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临安城里无人知道羞耻的过去,谁知柔浅帝姬居然逃到了临安。
她倘若指正了帝姬是真的,只怕帝姬反过来就要指认她“不贞”。
官家生母,当朝太后,本已经拥有了无上的荣华富贵,又岂能被个不省心的小姑子破坏?
是以太后一口咬定这位小姑子是假冒之人。
更是威胁永寿郡主要想她残余的侄儿接替老福王的地位就闭口不认。
官家也不是傻子。
柔浅帝姬为汴京第一美人,如今虽然没有旧时宫人认得她,但是她只要站在那里,倾国倾城的容貌和公主凤印已经足够证明她的真假。
何况帝姬们都被精心培养过,熟知琴棋书画,随便拿出一项来都可核对真身。
堂堂帝姬身份又岂能是民间女子能冒充的?
哪个民间女子如哪里来的这般胆子?
官家自然很快推断这位柔浅帝姬是真的。
生母为何如此他立刻猜得到。
当初胡人还在汴京城时候就肆意侮辱宫眷,何况在遥远的北疆?
太后见到柔浅帝姬后双手颤抖、脸色煞白,自然不会是因着见到人假冒而生气至此吧?
可是知道归知道,为了自己的帝位,还是要认同母后之话。
不然,堂堂官家居然有个被胡人折辱过的母后,这史书上怎么写?
于是官家为了生母的体面,叫人将帝姬拖到外头杖毙。
对外宣称有人冒充柔浅帝姬。
永寿郡主泪如雨下。
一面是姨母唯一女儿、昔日亲如手足的柔浅帝姬;一面是老福王家唯一逃出来的年幼侄儿、家族光复的希望。
她最终选择了放弃柔浅帝姬。
关键时刻还是太监何卿拿金银收买了执刑人,
偷偷保全了帝姬性命。
太监拿出了御厨的文书,
两人一起回了浦江乡下,冒充了御厨的身份。
开起了恒家酒楼,在浦江山水间度过了一生。
“这两人是我翁翁和婆婆?”曼娘低呼一声。
“正是。”恒夫人点头。
御厨自小就为了生计离家,因而恒家亲眷们丝毫没有察觉出任何不同。
何卿夫妇两人很快就将恒家酒楼经营起来。
翁翁和婆婆生前恩爱,夫唱妇随。
却不曾想过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婆婆举止大方端雅,
浦江的人都说这是外头的大户人家才有的教养,
后来婆婆为父亲迎娶进来母亲,就是出自江南钱家的母亲,都不得不承认婆婆的仪态优雅。
“可是这与爹……?”曼娘不懂,自她记事以来,恒家就融入浦江生活,爹也如江南任何一位富家翁一样。
“婆母当初逃离胡地时便有了身孕……”恒夫人不安地盯着脚尖。
“那是……”曼娘忽然后背发凉。
“正是胡人那位西苑王的子嗣。”
“那位王子后来争夺来了王位 ,生了几个儿子,要么在战乱中去世要么中风,最后居然没有一个活下来。”
“你爹爹知道自己的身世,当我们被胡人抓走时,他眼看妻子要受辱自己要被发卖,情急之下只好拿出西苑王的信物,自称自己是西苑王后代。”
胡人不敢怠慢,便将他奉为上宾。
很快便收到西苑王亲自写的加急信件,命令将此人送到上京。
恒鸿富忙趁机提出条件,将自己同行的汉人女子放行。
胡人此时已经将他视作进身之阶,自然礼遇再三将恒夫人送到边境而后放了。
可怜恒夫人,一路上跌跌撞撞,又是担心女儿,又是担心丈夫,还要揪心儿子,几乎将眼睛哭瞎。
原来前世,并不是官家冤枉了恒家。
如果官家有朝一日发现西苑王唯一在世的儿子是柔浅帝姬所生,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活了这么多年,那么肯定会将爹娘抓起来凌迟处死。
虽然曼娘知道以父母的心性,就算胡人探子上门跪求他们也绝不会做出于国于民有碍之事。
如果游征所言不虚,那么他为恒家二老求情而得罪官家也合情合理。
只不过这么一来,曼娘便可笃定揭发恒家父母的并不是游征。
当时恒家父母是他前岳父母,倘若他们有罪,那游征势必会被连累。
曼娘略一思忖就怀疑揭发恒家父母的人多半是太子。
游征得罪官家,太子保护游征,游征才能更死心塌地。
“那……怎么将爹爹营救出来?”
恒夫人垂泪:“你爹说此去就算诀别,让我们自己保重。”
曼娘摇摇头:“翁翁当初能进入北疆救得婆婆,我们就定能再救出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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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王喜得爱子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北疆,连曼娘都得知了消息。
牧倾酒淡淡道:“这是自然,西苑王没有合适年龄的承继人,下面侄子叔伯都会虎视眈眈,所以一旦有合适的儿子立即会昭告天下。”
或许是西苑王老年得子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很快就增派了兵力挥师南下。
牧倾酒也挥鞭追击,很快将他们围堵在了陈家关。
两军对峙,牧倾酒很快就在城墙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恒老爷!”
第七十四章 姓氏
西苑王本来已经进入老迈之年, 谁想从天而降一个正值壮年的亲生儿子,因而笑声张狂:
“恰逢这好时节,都说天上的鸿雁低飞是惦记着后头的小雁, 我现今也有了亲儿。”
他带着何鸿厚御驾亲征也是为着为儿子助力,好叫何鸿厚立下军功以后好服众。
说罢,便拍了拍身边何鸿厚的肩膀:“我儿, 身为王者理当鼓舞下众将士。”
何鸿厚此时身上穿着胡人衣袍,袍子间缀着一绺白鹿毛, 他淡淡说:“正值这时节, 我也有事要说。”
不远处的牧倾酒皱起了眉头, 远处的谢宝树更是嘀咕:“恒老爷疯魔了不成?不要家国女儿了?”
他们几个纨绔本来不在牧倾酒左右, 可自打上次牧倾酒困如险境后三人就请求调度过来。
三人品阶本就是军中小将, 是以也轻易便得偿心愿。
陈雪所手指头放在唇间“嘘!”他警惕打量左右,示意谢宝树勿要被身边人听见。
周岑则忧心忡忡:“三哥会为了儿女私情误了正事么?”
他们三人齐齐转头望向牧倾酒。
牧倾酒此时正在搭弓预备射箭, 他专心致志瞄中站在前头的胡人首领。
谢宝树心里犯了个激灵,不敢多想:“胡说什么呢!且听听。”
“还有什么说的?左不过是认祖归宗罢了。”周岑不屑。
恒鸿厚果然正说到:“我生在江南, 汉名唤做恒鸿厚,如今我要改名。”
众人哗然。
胡人们凑趣得欢呼起来, 这边的宋人们则迟疑踯躅。
谢宝树几人心里一揪。
“我娘临去世前才告诉我爹原来唤做何卿, 如此一来,我也应当唤做何鸿厚。”
恒老爷坦坦荡荡, 轻轻松松。
胡人们面面相觑。
谢宝树莫名地泪盈于眶。
“我自小就知我爹待我娘情深义长,我娘待我爹知冷知热, 那时我还不知原来我是我娘被贼人奸污所生下的遗腹子。”
西苑王感觉不对,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他还未说话,立即有幕僚向前低声牵扯住恒老爷衣袖:“慎言!”
那幕僚就是位归降的汉人, 他这些天在西苑王的授意下每日游说劝导恒老爷,以儒家孝道、以滔天权势、以建功立业等多个角度劝解恒老爷。
原以为恒老爷最后换上了胡人衣裳就是归降,谁知他居然并不打算屈服。
这回他在脑子里急速思索着应当拿出什么来劝诫恒老爷,谁知恒老爷从他手里扯出衣袖,嫌弃地掸了掸灰。
“ 爹!”
遥遥远远远离战场的山坡上,曼娘认出了父亲的身影,对着城墙的方向大喊。
旁边的恒大郎不明所以,也跟着急切挥舞双手。
可惜他们只能远远看见城墙上模糊影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恒老爷也不知儿女在附近,他遥望着南边开封故都的方向:“胡人烧杀劫掠,毁我故都,视宋民为牲羊,我绝不可能认贼作父!”
此话一出,那位西苑王登时大怒,他拔出佩剑,对着儿子脖颈。
可是恒老爷毫不屈服,他淡淡一笑:
“请诸位宋军捎话给我儿女,待我死后将我骸骨送到大宋地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