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培一愣,三迁是谁?
杜君严肃的沉思起来,皇长子见状,朝他说道:“母妃知道。”
他把方才在钟粹宫时,钟萃同他讲的故事搬了出来,只是小孩记性差,苦思好一会才得出三迁两个字来。
“殿下说的可是孟母三迁?”
皇长子哪里还记得,但很肯定的点点头:“对。”
杜君重新给他讲了一遍这个故事。
“孟轲之母,号孟母,孟子少不更事时,在墓间嬉游,伴哭嚎行拜,孟母见了,便请人驾车带着人去了集市旁居住了,谁知集市边常有商贾炫卖,他便跟着吆喝学嘴,染上了商贾之气,漫天胡言,夸大海口,如此哪里能读好书?
于是孟母便带着孟子又搬到了书院附近,孟子受书院附近学气的影响,便逐渐读书认字,改掉了之前的坏习惯。
这个故事也是想警示后人,周围是什么风气,便能跟着学到什么,搬到书院附近,受文气熏陶,便能跟着受学了。”
杜君从故事讲,还讲到了他自己的见解,这是钟萃给皇长子讲故事时没有提到的。
皇长子歪了歪脑袋,仿佛是在若有所思。
时辰不早了,杜君便告退了。
他告退后,皇长子也跟着回了后宫,路过御花园时,他先去御花园里玩了会才带着人回了钟粹宫。
钟萃已经等了许久了,见他又脏着一身回来,忍不住在他额头上点了点:“你啊,都快开蒙了,还这般贪玩呢。”
明霭突然抬头:“母妃,搬家。”
第175章
杜君到了承明殿后不久,钟萃便也得了消息。
杜君在她这里也是有名的,文采斐然,钟萃还亲自见到过人,的确生得颜如舜华、芝兰玉树,受女子们追捧爱戴。
城中的世家公子们大都不差,又锦衣玉食的被奉养大,行卧仪态都叫人挑不出错处来,通身带着贵气,这是家族赋予的底蕴,便是与杜君相结交的三哥钟云辉,也是斯文俊秀的。
杜君没有这等底蕴,不如世家公子怡然,但却有世家公子们没有的一股傲气在,在他眉宇间衬得格外不同,就是在通身矜贵的世家公子们身边,杜君也丝毫不逊色,反倒因着容貌过于外露叫人注目。
对天子请了杜君来,钟萃倒是并无意见,三哥学问不差,人也端方,能让三哥视为好友的,想来这杜君的为人也是没有问题的,年纪大的官员们在朝廷经营多年,他们做事会越发考量得失利益,甚至为家中谋取谋算,若是由他们来教导皇长子,在教导上怕是不如这些年轻官员们来得好。
皇长子已经见过了两位年轻的官员,一个是小顾大人,一位是这位杜大人,钟萃本想给他们先准备一份礼,但她并未同这两位大人见过,也不知他们喜好,便想等着皇长子从前殿回来后,问问他身边伺候的宫人。
陛下特意召明霭去承明殿见先生,定是会让他们在一处说说话,再看合不合适的,这其中总会问到一些,宫人们惯是会察言观色的,从中便能窥见一二。
她在殿中等了许久,眼见天日已经不早了,芸香已经去膳房提食盒了,他这才带着一群宫人跑了回来。因为玩得久,回来得也急,现在脑门上细细密密的都是汗水,钟萃掏出绣帕给他擦了,又在他背心上摸了摸。
听到明霭这句话,钟萃不以为意,只当他是随口一说,还顺着他的话问:“搬去哪儿?”
她朝一边的婆子吩咐:“去打点温水来。”
皇长子的小脸还脏着呢。
背心虽说有婆子们不时看着,不敢叫他打湿了背心玩,钟萃到底不放心,也要给他擦一擦,再换一身衣裳。
“去把前几日做的那棉衣取了来。”
薄薄的棉衣吸汗,是钟萃特意让人做的,宫中多是用绸、绢等贵重料子裁衣,这些衣裳穿在身上华丽,看着也光滑耀眼,嫔妃夫人们穿着自是觉得好,但这等料子极易磨损,反倒不如贡上来的棉裁衣穿得更贴身。
宫中嫔妃除了内里少许的用棉来裁衣,平日是不会报棉料采置的,外边进贡来的棉料少,但用得少,还剩下许多,钟萃宫中倒是月月都会报上棉料采置,剩下的棉料多是在钟粹宫中。
皇长子嘟着嘴,跺了跺脚:“母妃!”
钟萃正好吩咐完了,也不嫌弃他浑身脏兮兮的,把他揽进怀里,放柔了声音:“是母妃不好,忽略了我们殿下,母妃现在认真听殿下说好不好?”
皇长子本来是不高兴他说的话没被当做一回事的,按他的脾气,换做别人这样无视殿下,殿下已经跑开不理人了,但钟萃柔声细语的,顿时又把他的不高兴一点一点的哄了下去,他眼里亮晶晶的,宛若灼灼上升的日光,清脆大声的告诉她:“搬去宫学!”
杜君给他讲的故事更为细致,其实也是想表达一个道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知道皇长子如今还未开蒙,便细致的给他讲了这个意思,殿下有许多听不懂,但杜君一再强调的搬到书院能读书的话他听懂了。
殿下也很厉害的,搬去宫学住,殿下读书也能厉害的。
孟子的母亲能为了孟子读书搬到书院附近居住,他的母妃为了他读书好也可以搬到宫学去住的。
他仰着小脸,眼中没有期盼,只有一片高兴。钟萃对他几乎是百依百顺,哪里会拒绝他的。
面对儿子的目光,钟萃不忍心,下意识想答应他,但理智阻止,钟萃想了想,到底如实跟他说道:“明霭,宫学不能住。”
“宫学是你和你的好友们一起上学的地方,但不是咱们住的地方,咱们住的地方在这里,这里离着宫学也很近,你只要往前殿去就能到宫学了,咱们不用搬。”
等皇子六岁之后,住到前殿为皇长子准备的明德所之后,离宫学就能更近了。
婆子很快打了水来,钟萃亲自拧干了帕子给他擦了小脸小手,在他噘着的嘴上点了点:“让母妃看看,殿下这嘴是不是都能放一块点心了。”
“母妃坏。”他捂着嘴。
钟萃爱用各种药粉做糕点,不时往前殿送去,给皇长子吃的还是膳房做的,但他好奇,趁着父皇母妃不注意,偷偷尝过,从此再见到母妃做的点心,他都捂着嘴。
钟萃替他解开衣裳,把里衣微微掀起,在温水里拧干帕子给他擦了擦,一边给他里里外外的换衣裳,嘴里说着:“是是是,母妃坏,殿下好。”
他微微仰了仰头。
殿下就是好。
等钟萃要给他换里衣了,他连忙把钟萃的手给捂着,在宫中四处的嬷嬷宫人身上看过,长长的睫眨着,小脸泛着红,显得有些羞怯。
钟萃跟他说过,他是小男子汉,陛下是大男子汉,男子与女子是不同的,从那以后他就知道了男女有别,平日换衣裳时也不肯当着宫人的面儿换,为此钟萃还专门把两个侍监给安排到他身边,有这等换衣的事便侍监们上前,平日在身边伺候的还是以秋夏两位嬷嬷为主。
钟萃在左右两边看了看,朝他们说道:“都先下去吧。”
“是。”等宫人们鱼贯而出,他这才放下小手,任由母妃给他换衣。
等换好了衣裳,芸香也带着人提了食盒回来,一一摆在桌上,伺候他们用膳,“今日有贡上来的鲜鱼,没刺儿,膳房做了鱼末,特意为殿下准备的,还有鸡肉和羹。”
膳房的御厨精食烩,每一样菜做出来都格外精致,宛若是一件精心雕刻的赏舞,是能摆上多宝柜上的。
宫中只有皇长子这一位皇子,膳房为他准备的膳食可不得多费心精力。
钟萃轻轻点头:“他们有心了,给他们看赏。”
芸香“欸”了声:“奴婢等会就去。”
宫中规矩严,用膳时遵循食不言的规定,钟萃极少开口,有她这个做母妃的以身作则,皇长子平日里再是顽皮,在用膳时也只是坐在椅上甩甩腿,大口的吃着嬷嬷喂来的饭食,不曾问东问西。
用完膳,他净了手擦了嘴,这才欢呼一声跑到内室去了,有贴身伺候的宫人跟着,钟萃便留了一位嬷嬷下来。
她慢条斯理的净过了手,等宫人送来手膏薄薄涂过,这才开始问起来:“殿下可喜欢杜大人?”
嬷嬷面上有些慎重:“极为喜欢。”
除了贵妃娘娘,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到殿下这样亲近外人的,便是他们这些常年在身边伺候的都比不得。
嬷嬷一五一十的说起了明霭在承明殿的情形。
说完,嬷嬷抿抿嘴,还总结了一句。
“这位杜大人的确有些不同。”
他们在外边伺候,见到杜大人跟皇长子相处,面对他身上的温和,也下意识的生出几分好感来。连他们在宫中行走,最是喜防备猜忌的宫人们都如此,也莫怪外边的姑娘们对杜大人这般追捧欢喜了。
“是吗?”
嬷嬷点点头,她这种老嬷嬷跟年轻宫人不同,早就见过不知多少行色的人了,倒是不如年轻宫人那般容易心绪起伏,讲话做事也更为客观一些:“长得好。”
便是他们贵妃娘娘,在宫中这么多貌美的后妃中,那也是能排得上号的,殿下在陛下跟贵妃中,也是最粘他们娘娘的。
钟萃见过杜君,知道他模样如何,当日在醉春楼里,便有许多贵女是冲着他来的,对他受欢迎并不意外,明霭当日也曾见过他,还对杜君十分喜欢,但小孩记性差,何况早已过了许多日子,钟萃以为他早就把人给忘了的。
“那你可发现这杜大人可有什么喜欢的?”
嬷嬷想了想,这位杜大人言谈亲切,谈吐有理,倒是十足的读书人模样,不像是朝中官员,更像是读书人,与那些通身带着官威的官老爷不同。
朝中的官老爷们她也见过不少了,便是文官们都带着几分官气,越是地位高,身上的官气就越重,陛下的两位老师,彭大人和范大人就是如此,彭大人不爱笑,常常板着脸,范大人虽看着亲和许多,但却叫人下意识不敢冒犯,对他们说的话只有听从,不敢反驳了的。
嬷嬷找不出来,但若当真要挑一点出来,嬷嬷带上了两分迟疑:“老奴觉得,杜大人许是缺银了。”
杜大人蹲下同殿下交谈后,她注意到杜大人起身时,脚上的皂靴已有破损之处,还有鞋底都磨坏了一块,杜大人生得好,旁人都看着他那一张脸去了,反倒是没注意到这等地方。
京城居住不易,便是一双皂靴也比别的地方贵几分,何况杜大人还是外地来的,家境普通,想来平日也要为银钱开支发愁。
钟萃一下就信了,她体会过没银寸步难行的地步,对此十分能理解杜君的处境。
“杜大人也不容易。”
第176章
杜君的任命很快就下来了。
他入朝为官不过一年,已经从正七品的编修升任为正六品侍讲,是如今朝中升迁最快的官员。调令不是从吏部发出,而是天子亲口任命。
如今他们才知道,这杜君的背后哪里是什么宗室贵女,分明是当今天子。
翰林院文风重,在翰林当值的官员在心思上不如别的部官员心思重,整个翰林风气平和,但知道了杜君的靠山,就是这些文绉绉的官员们对杜君也不由得羡慕起来。
若是换做当真是哪位贵女,他们还能问一问二人是如何识得的,但事关天子,谁也不敢谈论提及,倒是无人在杜君面前开口,叫他省了不少清净。
杜君只是调任为正六品的侍讲,这个官职在京城里便如海中倒水,委实太小,毫不起眼,若非不是时时关注着杜君的,对这样官职的调任也并不在意。
就是被得罪的王侍郎,也只狠狠的在家中骂了一句:“算他走运!”
像他这种世家官员,平日最是好面,王家在京城经营许久,因着被杜君当面回绝亲事的缘故,叫王家被奚落嘲笑了许久,最开始娇蛮着想让杜君登门提亲的王家小姐更是羞于见人,连手帕交的小聚都不肯去,日日在家中垂泪。
杜君一个外地来的举子,无权无势的,拼着得罪王侍郎也当面扫了王家颜面,不肯迎娶王家小姐,他们这些京中的世家子弟们要是上赶着娶了,岂不是说他们连一个外地小官都不如的?
王家小姐在这件事之前,原本还有好几家登门求亲的,这件事出了后,王家成了笑话,这几家有意的人家顿时请人拿回了帖子,再不肯说要迎娶王小姐的话,连王家其他的小姐们也受了波及,王家家中也闹得正厉害。
王侍郎险些捶胸顿足的,上回便是因为此事,叫他在陛下面前没脸,未成当上会考主考官,虽说同一阵营的其他几位大人也因着家中拖累,却没有王家这样叫大街小巷津津乐道,原本因为找人举荐之事,王侍郎便付了不少代价,最后却是白费一场,还搭上了王家名声。
有王家这件事挡着,其他家的事反倒被遮掩了起来。
杜君在京城名声响亮,也在诸位官员面前露过脸了,杜君让王家吃了这样一个大亏,王大人找不了其他人的麻烦,却把杜君给记恨上了。
按王大人原本的打算,杜君如今再风光又如何,每过几年都会有一二出风头的举子,等他们当真考中,入了官场,名声反倒会降下来,如今杜君在诸位贵人面前也算露了脸,王侍郎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对杜君出手,他等着杜君入朝堂,等过上两年,杜君的名声下来了,又在朝中当个小官,不惹人注目,他到时再好生教教他官场上的规矩。
王侍郎是四品官,要对付一个七品小官自然是容易的。
为此,王侍郎还给朝她抱怨的妻子说,让她忍耐一二,同在京城中,他以后自然是有机会让杜君吃亏,让这等愣头青小子知道他王侍郎的厉害。
若不然,一个毫无背景的外地学子,还当真要爬到他这等老臣头上去了!
王侍郎时刻叫人打听着杜君的消息,当知道杜君连吏部都没过,直接被天子任命为侍讲,王侍郎就知道再想给这楞小子教训怕是难了。
不止是杜君被陛下给看中,更是因着他如今调任的位置,做宫中侍讲,能随时入宫行走,更能与皇家子弟们接触,认识贵人,只要有人同他走近,同他交好,那他就不能不顾忌一二。
王夫人给他出主意:“宫学一开,宗室子弟多是会送世子们入宫读书,但说起来宗室与宫中并不亲近,唯一一位尊贵的,那皇子还那般小,能懂什么?那姓杜的如今靠着的还是江陵侯府的三公子,托了他庇护呢,咱们应该想办法把这靠山给他铲除了才是。”
王大人撇撇嘴,这个道理他能不懂?
宗室与宫中不亲近是不亲近,到底出自同脉,说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何况杜君只有沉底沉隐下去了,他才好动手,若是他一直在贵人跟前露面,若是出事,只消贵人在陛下面前提上一句半句,事情就不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