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远的物理抄了大约三分之二,剩下的部分在转页最顶上,字数很多,答题的空白处却只有窄窄一条。楚燃的字不算大,写的时候也觉得紧紧巴巴,他抄起来就更费劲了。
楚燃看他随便拖了几本书过来挡着,眼睛一个劲儿往下瞟,手还在桌面上动的飞快,心说是个人都能猜到他在干什么。与其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装模作样,还不如就大大方方搁在桌面上,他们老师反倒不容易往抄作业上想。
但是也没办法,小孩子永远不会明白这样一个道理——
虽然讲台比地面只高了十来公分,但老师往上头一站,底下学生们在干什么都是一目了然,如果他没有点你,绝不说明他没有发现,他只是懒得管你。
懒得管赵文远的班主任把自己的包往讲台旁边的办公桌上一放,背着手也拿着个小水杯出去了。
他一天就自己打这一回热水,平常想喝水都来找楚燃蹭,楚燃琢磨了一段时间,觉得他本来可能连这一回也不想去。他这会儿出去根本就不是去打热水的,主要还是被早自习前的一片乱象气出去自我冷静的。
像梁建业这种训学生训着训着就能把自己绕进去的老师,想让他管早自习也确实费点儿劲。
班主任一出门,教室里的气氛整个松懈下来。楚燃隔着好几排都听见赵文远发出了一声长长的“终于走了”的叹息,他有点好笑地回过头,正好看见对方抄完最后几行,把笔扔到一边,双手捧着练习册给他送了过来。
“嘿嘿,谢谢燃哥,今天体育课请你喝饮料,想喝什么随便点!”
“我不喝饮料,你自己长点儿心吧,别会的不会的都往上抄,小心老蒋点你去黑板上写。”楚燃接过练习册,直白地拒绝了对方的谢礼。
他往门外扫了一眼,问赵文远:“哎,《烛之武退秦师》的加点字释义你都背了没,老梁今天来这么早,等会儿肯定得考试。”
“啊,谁说的,真要考吗,昨天曹莹莹留了整整两个list的单词,谁有那功夫背加点字啊。”
赵文远还没说话,楚燃后桌的男生就哀嚎了起来,他烦躁地捏了捏鼻子,蹭过来抱大腿:“燃哥,等会儿要是考试,你给我看一眼呗,你把字写大一点,然后往旁边让让就行……”
“不行,你当老梁傻啊。这又不是选择题,你要能看着答案,老梁肯定也能看着你抄答案。你不记得他上回说什么了?”
楚燃提到这个,那男生和赵文远同时打了个冷战,不敢再往下说了。
那是不久前发生的事,他们班语文小测,有人偷偷在底下翻书叫梁建业发现了。
当时是语文课,上午第二节 ,下课就是课间操。老梁抓住那个人的时候,离下课就只有几分钟了。
大家都觉得老梁会说他几句就把这事儿放过去,谁知道老梁当时嗷的一声就急了,从讲台上冲下来一把把课本从那个男生手里抢过来,抬手就扔出了窗外——那会儿楚燃的座位在窗边,他清清楚楚地看见老梁并不是有意想把书扔出去,他就是气急了随手一甩。
然后这本书就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锐利的线条,“咻”的一声穿窗而过,在空中打了个滚,“啪叽”一声砸在了地上。
整个教室霎时一片死寂,有几个胆子小的连气都不敢喘了。
全班四十七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老梁狠狠一拍桌子,开始痛陈作弊的坏处。
他痛心疾首慷慨激昂地从下课讲到眼保健操,又从眼保健操讲到了间操,直到下一节课的老师推开门小心翼翼地探了个脑袋进来,他才缓和了一下表情。
然后和对方现场调了个课,继续讲过了明天的语文课。
说实话,老梁那天到底说了什么,楚燃已经记不太清了,不过那种震撼确实是深深刻在了他心头,让他明确了老梁的第一条底线——
在高一一班,绝对不可以作弊。
当然他根本也用不着作弊就是了。
许是楚燃无意间的提醒起了作用,在今天早上的小测里,全班没有一个人敢在底下搞小动作。所以理所当然的,他们班的小测成绩惨的一塌糊涂。
几乎是英语老师刚刚出门,老梁就黑着脸,拎着他们那摞五花八门的试卷走进教室,面无表情地把东西往讲台上一拍。
楚燃知道这就是有人要倒霉了的意思。
但那不会是他。
……应该不是他?
作为全班唯一一个满分选手,楚燃只独自美丽了几分钟,就被点了名。
“楚燃!你别以为你都会了就没事了,给我站起来!”
楚燃心头一凉,加入到站立的树林里。他旁边那颗树悄悄扭头冲他做了个鬼脸,眼中不无同情。
——你不是都对了吗,他怎么还说你啊。
——因为他想说我。
楚燃回了个沉痛的眼神,然后老老实实站好,聆听老梁的教诲。
“你看看你这字儿!啊!我上回怎么跟你说的,要端端正正工工整整,好不好看都是次要,等到高考批卷几秒钟一张卷子,老师扫一眼就过去了,谁给你仔细看,老师只要看不懂就直接扣分,你听明白了没!”
“老师我错了,以后我一定注意。”
他的认错态度很端正,语气也很诚恳。
老梁还在气头上,本来想接着发火,这样一来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打开杯子狠狠灌了几口水,冷静了一下,然后摆摆手让学生们都坐下。
这节课大家听得很认真,没人想继续招惹一只愤怒的班主任,老梁的情绪在秩序井然的课堂里平复下来,下课前犹豫了一会儿,又别别扭扭地哄了学生们几句。
楚燃打从一开始就没把这放在心上,自然也无所谓他哄不哄,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不但有被哄好的,甚至还有被哄哭的。
高中的小朋友这么容易感动哭的吗?
他问号脸了几秒钟,然后立刻想起跟自己隔着五个教室的楚然。
emmm……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他最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走出教室,跟其他同学一起来到操场上。下一节是体育课,不过他们体育老师不知道去哪儿了,于是这节课就变成了自由活动课。
楚燃本来想在操场上意思意思转一圈儿就回教室,今天的风有点儿大,他不想在外头待着,这样很容易胃疼,但他的小伙伴们坚持真男人不怕严寒,硬是把他拽到了篮球场上。
二班的男生们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楚燃叹了口气,看看两边针尖对麦芒的气势,知道自己肯定是不能回教室了。他的水平怎么样不重要,这个时候说要走本身就很跌份儿。
不过如果他真的很菜,别人从一开始就不会硬拽他过来。
楚燃脱掉厚重的外套,随手往地上一扔——
说实话,他更想找个干净的地方整整齐齐叠好放好,但这样会被说娘。
他得尊重自己现在的身份。
第3章 .重生其三谁规定重生后他非得做个五讲……
楚燃的运动神经相当发达,他稍微适应了两天,每日锻炼就轻轻松松地加到了五公里。这种感觉对曾经跑个八百米都差点儿死在跑道上的他来说是很新奇的。
然后他发现自己在篮球场上的表现甚至还要更好。要说媲美专业选手倒不至于,但在业余党里绝对算是拔尖儿的。
跟着小伙伴们打了一节课的球,楚燃的衣服完全被汗水浸透了,眼睛里的光彩也明亮了不少,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蓬勃的朝气。
然后他走进教室,整个人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却下来,再次化身佛系的代名词。
楚燃同桌第一次看见这场面还以为是谁招惹他了,后来才发现教室里的楚燃和操场上的楚燃根本就是两个人。
静若处子是没错,动起来都没法形容他若什么玩意儿,那疯的都没边儿了。
不过说实话,跟教室里莫名让人心生敬畏的“燃哥”比,他还是更喜欢操场上跟他们一起疯闹的那个楚燃。
上完体育课,后头一溜都是自习。各科课代表在下课时间去问了作业,回来之后几个人把黑板瓜分一下,各自把作业抄了上去。
别说高一作业少,晋城一中的传统是平衡发展,语数英物化生政史地哪科都不落下。看着好像除了语数外其他都不太多,实际上六科挤在一起,让人写着写着就想锤墙。
楚燃虽然学过一遍,在写作业这件事上却也不能免俗。
他用了整整三个小时才完成今天的作业,写到最后感觉手腕都快要废了。
但他还是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着标准考试字体,因为他刚刚才被班主任训过一顿,而明知故犯的后果很可怕。
在晚自习结束前,楚燃终于写完了所有的作业,他同桌借走了数学,后桌借走了英语,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赵文远一早就预订了物理。
其他或是写不出作业,或是不想写作业的人从晚自习开始也都纷纷瞄上了他,楚燃一收拾桌面,“燃哥借作业一用”的小纸条就从教室各处纷至沓来。
最后他的作业本开始在整个教室范围内传递。
抄作业不对,借别人作业抄也不对,这一点老梁在班里说过很多回。楚燃听归听,心里却有些不以为意。
就算长到二十五岁他也没觉得这是多严重的一件事,会学的人不会因为你肯借他作业就放弃学习,不会学习的人也不会因为你不借作业就去好好学习。
他们只会因为借不到作业而在练习册上瞎写或者干脆把本子空着交上去。
这样老师就会给他们家长打电话,他们家长被老师训一顿之后会立刻再把孩子训一顿,如此循环下来,只会让人越来越不想学习。
所以楚燃不管这个,他自己在心里给作业划了层次,觉得没必要纯属浪费时间的,有人找他借他就给了。
至于他觉得如果弄不会以后的课很可能跟不上的,除非江湖救急,否则他倒也更倾向于给对方讲明白。
当然如果对方执意要抄,说什么都不想听他讲,那就看他心情。
谁规定重生之后他非得做个五讲四美的好少年。
晚自习的铃声响过,楚燃准时低头收拾书包。在一天中的每一个时间段都磨磨蹭蹭的楚然只有在这时候才积极一回,楚燃刚把书点好放进书包里,抬头就看见楚然站在门口冲自己招手。
“哥你快点,我们回家吃饭啦!”
只有你是回家吃饭,我是回家做饭给你吃。
楚燃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背着书包走出来,顺手把楚然的书包也接了过来。
他自己的书包不算太沉,里头只有每天自习课写不完的一点儿作业和两三本自己想复习科目的教材,而楚然的书包几乎是他四倍重。
毕竟从数量上看,她在自习课上能写完的作业,和楚燃在自习课上写不完的作业几乎是一样的。而作为一个女孩子,她书包里还要有一些让人保持幸福感的小玩意儿。
楚燃曾经也很热衷这个,直到大学毕业清空寝室,他忽然意识到那些东西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鸡肋。
用之无处,弃之可惜,古人诚不欺我也。
现在他心里觉得那些小东西又零碎又麻烦又占地方又没用——最重要的是没用,却也不阻止楚然买自己喜欢的东西,楚然零花钱不够的时候,他还会帮忙垫付。
反正他们的零花钱一样多,而他也没什么想买的,就这点钱不值得他特意存起来——自己赚过工资的人和小孩子确实不一样,楚燃打心底里看不上那点零花钱。
家长要是忘了给,他绝对不去要,家长要是给了,他也就收着。毕竟家里有两个孩子,父母肯定要做到公平,他要是非说自己不要零花钱,那楚然是要这个钱好还是不要这个钱好?
楚燃一点儿也不想为难他自己,而楚然意外地比他想的要懂事。
楚燃刚刚大方起来那两天,楚然天天在他面前小声念叨自己想买这个想买那个,现在时间长了,反倒是连花自己的钱也都避着楚燃。
她这样做,楚燃也不多过问,他在尝试拿捏自己和楚然接触的分寸。
他心里觉得他们是一个人,想要照顾并保护只有十五岁的自己,但楚然可不会这么想。
他做的有分寸,楚然最多觉得他妹控,觉得他们兄妹感情好,不会往别的地方乱想。但他要是做的没分寸——像是不敲门随便进楚然房间这种事,他只要做出来一次,就难保楚然不会多想。
楚燃心里时刻绷着这根弦,从重生开始就没放松过一刻,却越来越觉得“保持分寸”这四个字做起来艰难。
谁能想到有一天他要去处理和自己的关系呢?
楚燃背着两个书包,看着楚然脚步轻快的背影,在心里暗自叹气。
也不知道是双生子之间的心灵感应还是什么,楚然忽然扭过头来冲他灿烂一笑。
在这个笑容里,楚燃波涛汹涌的心绪渐渐平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