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宣移开了目光,没再看他,也拒绝开口。
禁殿陷入静寂,拓跋弘却也不急,他好脾气地微笑道:“看来六殿下虽然做得出卖国求荣的事,但也是有那么些骨气的。”
他走到楚宣身边,离他不过尺寸之距,俯下身,声音阴冷:“我只问一遍,你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冰凉的声线如同蛇信子直直钻入楚宣的骨骼,他脊背直起,死亡的恐惧一瞬间席卷了他,仿佛被人扼制住了咽喉,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
半晌后,楚宣开口:“楚寰才是我要等的人。”
“你急匆匆地来逼问我,是怕什么?怕我会泄露慕笙笙的秘密?你又以什么身份去干涉这件事?”
这几句话耗费了他巨大的力气,大燕国折磨犯人和囚徒的手段与南蛮不相上下,他如今只能祈盼拓跋弘忌惮着自己手上的秘密,不敢下手。
另外,他还有一丝直觉。
拓跋弘这样急匆匆的赶来,或许是知道什么。但他不明白,南宫玉说,慕笙笙秘密足以治她于死地,拓跋弘又为何要替她守这秘密……
灰涔涔的眸子突然一亮,难道他们二人之间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吗?
“好。”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见一柄寒刀光影划过眼前,下一瞬,冰凉的剑尖儿抵住了他的喉咙。
“那就不必说了。”
持剑的人丝毫没有犹豫,剑尖儿划破脖颈处的皮肤,鲜红的血.珠滚落出来,刺痛同时传到感官,楚宣求饶的话被梗在了喉咙里尚未来得及开口。
下一刻,一柄飞剑从远处如流星般飞袭而来,将那冰凉的剑尖儿挑开。
一身月白色锦袍的人出现在禁殿内,寒眸若星,正睨视着对立的两人,他身旁,纪升甩刀的手尚未来得及收回来,显然正是阻挠这场偷袭的人。
楚寰目光幽幽,周身寒意满布,哪里有一丝一毫的醉意?他冷冷看着那两人,开口:“本王的家事,就不劳烦燕王了。”
见到那个身影出现的一瞬间,拓跋弘无奈地叹了口气:“原来你早就察觉出来了。”
“燕王的酒确实够烈,本王险些就要睡到天明了。”他淡淡道:“只怕那时,六弟的尸体都冷了吧。”
此刻再想杀楚宣是不能了。拓跋弘很清楚这一点,寒光一闪,他收回了长剑。目光在楚宣脸上扫视一周,带着些鄙夷,道:“你背叛大夏,即便苟延残喘,又有什么意思呢。”
走到楚寰身边,他顿了顿,轻声道:“楚宣意欲求生,给你看的东西未必是真的。”
留下这句话,他再不多停留,快步离开了。
禁殿的大门被纪升关上,空旷的大殿内只余他们二人。
楚寰很清楚,楚宣此举定然有别的意图,或许他所谓的秘密也是假的,但他需要知道这一切。
负手而立,楚寰冷冷睨视着楚宣:“拿出你的手段吧。”
***
宸王所率军队的第一封捷报是在两个月后发回来的,彼时大夏京城已经入夏,一桶一桶的冰块从外面运进来,慕笙笙正指挥着众人打理院子为入夏做准备,大夏的捷报便是在这时跟着成桶的坚冰一起送过来的。
“娘娘,娘娘!宫里来消息了!”
“扑通!”
听了这话,慕笙笙手中的鱼食罐子没拿稳,直接掉进了荷花池中。
齐耀气喘吁吁跑来,面上是掩藏不住的笑意:
“殿下的军队已经拿下了南蛮军队,不日即将返京!陛下让宫里来人告诉娘娘,不必担忧了!”
消息如同巨石落水,骤然将假作平静的水面击的溃散,在半空中悬浮了许久的心仿佛终于安稳地落了地,巨大的喜悦袭来,热泪几乎盈满了眼眶。
慕笙笙一时哽咽,竟然说不出一个字来答复他。
短短三个月,却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几乎每个夜里,她都会梦见两人上一世的结局,每一天醒来,她都怕传来楚寰的消息。
她盼望着有消息,却又怕盼来的消息并不如愿。
“娘娘……”
齐耀和摘星手足无措,只得劝慰道:“殿不日将下班师回朝,这是喜事呀,娘娘别哭……”
摘星看着慕笙笙眼眶蓄满了眼泪,自己也忍不住哽咽了起来,一边拿了帕子替她拭泪,一边自己悄悄抹眼睛。
慕笙笙擦了擦眼泪,终于扯出一抹笑容,道:“我……我知道了。”
“想必消息一会儿就要传出去了,届时会有不少人登门问候。纪升,你就说我身子不适,一律不见。”
“对了,捷报是怎么说的?”
纪升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皇后娘娘知道娘娘您担忧,特意让朱女官誊抄了一份给娘娘看。”
宣纸上白纸黑字,只写了十六个大字:
南蛮已清,叛者归伏。业已大胜,不日回朝。
望着这张誊抄的捷报,慕笙笙却几乎能想见楚寰写下这十六个字时的情态。思念顿时如同破茧的蝴蝶,迫不及待地要振翅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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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123章
众人为宸王即将率军班师回朝而喜悦,王府上上下下忙碌起来,宫里也开始筹备为其接风洗尘。
又过了两日,那边给宫里来信说,不出三日即将抵达京城,要犯等一并押回。
晚间,慕笙笙在烛灯下写字帖,东殿久无人居住,少了些人情味儿,慕笙笙想着亲自题两个字挂,示意着焕然一新。
她认真写字时,摘星在一旁整理床铺,两人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一时殿内十分安静。
摘星将晒的芳香的褥子叠好了放好,转过来看慕笙笙正认真题字,想了想,说道:“娘娘,您觉不觉得奇怪?”
“什么?”慕笙笙没有抬头。
“王爷信中说,不过三日便进京了,可那信是给宫里的。”
“……”
“王爷怎么没往府上送信呀?自从出征后,一封家书也没有。”
摘星略微蹙着眉,只是想到宸王殿下班师回朝之事,觉得有些奇怪,无意提及此事。然而她无心之言,却在出口的一瞬间让慕笙笙愣了愣。
一直尽力忽视和不去想的隐秘心事被戳了个口,无尽的寒风灌了进来,藏匿于深处的秘密被揭开,如同心上的一道疤,活生生撕开,血肉模糊。
手下一顿,墨汁在洁白的宣纸上晕开,将只差一笔就完成的圆字浸染开来,这幅花好月圆字帖便毁了。
摘星叠好褥子,走过来,见她发愣,叫道:“呀,娘娘,这字坏了。”
慕笙笙回过神来,低头去看,只见即将书成的圆字已经被染成了一团黑色,辨不出形状了。
她心头一凛,慌忙将手中的宣纸揉碎了,扔在一旁,重新铺开一张崭新的纸张,垂首认真写了起来。
她写的认真,并未回答摘星方才的话,摘星原本只是无意提及,可她自小便在慕笙笙身边服侍,对她的性情也算是颇有了解,明显能够看出,她方才是有几分躲避的意味的。
摘星有些担心,见她写好了字,也不敢再提及方才的话题了,只道:“娘娘睡吧,这些字明日再写。”
看着重新写成的花好月圆四个字,慕笙笙不知为何松了口气,似乎是种好预兆。
可随即,她又为自己这想法发笑,从前自己与楚寰皆是不信这些的,可如今却又小心翼翼起来。
将字帖收好,她活动了下脖颈,这才与摘星一同回西殿。
翌日,慕笙笙去坤泰宫请安,得坤泰宫的管事嬷嬷允准后,她踏过宫门,还未走进殿中,便听见里面传来几声笑声。她皱了皱眉,这声音听着不是皇后娘娘,可也不像宫里的任何一位嫔妃。是有女眷今日进宫请安了?
她停在内殿之外,犹豫了片刻,看向一旁新来的嬷嬷:“不知是否会打扰母后议事?”
那嬷嬷笑了笑:“王妃太规矩了。不是旁的女眷,是刘家夫人来给宫里两位主子娘娘请安。”
两位主子娘娘?
慕笙笙怔了怔:“太后娘娘也在?”
“是啊,皇后娘娘本想让王妃在外等候,是太后娘娘体恤王妃辛苦,特允准王妃进去的。”那嬷嬷不知笑的真心还是假意,“王妃快进去吧,别辜负太后娘娘一番苦心。”
“……”
慕笙笙心道自己实在来的不是时候。
听那嬷嬷的意思,皇后不想让自己进去,而太后一力主张让自己进去,显然是没有好果子等着自己。皇后定是自身难保,此刻除了让她走远点也没别的办法了,这才说让自己在外面等的。
想通这一层,慕笙笙登时就想原地逃走。
刚要转身,就见那嬷嬷眼睛带着笑意瞪着自己。慕笙笙心道皇后宫中如今竟然也被太后塞了人了,这可真是不得了。
面向那嬷嬷,她扯起唇角笑了笑,只得硬着头皮往内殿走。
夏日里天气热得很,宫殿门都敞着,只有一道半帘云纹软帐隔着,随着慕笙笙缓步往里面走,内殿的声音不可避免地传到了她的耳中。
“嫣儿是在哀家膝下长大的,如今养的温柔沉静知书达理,这样的好姑娘,若是嫁去了旁处,哀家可真要心疼了,如今一切便好了。”
太后的声音从内殿传来,不难听出带了些笑意,显然里面正议论着的,是另她老人家愉悦的事情。
慕笙笙脚步未停,宫女在前方打起半帘软帐,说着“宸王妃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内殿众人的目光一齐转了过来。
慕笙笙微垂着双眸,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双嫣粉色的绣花鞋。同方才太后口中的话一对照,不难猜出这鞋的主人是谁。
却不知道太后和刘家又想出了什么花招。
“笙儿来啦。”
太后甫一望见她,便笑眯眯地招手示意她过去。
慕笙笙没敢乱动,规矩地行了个礼:“笙儿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安。”
“这孩子,忒规矩了。”太后慈眉善目,此刻看着慕笙笙,脸上几乎笑成了一朵花。
这更让慕笙笙心中警铃大作。
刘家夫人和刘嫣先后给慕笙笙见了礼,皇后脸色平静,看起来稍有不虞,显然慕笙笙没来之前,她吃了大亏。
慕笙笙望了一圈,才道:“母后一向对太后礼敬有佳,儿臣不过是有样儿学样儿罢了。”
闻言,皇后对慕笙笙使了个小眼色,慕笙笙便乖巧地闭嘴了。
太后拉拢慕笙笙失败,便也不虚情假意地同她客套寒暄了,直接切入正题:“宸王即将返京,此番立了大功,又捉拿了要犯,皇帝是一定要论功行赏的。”
她顿了顿,接着道:“但说起来,宸王是皇帝嫡子,手握兵权,已是赏无可赏的至高荣耀了,所以哀家想替皇帝行这个功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