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行是入了夜之后才来寻的苏长清。
苏长清问他:“你今日去码头查看后,可有什么发现吗?”
顾时行饮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盏后才道:“看似是两个脚夫派别因今日晌午那漕船搬运货物的生意归谁来接而起的争执,争执不清,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也就打了起来。”
听到他口中的“看似”,苏长清问:“那实际上是怎么回事?”
顾时行不急不缓的道:“我下午去翻阅了码头的一些宗卷,发现这两派常有争执,有一次差些闹出了人命,被府衙勒令警告过在一年内要是再闹事,便把他们两派给赶出金都城。如今不过才过去半年而已,为了生计,那些人无论如何都会忍下,但今日却是大动干戈了。”
听到最后,苏长清眉头皱了起来:“你是说有人特意煽风点火?”
顾时行淡淡道:“不排除这个可能。”
上辈子这事不归他管,而是金都府衙所接手调查。调查的结果便是以派别相争引发的骚乱而定了案,太子也因这事被处罚了。
苏长清沉默了一下,问:“死伤多少人。”
顾时行的面色冷了下来:“脚夫死八人,伤十六人,逃窜的百姓有踩踏发生,死三人,伤七人。”
听到这个数目,苏长清不免惊愕道:“死伤竟这般严重?!”
顿了一下,又惊又后怕的道:“若六妹妹没有在码头那处遇上你,只怕难以脱险。”
先前苏蕴所坐的马车,是在下午回来的,苏长清从车夫那处听到了今日的凶险。
想到这里,苏长清也有了疑惑:“不过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会出现在北雀街?”
顾时行沉默的看了他一会,问:“要听真话?”
苏长清嘴角微抽:“难不成你还想说假话来应付我不成?”
顾时行又饮了一口茶水,如实道:“从大理寺出来之时,想起今日是苏府姑娘每月出府的日子,便想着会不会在北雀街见到你六妹妹,就从北雀街走了。”
许是更惊讶的事情都从顾时行的口中听过,再听到这话,却已然能很镇定的询问:“你怎知道我六妹妹在北雀街?”
顾时行如实道:“在北雀街遇上过她两回。”
这也是实话,只是没说第一回是他特意去北雀街守株待兔的罢了。
苏长清闻言,沉默了许久,才疑惑不解地问:“你对我六妹妹究竟是因为愧疚才这样的注意?还是因为喜欢才注意的?”话到最后,又喃喃自语道:“六妹妹貌美,性子又温柔,你这清心寡欲的人要是喜欢,倒也不稀奇。”
说完这话后,紧紧地盯着对面的顾时行,想听到他的答案。
顾时行面色平静,没有半点的波澜,但心底也在思索苏长清的话。
愧疚自然是有,至于喜欢么……?
思索了几息,顾时行却是不能理解这种男女之情,也懒得费心思去琢磨,四年夫妻也彼此了解了对方的生活习性,便还是觉着她最适合自己。
顾时行别开目光,淡漠的道:“这个问题,我不会回你。”
话到最后,他继而道:“还是说回此次码头的事情。”
顾时行不想说,也没有人强迫得了他。
苏长清是了解他,虽然不甘,但现在好像有更重要的事情,便也就没有继续磨着他了,只问:“那你想怎么办?”
顾时行看回他,沉静道:“这次码头骚乱,我打算由我来调查,我一会去寻你父亲,让他明日在朝堂之上助我。”
“可你是太子表兄,这事能成吗?”
顾时行从容道:“所以才让苏大人帮忙,虽不能全权处理,但应当也能作为协助而加入调查之中。”
苏尚书如今还未回来,也就只能在苏府先等着了。
直到亥时,苏尚书才回到府中。
顾时行与他说了这事,苏尚书琢磨了一下后便也就应了。
除却两家的交情外,大家都是太子那边的,自然不想太子失去码头管辖之权。
商议后,顾时行从苏尚书的书房出来的时候,在这雨水极少的初秋却忽然下了雨。
雨势颇大,苏长清便让他在清尘苑住下了。
谁曾想这雨不过是下了一刻就停了,来得急,去得也快。
雨虽停了,可顾时行也已经在清尘苑安顿下来了,自然没有再走的道理。
况且顾时行还寻思着如何找借口住下,而那场雨也算是及时雨了。
*
苏蕴白日睡了一个下午,晚上怎么都不困。
当院子静悄悄的时候,她还是辗转难眠,索性也就起来点了灯做些女红。
夜逐渐深了,困意也上来了,便放下了女红,准备熄灯上榻。
正欲熄灯的时候,靠近围墙的窗户忽然传来了“啪嗒”的一声。
听到声音的时候,苏蕴征愣了一下。
想了想应当是围墙上方的瓦片碎了些,受到雨水的冲刷才从上边落下,碰巧击中了窗户,也就没有多想。
正要吹熄烛火的时候,又是“啪嗒”的一声,这次明显就是小石子击打窗户的声音。
“啪嗒”的声音后,有三声熟悉的“呀---呀---呀---”鸦声响了起来。
苏蕴:……
现在她知道是谁了扔她的窗户了!
好像听说顾时行晚上到了府上,但并未听说要在苏府住下,但如今看来是住下了。
但他现在又有什么事要寻她?
明明就已经说过了要避讳,也不想再与他有什么关系,他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夜半约她相见,这哪里像是要再无牵扯的样子?!
想到这里,皱着秀眉盯着那窗户看了好半晌。
若是之前她定然是不会再出去了的,但今日又承了顾时行的情,所以心里边有了些许犹豫。
若不然就当作点着灯睡了?
有了这个想法,苏蕴也不熄灯了,往床榻走去,脱下鞋上了榻。正要睡下之际,那小石子不依不饶的又连着扔了两次,而后又是三声鸦叫声。
顾时行就好像笃定她还没有睡,只是故作没听到一样。
再扔几次,便是点了宁神香,睡得沉的小娘都该被吵醒了!
苏蕴心里边被激得有些火气上来了,他最好寻她的由头正当,若是再说嫁不嫁,娶不娶这类的话,下回但凡见了他就掉头走。
愤岔得下了床,踩上便鞋便走到桌旁拿了烛台从屋中出来。
开门关门的声音极小,生怕吵醒隔壁屋的小娘。
第21章 顺手相帮 他把她的弱点拿捏得死死的。……
小院的墙外,墨台学了三声鸦叫后,转头看了眼自己的主子,面上的表情有些许的难以言喻。
当初世子给他寻了个口技师傅,说是艺多不压身,往后自然有能用到的地方。
听到世子的话,他也就卯足了劲去学,最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不曾想现在却是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不过转念一想,自家主子以前沉闷且不解风情,如今却一而再地做出深夜幽会姑娘的事,想想就很刺激。
更别说此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可见主子还是极为信任他的。
想到这,心情高昂,抓着一把小石子的手又复而蠢蠢欲动了。眼盼盼的看向主子,极为小声地问:“世子,还扔吗?”
顾时行看着眼前的这堵围墙,沉吟了一息后抬了抬手,示意先暂停。
不一会,听觉极为灵敏的墨台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声音,整个人顿时敛神屏气的竖起了双耳。过了几息后,他的眼神忽然一亮。
“苏六姑娘出来了!”声音虽小,但声调非常惊喜。
顾时行似乎知道苏蕴一定会出来,所以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静静的看着巷首。
苏蕴拿着烛台,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小院。
通往小院的巷子原本是没有灯笼的。但在半个月前,也就是厨娘帮工被抓了之后,兄长就让人在宅子比较阴暗的地方配上灯笼,入夜前都要点上。
许是知道顾时行就在这附近,倒是没有什么可怕的。
出了院子后,便快步的走过巷子。到了转角处,一转角就看到了提着灯笼的主仆二人。
昏黄光亮下的顾时行,一手提着灯笼,一手负在腰后,腰身挺拔,气定神闲的站在巷子中望着她。
顾时行明明是重规矩的人,如今二人这么夜半相见,却被他弄得像偷情似的,偏生他自己半分感觉都没有。
苏蕴只能暗暗呼了一口气,然后走了过去。
走到了他们的身前,墨台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苏六姑娘”。
苏蕴没有应他,看向顾时行看,压低声音说:“有事先到海棠小院再说。”
以前苏府护院很少会巡逻到这一片,但如今却是每过半个时辰都会巡逻一次。虽知道顾时行会错开了巡逻的人,但时下两人见面也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事情,自然是害怕的。
还是谨慎些好。
没有再与他说话,一路静静地走去了海棠小院。
到了海棠小院的院门外,墨台已然很识趣地站在海棠树旁了。
苏蕴这回并没有跟在顾时行的身后进小院,而是率先他一步进去了,让他跟在她的身后。
抢先压制了他,免得让他的气势再压她一筹。
走到了石桌旁的地方,放下烛台,转了身。
没有了像先前那样低垂着脑袋,而是不卑不亢仰头看他,目光平静的问:“顾世子这回又是因何事寻我?”
顾时行没说话,只是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似乎在细细探究些什么。
苏蕴被他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
他们做夫妻的四年,都没有时下回来这一个月说的话多,就连对视都频繁了许多。
在那四年间,他的目光似乎没有在她的身上停留过这么久。又或许是有的,只是她不知对上他的目光该说什么,又该做些什么回应,所以她皆会避免与他对上视线。
“顾世子要是再不说话,我便回去了。”
顾时行从她的脸上收回了目光,与她对上视线,平缓的道:“今日的骚乱,似乎对你的影响不大。”
苏蕴听到他的话,暗暗琢磨了一下。他方才一直盯着她瞧,难不成就是想从她的脸色探究出来她是否有被惊吓到?
总该是在这事上承了他的情,也就把脸上那两分不耐收敛了起来,摆上了认真的神色,再次向他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