不嫌她处境窘迫,还请念在当初资助之恩,待她宽厚些。”
提及唐不离,周蕴卿寡淡清冷的面容才多了几分恭敬:“臣明白。”
话刚落音,两名吏员亲自领着一道素白的身影入殿。
虞灵犀从座上抬首,看见了站在两名吏员后的薛岑。
在大理寺中关了近一个月,他看上去瘦了一些,风华绝代的温润褪成苍白的忧郁,如同明珠蒙尘。
但他的眼睛依旧温良干净,看着明丽无双的云鬓美人半晌,干燥的唇几番翕合,撩袍行礼道:“罪民见过二……王妃娘娘。”
称呼在嘴边拐了个弯,显得格外干涩。
“薛二公子请起。”
虞灵犀抬臂,虚扶起了他。
薛岑转过头轻咳一声,两家浮现些许浅红,是百花杀的残毒在他体内作祟。
虞灵犀转头,命侍从将早就准备好的包裹奉上。
见到那满满当当塞满包裹的珍贵物件,薛岑一愣,随即摇首道:“将死之人,不敢承娘娘恩惠。”
他的眼睛,始终不敢望向虞灵犀的方向。
明明她那么温柔耀眼,耀眼到只需远远瞥上一眼,就能逼出他的泪光。
“我也承过你的恩惠。”
虞灵犀起身,将包裹中的物件一样一样打开给他看,“这是我让人炼制出来的解毒丸,有足足一年的份量,可暂时压制你体内毒性。这是通关路引,还有我亲笔所写的引荐信,从京城往北一路去雁城,按照信上的地址找到药郎,他会帮你……”
听到这,薛岑才明白虞灵犀的意思。
“娘娘这是,要放我走?”
薛岑胸膛起伏,艰涩道,“我罪孽深重,唯有以死谢罪,娘娘怎可……”
“是夫君的意思。”虞灵犀刻意搬出宁殷。
薛岑一愣,心中苦味悠长。
“何况罪孽深重之人,已受到应有的惩罚。薛二公子若消极寻死,死如鸿毛之轻,那才真真叫人瞧不起。”
虞灵犀浅浅一笑,温声道,“就当是登基大典前的大赦天下,去吧。人总要为自己活一次,山高海阔,任君遨游。”
人总要为自己活一次。
轻柔的话语,却有着振聋发聩的力量。
薛岑回想起自己短短二十一年的人生,活于父辈庇护之下,永远都是被家族被动裹挟着前行。当家族露出华丽外表下的肮脏黑暗,信仰崩塌,他好像一下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方向。
饮下毒药,既是为了向虞家赎罪,也是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薛家。
他从未想过活着解决问题,以大义凛然的行径,来掩饰内心以死逃避的懦弱,何其可笑!
心中迷障散去,薛岑湿红了眼眶。
他还未来得及收拢薛嵩的骸骨,还未来得及看一眼革职出京、病危的祖父,他还有许多许多的事可以做……
薛岑抬起眼来,像年少时那般温和地望向她,缓缓拢袖躬身道:“薛岑,多谢娘娘!”
“那么,再见。”
虞灵犀点点头,与他错身出了大殿,走入万丈斜阳之中,镀着金粉的身姿挺拔窈窕,隐约摇曳着耀目的威仪。
出了大理寺,便见一辆马车停在阶前。
车帘半开,里头深紫王袍的俊美青年闲散斜倚,正撑着脑袋看她。
虞灵犀眼睛一亮,松开搭扶着着胡桃的手,笑吟吟提裙上了马车:“你怎么来了?”
“接人。”宁殷挪动手指,点了点身侧的位置。
于是虞灵犀挨着他坐下,膝盖有意无意隔着衣料轻蹭他的腿弯,笑得无瑕:“夫君朝中事务繁忙,还要抽空来接妾身,真是体贴。”
话为落音,人已到了宁殷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