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边说着,边领着沈怜雪拐进边上的小巷中,不过走了三五步,就来到一家铺面前。
这面行藏在巷中,生意却并不冷落,她们将到门口,便瞧见穿着短衣长裤的商贩陆续而出。
其中竟有认识李丽颜的,同她打招呼:“这不是李娘子。”
李丽颜也笑:“宋娘子,过几日去寻我吃茶。”
那宋娘子头上包着蓝花地巾子,腰上系着围裙,显得很是利落。
待她走了,李丽颜就道:“这是在汴河大街北街那边卖水引的宋娘子,她家的水引也很好吃。”②
沈怜雪听闻宋娘子自己做摊子,便忍不住去看她利落离去的背影,眼睛里有些许的期待。
相识一月,这是李丽颜从沈怜雪身上第一次看到期待情绪。
她领着沈怜雪进了铺面,一进去便瞧见里面沿着墙面码放数十袋麻袋,粗粗一嗅,便知道都是精细面粉。
一个短褐长裤的壮硕男子过来,他皮肤黝黑,却笑出一口白牙:“两位娘子,要买面粉?咱家精面最好,这边可看。”
铺子前面放了个条案,上面摆了几只素瓷碗,每个碗中都有不同颜色的面粉。
蒋五郎一一介绍:“这是精面,世面要六文一斤,若是要三斗,可四文一斤。”
“这是绿豆面,粟面,都是四文,不过我这只两石的货,要多得等。”
做生意的人,口齿都很伶俐。
李丽颜不通厨艺,对这些一知半解,沈怜雪却看得很仔细。
她轻轻捏起一小撮面粉,在手中捏,面粉便如同白色的灰尘,在手上均匀铺开,散着一股生面的香气。
确实是好面,价格也不贵,沈怜雪微微低垂着头,她原想直接问那老板,可话到嘴边,她余光中看到对方结实的手臂,就什么话都吓回去了。
李丽颜知道她怕生,倒是没想到话都说不出来,便扯了她往边上去:“雪妹子,你要多少,同我说。”
不过几句话的光景,沈怜雪脸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李丽颜心中奇怪,却没有多问,只听她细细说:“多谢丽姐,我想要四斗精面,绿豆面和粟面各两斗,还有……”
她顿了顿,喘了口气才问:“还有,他们能给送家去吗?”
李丽颜咧嘴一笑:“你买这多,都给送,放心好了。”
她道:“不过,你倒是很有志气。”
生意还没做,便备这么多米面,看着文弱,话都不敢同人说,却很有勇气。
沈怜雪低下头,看了看满脸好奇的女儿,也浅浅笑了。
她的笑容如同含苞待放的海棠,美丽无香,却让人难以忘怀。
“我会努力的。”
心里还是怕,接近生人也忍不住哆嗦,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可她却能努力克服内心恐惧。
她愿意走出来,愿意重新接纳这个热闹的街市。
她轻声说:“我一定能行。”
第9章 那小小的身影一个闪神就不……
李丽颜是个利落人,沈怜雪把所需银钱给了李丽颜,李丽颜就直接寻了蒋五郎买面。
蒋五郎听了她要的数,立即笑出一口白牙:“这位娘子,您要共九十六斤,每斤四文,总要三百八十四文,您是头一次上门,给您免四文,您给我三百八十文便是。”
他不用等顾客讨价还价,自己就给了个优惠价格,李丽颜看了一眼沈怜雪,见她点头,才道:“好,老板爽快,只你也瞧见了,我们这面得您送下。”
蒋五郎估摸着她们要做些小本买卖,闻言便道:“行的,这次给您送上门,不过下回要还送,找我们铺子里的伙计,送一次两文。”
他爽快,李丽颜更爽快,当即便给了钱,留好地址,在简单的凭条上各自落花押,便算买定。
从蒋五郎这出来,李丽颜道:“这家果然会做生意,你也学着些,多说些好听话。”
沈怜雪认真听了,冲她笑着点头。
三人一路走来,沈如意一直都安静听着李丽颜在给母亲介绍店铺,这里是卖什么的,那里是卖什么的,哪家好哪家不好,都说得极清楚。
难怪她可以靠自己养活自己,茶娘子不是个轻松活计,但若做得好,每日能净得两三百钱,足够营生。
娘三个一路来到街尾,不用如何瞧看,就能听到叮叮咚咚打铁声。
这铁匠铺子里的男人都裸着上身,一个个肌肉黝黑,瞧着就身强体壮,很是吓人。
李丽颜这一次就谨慎得多,她上前一步,直接挡在了沈怜雪身前,似想要把单薄消瘦的自己当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她没回头,却能听到沈怜雪的呼吸渐渐平顺下来。
李丽颜没往前靠近,她直接往铁匠铺子里喊:“可有掌柜的。”
门口正打铁的男人闻言扔下手里的铁锤,用腰上挂着的巾子擦了擦脸,往李丽颜这看来。
“买什么?”他硬邦邦地问。
李丽颜刚已经问过沈怜雪要什么,便道:“要个一尺二寸的平锅,不要边沿,底部有托。”
铁匠铺的老板想了想,道:“一尺二寸要六斤,算你们四百文,两日后自取。订金五成。”
铁价因禁榷,一直高涨不下,但朝廷也多有调控,因而百姓还是用得起的。①
这价不贵也不便宜,但比寻常的铁锅要贵上几十文,沈怜雪在李丽颜背后小声说:“行的。”
李丽颜便点头,同刚才那般写了凭条交订金,然后迅速领着沈怜雪母女两个离开。
这一路上沈如意都没说话,她紧紧牵着母亲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柔软掌心温暖她冰冷的手。
等到离开铁匠铺,沈怜雪才松了口气,脸色也好看了些。
李丽颜见她缓过来,并不问她为何,只道:“你选好了在哪里做生意?”
汴京这种游摊铺席多如牛毛,每日生意不过是几百文的买卖,非有商铺,税务不会派栏头上门收税,具体在哪里做生意,要看游摊自己决定。
当然,位置最好的汴河大街,南牌坊大街,朱雀大街及东西角楼街等摊位皆紧密而列,几无空位。
沈怜雪原也想过,她此时道:“先在甜水巷口试试,若生意尚可,再挪不迟。”
甜水巷住户繁多,且通汴河大街,往来行人络绎不绝,自是不错的选择。
李丽颜见她平日里一声不吭,总是瑟缩胆怯,但心里还是有成算,便也松了口气。
说着话,就回到了余七郎茶坊,李丽颜同沈怜雪道别,自去忙了。
沈怜雪领着女儿,一路往家去。
沈如意这才说:“娘,若是咱们开游摊,我要跟娘一起忙,我来吆喝生意。”
她知道母亲不是故意这般瑟缩,她是打心底里害怕,自己也无法控制,她人小嘴笨,不知这样的病症要如何医治,只能自己努力让母亲觉得心安。
游摊并不比在茶坊做茶娘子轻松,可最起码的,沈怜雪面前摆设的是灶炉铁锅,不用直接面对客人,能让她舒心。
沈怜雪听到女儿的话,苍白的脸上闪过些许笑意。
她低头看了看女儿,给她正了正双丫髻上的绢花,柔声说:“好,娘就靠团团吆喝生意了。”
这一会儿的工夫,金乌已高悬天际,灿灿阳光照着热闹繁荣的汴京城,暖融融的阳光照在身上,耳边是络绎不绝的叫卖声。
汴京的每一日都是这般。
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这条河,这座城,养育了二十万户,养活了许多凡俗百姓。
母女两个贴着人少的地方走,不多时就回到了甜水巷口。
孙九娘在甜水巷口的屋楼一层有三间铺面,最靠近巷子口的那一间租给了炙烤脚店,这家人很是懒散,每日只午时才开张,整个早晨都是歇市的。
不过他家的酱料味道好,烤肉又嫩又香,每日从午时开始要一直忙到三更,是整条巷子生意最好的脚店。
沈怜雪没定炉子,她是想来这家店试一试。
她们回来的时候,刘二娘炙烤铺子刚开门,一家人都坐在铺子里腌制烤肉,准备食材。
这家店叫刘二娘炙烤,可真正经营的却是刘二娘的长子,刘二娘如今已是五十老妪,不怎么管铺面的事,只专心调制烤肉酱料。
沈怜雪同刘家是认识的,因为熟悉,所以她不会有面对生人那般瑟缩,只依旧不太大方利落罢了。
她站在门口,也不进去,只道:“二婶娘,我有些事想问。”
刘二娘不管事,不意味她不是家主。
刘二娘正麻利地切茄子,闻言抬起头,眯起眼睛看了沈怜雪一会儿,才放下手里的菜刀。
“沈娘子,”刘二娘在围裙上擦手,慢悠悠来到门口,“何事?”
她已经老了,因多年的操劳,脸上已经有了斑驳的痕迹,鬓发早就半百,却整齐束在靛蓝素色包巾里,看起来很是干净整洁。
“二婶娘,我想问问,”沈怜雪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说的话声音平稳,“我想问问,您家的锅灶可否在五更到巳时租给我,我只租一个小的,木炭自备。”
这生意到底能不能做起来还不一定,一个带推车的锅灶怎么也要一贯半钱,沈怜雪手里没这么多钱,只能租借。
刘二娘倒是没想到,这个一声不吭的病弱小娘子居然也想要做买卖营生。
她眯着略显浑浊的眼儿,上下打量沈怜雪,最后看向她牵着的小丫头。
沈如意仰着头,努力鼓着那张小圆脸,冲刘二娘讨好地笑。
孤儿寡母,生活不易。
反正沈怜雪给钱,锅灶闲着也是闲着,刘二娘便也没怎么刁难,只说:“你自己取用,得按时还回来,若是坏了,你要出钱修。”
沈怜雪点头:“好。”
她在等刘二娘给个价。
刘二娘也不废话,直接道:“一日租金二十文,按日结。”
这是市价,沈怜雪就点头:“好,多谢婶娘。”
如此说完,刘二娘就要回去铺子,沈怜雪又叫住她:“二婶娘,我还有个事。”
刘二娘扭过头:“快说,我忙。”
沈怜雪脸上略有些涨红,却还是道:“我知道每日清晨刘大哥和大嫂都要去甜水巷小码头取菜,能不能顺便帮我一起定菜取回,我多给五文。”
炙烤店要用的肉蛋蔬菜不少,每日清晨,刘大郎夫妻两个都要去甜水巷前不远处的边和小码头取菜,沿着汴河的商铺,每日都是从货船上取货,省事又便捷。
沈怜雪若是自己去采买蛋菜,费事费力不说,她也没有可以运送的独轮车,进价可能还更高,她这是豁出去自己的脸皮,硬跟着刘家蹭便宜价。
这一次,刘二娘抬起眼皮,认真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