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石竹道,“奴婢看见她往主院去了。”
安若不由失笑,真当她是傻子,这样拙劣易被人戳破的由头,怕是都不曾动脑子。也对,她从前便是个傻子。
安若收回目光,望向石竹:“这事你可与别人说过?”
“昨夜小姐叮嘱过,奴婢连石榴都没有说。她今日琐碎之事找我,我也一应推给周妈妈。”石竹说罢,又是蹙起眉,“不过奴婢还有一事不懂。”
“嗯?”
“小姐当掉夜明珠,只是不信周妈妈?”
“自然不是。”安若顿了顿,望见石竹脸颊肿胀还未全消,“对了,昨日有件事我还未同你说。”
“谢谢你挡在我前面。”
“石竹,你替我平白挨打,总有一日,我会让你打回来。”
“小姐?”石竹不可置信道。这事落在她们这些丫鬟眼里,实在寻常。尤其,二小姐又是那样的性子。她若不上前挡着,小姐这样的身子怎受得住?
她挡了这一掌,实是她的本分。
不妨小姐又道:“这次是我没能护着你,往后这样的事断不会发生。”
“小姐……”石竹唇瓣微张,眼底忽的有些潮湿。
安若抿唇浅笑,眸底似有星光闪烁。“你护着我,我也应护着你才是呀!”
石竹紧抿着唇重重点头。
彼此念着,这样的主仆才算长久。然同一片月光下的静安堂,却是幽暗寂静。光影矗立,只打出人面尖锐的棱角。
杯盏落地,瞬时击碎一室沉寂。
第5章 吃瘪
厅内仆妇猛地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主位之上的妇人手指紧扣着扶手,额角青筋隐隐凸显,恼怒异常。
妇人猛然冷喝:“这么大的事你现在才说?”
“那可是陛下御赐,就这么流于市井,我看你们的脑袋都不想要了!”
“多少银两?”
跪在地上的仆妇身子愈是颤得厉害,磕磕绊绊应声:“奴婢……奴婢白日里实在脱不开身,夫人,奴……奴婢该死!”
张氏一双眸子淬出冷光:“你死有什么用?多少银两,说!”
“……三千两。”
张氏蓦然站起,震怒过后便是挡不住的焦虑。她在厅内不停徘徊,最后忍无可忍一脚踢在周妈妈身上。
周妈妈身子倒在一侧,纵身上再是痛楚,也抵不过这颗脑袋悬着,说不准何时就身首异处。
三千两,已是令张氏十分恼怒。她自不敢再提,就这三千两,还是那掌柜特意压了价,实际应当绝然不止。
尤其,眼下还是死当。若要拿回,怕是难上加难。
“没用的东西!”张氏白一眼周妈妈,冷哼一声,“滚下去领罚!”
周妈妈踉跄离去,张氏近身的罗妈妈进门,张氏脸色仍是不悦,沉声问:“老爷现下在哪?”
“这会儿应是在书房。”
张氏当即提步往定国公安向渊的书房走去。幸得不算远,不一会儿便瞧见“世安阁”三字。进门后,张氏竭力压抑着吵嚷大叫的心绪,总算平和着将这桩棘手之事同安向渊言说。
安向渊一袭深灰色长袍,额间微蹙,无奈喟叹:“我早与你说过,如今满府富贵皆是以我兄嫂的性命换来,你如今已是一品夫人,满京城的夫人哪个有你尊贵。”
“此等尊贵,满府下人,你好端端的,竟是连女儿都教养不好。”
“若儿好心,你让蓁蓁接着便是,竟还退了回去。”
张氏低声反驳:“蓁蓁自是有错,可这错比着安若当掉御赐之物,实在不值一提。”
安向渊手中书卷忽的掷在桌面,鼻端翕动,哼出一口气来。
“谁人知晓是若儿去当?难不成你还打算到陛下面前去打擂台?”安向渊冷声道,“愚蠢!”
张氏压下胸口翻腾:“此事诚然是蓁蓁错了,还请老爷拿个主意出来。”她虽是掌管后宅,但这等数额还是要与安向渊说一声。
“三千两……”安向渊低语,亦觉得这银两委实太多。然依是不动声色道,“夫人主持中馈,该怎么便怎么。”
安向渊说罢,瞥见张氏仍不离去,又是抬眸瞧她。
张氏这才道:“妾身明白,这些终归是小事。可是老爷,咱们女儿的婚事?”
“老爷知道,太子喜欢的明明是咱们蓁蓁,每回宫宴或是登门拜访,总是和咱们蓁蓁说话,何曾理会过安若。”
安向渊眼皮收敛:“尚有半年,急什么?”
……
翌日辰时,安若难得早起,未曾睡到骄阳热烈。
石竹端了饭菜进门,错过朝食,仍是石榴下厨做得白玉豆腐和红稻米粥。安若将米粥用了干净,白瓷勺两次滑过盛放嫩白豆腐的碟子,到底是仅用一口。
“小姐不喜欢?”石竹知小姐自小身子弱,用清粥的时候居多,其他菜式一直未有特别喜好。
安若将碗搁下,虽屋内没有旁人,仍身子前倾些:“晚间你与石榴说一声,做些有味道的菜式,这豆腐……太寡淡了。”
“奴婢记下了。”
“只说是你想吃。”
石竹重重点头:“奴婢明白。”小姐不似从前,如今在吃食上有了胃口。这是身子好转的迹象,她知道便可,不必知道的人多,免得被静安堂那边知晓。
石竹收拾了碗筷,正要出门,忽见石榴急急跑来。她张嘴正要嗔责,石榴已是急急道:“姐姐,夫人往这边来了。”
石竹赶忙将手中托盘递于石榴,快步走至安若面前:“小姐?”
安若神色淡淡,侧首打轩窗望去,不一会儿便瞧见张氏领着近身的罗妈妈走进碧江院。
安若扯过身侧的薄毯覆于腿上,与石竹相视一眼。石竹望着自家小姐眼睑半阖,似又是虚弱无力的模样,顿时了然。
掐着张氏自院门走至外室,语带埋怨:“小姐您总是吃这么少,身子可什么时候才能养好啊?这么一碗粥,最后竟全落到奴婢肚子里。”
安若闷声咳了两下:“我没胃口,倒难为你不嫌弃我。”
“小姐只用了两口,奴婢……”石竹说了一半忽的起身,冲绕过屏风走来的两人欠身施礼,“夫人。”
安若费力抬眸,嗓音低哑:“母亲。”她惯常虚弱,这时作伪,自是真假难辨。
张氏坐到一侧,皮肉扯动,笑意不达眼底。没有外人,她也不必如那戏子一般,装得太过妥帖。
只面上存着笑,将一纸当票搁在两人中间的榻桌上。
“母亲这是?”安若佯做不知。顿了顿,又是恍悟,“母亲将那颗夜明珠赎回了?”
少女一脸茫然,愈是令张氏心中激愤难平。
周妈妈那婆子道是三千两,可她着人前去,那小老儿却是非五千两不肯出手。问清了,才知是死当。
偏偏,此物非寻常物什,断不可拿出国公府的身份压人,只得咬牙出了这五千两银。
张氏做国公夫人已有十年,并非没见过世面。却也因着见过世面,更是咬牙切齿。她有个同父异母的嫡幼妹,多年前入宫,得封为嫔,年例也不过五百两。整个国公府阖府上下一年的开销也不过五千两,这丫头倒好,一颗夜明珠就要这个数目。
张氏嘴角抽搐,笑意全然收敛,她声音冷冽道:“夜明珠我便代蓁蓁手下,你收下当票,只当没有昨日之事。”
安若眉眼低垂,低低道:“怎劳烦母亲破费?”说着,转向一侧的石竹,“那银票收在何处,快拿来给母亲。”
“不必!”张氏猛地起身。行至屏风处,忽然顿住,一字一字道,“半年后便是你与太子的婚期,可一定好好将养身体。”
“多谢母亲关怀。”
两人离去,石竹拿开安若腿上的毯子,怕她热着。屏风外头收拾的石榴却是没忍住,凑到跟前来疑问:“小姐,夫人为何不收了那银票,三千两呢,奴婢想都不敢想。”
安若正抿着温热的茶水,石竹便先一步替安若作答:“石榴,若是你在路上走着,被一根木柴绊了一跤,可会再捡了那木柴回家烧火?”
“会啊!”石榴不假思索道。
石竹嘴唇微张,一口气卡住,末了,只得无奈伸手戳了戳石榴的脑门。“你这丫头,小脑瓜里到底装着什么?”
石榴鼓着脸颊,愈是不解。
安若见石竹被噎住,搁下白玉茶杯,亦是忍不住笑起。
“方才石竹说的已然足够明白,我便再直接些。石榴你想啊,有人用戒尺打了你的手心,你可会再将戒尺送到她手上?”
“自然不会。”石榴果断道。说完愣了愣,终是长长地“哦”了一声,全然明了。
这一声“哦”又将石竹逗笑,三人笑做一团,是从未有过的欢愉。
笑罢,石榴又是拧着眉问:“可是小姐从来不过问银两,怎么忽然要这么多?”
“石榴!”石竹瞪她一眼,这事小姐没说,她自个都从未问过。
“不妨事。”安若莞尔,“我本就是预备着将来或许会用到,且石榴与我同龄,你比我还年长几岁,都到了婚嫁的年龄,我自然……”
“小姐!”
两人异口同声阻断她,脸颊皆是飞上红晕。石榴年纪小,未想过这事,只觉得羞赧。石竹却是想起那日安若打发周妈妈用的借口,说是房内另两个丫头茶花梨花年纪大了。没成想,小姐竟是惦记着她和石榴呢!
安若愈是笑着:“好啦,我现在还未出阁,也只能先备着银钱。你们两个呢,倒是可以先看着可有中意之人。”
“小姐!”
石榴气得跺脚,石竹索性转过身去。
安若眼睛弯成月牙,探手去拉她们的手,顿了顿,终是敛下笑意,温声叮嘱:“夜明珠这事张氏怕不会这么轻易了了。她不会将我如何,倒是你们两个,这几日若有人叫你们往主院去,定要事先同我说。”
两人这才郑重点头。
此后,安若等着张氏可能做出的反击,亦令石竹小心探寻着主院的消息。看近日可有宫宴或是贵人相邀的茶会雅集。如是宫宴,安若倒不担心,张氏纵是不愿带她出门,但必会问一问她。
然若是寻常贵人相邀,兴许张氏直接就错过她,同人说一句她身子不好。
从前,她确然很少出门。
两日后。
安若照旧辰时便醒,她迷茫着睁开眼,只觉眼前似有一团黑色的物什。她仔细辨认着,却在看清的那一刹,瞬时清醒。
四目相对,安若身子紧绷,从指尖到全身,一寸寸泛着寒意。她一动不动,甚至不敢开口唤一声“石竹”,只全身僵硬,如痴傻一般死死地盯着那东西。仿佛只要它一动,她便濒临死亡一般惊恐。
第6章 受惊
那猫全身乌黑,伏在轩窗前窄榻的榻桌之上,外头光影打入,愈发衬得它身上油亮。尤其那蓝色的眼睛,一动不动便透着凶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