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里头用了什么酱料,咸香十足,浓郁的酱香裹着各种海物。
肉香四溢,一口便让人满满得满足。
来贵在外头桌吃得心满意足,边吃边替来福可惜:你说这么好吃的饭菜,你怎的就没赶上呢。
非但是里头的海物,配菜也好吃,这道菜的配菜用了芹菜枝头与荆芥杆,辣炒后仍旧鲜鲜嫩嫩。
一口一个咔嚓咔嚓,别提多有嚼劲了。
如果说适才的鹅梨蒸鲍鱼是江南风光,这道海珍烩便是金刀大马的塞外风情,够畅快,够香辣,直叫人忍不住扒拉一大碗米饭。
正吃着,忽然外头恒夫人的声音传来:“曼娘!出大事了呀!”
曼娘慌里慌张起身,自然不能叫母亲误会。
她小声待牧倾酒说:“委屈王爷了。”便起身走到外间。
外间只有来贵一人在蒙头吃饭,他听见响动,早机灵得端起饭碗往隔壁屋去了。
牧倾酒正待要往外走,却见恒夫人的裙角一摆,此时再出去已经来不及,他只好又进了里间。
恒夫人进来后,神神秘秘将木门合上,才拉着曼娘的手嘀咕:“儿啊,你可知道我家那个伙计是侯府世子!”
第四十六章 鱼肚鸡汤
她忙扶住恒夫人:“娘, 莫要乱说。”
恒夫人言之凿凿:“我也不是骗人!你九堂姑捎来的信,哎呀怎的就这么巧呢!”
她老人家想起自己从前与恒老爷阻拦殷晗昱与曼娘接近的事,此时肠子都有些悔青了:“当初怎的就没看出来呢!”
当初, 当初谁能看出来那个老老实实的赘婿是失踪了的侯府世子呢?
谁又能看出来他恢复记忆后稳打稳算将他已经经营成功的恒家产业不动神色纳入彀下呢?
曼娘想起这个就一阵阵反感,她脸上流露出些许厌恶的神情。
落在恒夫人眼里,却以为女儿跟自己一样惋惜于错失金龟婿, 因而叹息:“当初我就不应该棒打鸳鸯反对你们!”
牧倾酒侧身竖起了耳朵。
曼娘唬了一跳,倒不是因着游征之事被吓着, 而是因着里头正坐着牧倾酒。
她瞪大了眼睛反驳:“娘, 莫要胡说, 我与他就见过一两面。”使劲儿暗示娘亲。
“只见过一两面你就极力推举他做掌柜, 可见你们是有缘的!”恒夫人压根儿不听暗示, 一劲儿坚持着,“当初可惜了, 要是听你的让他做掌柜,再在二月二招赘, 只怕如今你们孩子都有了!”
牧倾酒在内间一扬眉。
曼娘哭笑不得,即使前世的轨迹正是如此, 可她前世和殷晗昱从未圆过房, 也不知娘亲这执念从何而来。
她顿了顿,想了个无可辩驳的角度:“我家要招赘哩, 人家侯府世子岂能任你招赘?”
前世永嘉侯府也确实不喜这门婚事,当得知自己的家儿子招赘到了恒家后便给上门的曼娘各种脸色。
若不是游征百般坚持, 只怕侯府早就悔了婚。
想到这里,曼娘忽得想:或许上辈子游征有千错万错,但这件事上他着实无可指责。
可很快曼娘便想:还不是为了贪图恒家的家产!当时他已经将恒家资产经营得当,翻了十倍百倍, 岂能就此拱手让人?
“那你便嫁过去就是。”恒夫人很是开明,“大不了请姑爷将一个孩子姓氏留给我们恒家便是,实在不行我们过激也行!”
没想到娘亲着实看重侯府的亲事。
曼娘在心里叹口气,好声好气劝她老人家:“您莫要再胡说了,外头传出去会说我们恒家挟恩自持,别人再怎么样也是侯府,为了颜面逼得我们退出临安可如何是好?”
她这一说果然吓住了恒夫人,曼娘赶紧趁热打铁:“齐大非偶,侯府世家看着光鲜亮丽,背后做媳妇必不是容易的,我们小门小户过自己的日子便是,何必肖想不属于自己的姻缘?”
好说歹说才将恒夫人劝走。
恒夫人边嘀咕道:“这样好的亲事,可惜了”边出了门,曼娘这才松了口气。
一扭身,牧倾酒正在她身边,立柱的影子投射在他脸上,瞧不大清神情。
曼娘忙赔罪:“适才误会,叫王爷听笑话了。家母也是关心则乱,才会乱嚼舌根。”
“你不想嫁进侯府?”牧倾酒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曼娘忙点头:“那是自然。我是商户,又要招赘,哪里会肖想侯府?”
“你不必妄自菲薄。”牧倾酒想起适才恒夫人所言“棒打鸳鸯”,慢条斯理道,“若是你想,这门婚事我可替你周全。”
曼娘瞪大了眼睛。
“虽然难些,却不是不可以。恒家毕竟是他救命恩人,听你娘的话他又似乎对你也有意,若是不娶你我自然可以叫人弹劾他忘恩负义……”
这位爷,哪里来的这种想头!
曼娘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不不!”
笑话,她好容易才挣脱了那门婚事,岂能再跳进去?
或许是她抗拒的神色太过明显,牧倾酒讪讪然赔礼:“是我唐突了。”
“王爷也是好心。”曼娘忙道谢,“只是我小门小户,只想安稳度日赚钱劳作,不想去富贵场里走那一遭。”
“不想去啊……”牧倾酒尾音拖长,有一丝他也未觉察的惆怅。
不过这件事算是说清楚了,牧倾酒笑道:“好歹你也是他永嘉侯府恩人,以后也能多条路。”
“王爷这哪里话,我们救人是本分,他能平安得救是他有造化,我们恒家以后便与他桥归桥路归路,自然不敢再逾越半分。”曼娘想到前世几乎是咬牙切齿,她还未来得及报仇对方便跑了。
好在来日方长,她总有机会。
牧倾酒用完膳,便与她道别,不知怎的,忽然道:“我明儿就要去徽州,有一段时日不能再来了。”
徽州离着临安也不远。
想来是公务,曼娘也不多问:“既然如此,便先祝王爷一路平顺。”
牧倾酒唇角噙笑:“你也保重。”
竹帘子一打,他和随从的身影隐没在江南四月的烟雨中。
雨丝斜斜从屋檐掠过,天地被一张又细又密的雨网铺就,有淡淡烟雾升起,将他的背影遮没不见。
曼娘瞧着那背影不见才回转,不知怎的,自己心里也有些空落落。
只不过这空落落未维持多久,就听得一声:
“曼娘,怎的不来拜访我老婆子?”
曼娘皱起眉头,回转过身去。
一位老夫人正被人搀扶着下了牛车。
她童颜鹤发,穿着杏色折纹缎袄裙,戴着一水的和田玉花胜、簪子、手镯,看着就齐齐整整,体体面面。
这却是母亲的娘家主母钱家老夫人。
恒夫人出自前朝钱塘王旁支庶女,
当初祖母一力主张要迎娶高门儿媳,是以帮恒老爷求娶来了钱家的庶女。
母亲的姿容虽不甚出众,但举止气度处处透着体面高贵,与浦江女子不同,也因此让恒家这样的商户人家能在浦江立足而不受官府压榨。
只不过钱家……
曼娘想起母亲平日里那些“女孩子家应当学好针早之事,”“女儿家不能铜臭十足”的论调就一个头两个大。
母亲尚且如此古板,教导出母亲的钱家夫妇就更加板正规矩,处处流露着百年世家的城府。
不,不止百年。
钱家当家的老太太为人古朴板正,瞧不起恒家这样的商户人家,曼娘有好几次跟着父母去送节礼,都要被府上那重重的规矩所为难。
老太太慢吞吞道:“绣容也太放肆了些,居然仍由女儿在外面讨生计。”
曼娘忙挤出个笑脸,上前福上一福:“见过外祖母。”
“怎的,你爹你娘呢?”钱老夫人进了酒楼,神色仍旧不松弛。
“我爹又去关外寻找我哥哥了,家中没有人能撑得起,只有我娘和我。我娘在里间……”
正说着,恒夫人从里头出来,也见着了钱老夫人,当即吓得一哆嗦:“见过母亲。”
“绣容,你怎的也不来拜见娘?”钱老夫人拄着拐杖气呼呼的。
钱家虽然规矩重,但老夫人人品却不错。
只不过恒夫人自打嫁到了恒家就老是被娘家的一群人所看不起,因此即使到了临安也极力避讳着不跟娘家人往来,没想到还是被娘家人发现了。
恒夫人嗫喏两句:“这生意场上太忙,我还想着修整齐整了再去拜见母亲,这才不失礼。”
好在钱老夫人并未为难自己这个庶出的女儿,转而问询:
“恒家现在是什么做派,怎能让女孩儿家出头露面在生意场上周旋?”
一张口便直捣黄龙。
曼娘在她老人家身后直吐舌头。
恒夫人甩了个眼神告诫曼娘,自己则规矩应答:“如今实在是人手不够……”
钱老夫人嘀咕:“当初就不应该听你爹的将你嫁到恒家,嫁到临安哪个世家里,闲暇烹茶赏花何等悠闲?都怪你爹爹,瞧着恒家送来的几份字画着了迷,还说什么‘有这等底蕴的商户人家,也算是个儒商。’,哼!”
曼娘却要替自己爹美言几句:“恒家也不差,娘也没少烹茶赏花。是吧娘?”
却被恒夫人一个眼神扫飞。
曼娘做个鬼脸:“厨房还有汤煮着,我且给外祖母盛碗来。”说罢飞也似的逃了。
恒夫人正想骂曼娘不孝,谁知片刻功夫曼娘竟然来了:“外祖母,您且尝尝。”
钱老夫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正待要命丫鬟端走,忽得那汤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气。
曼娘嘴甜,一口一个“外祖母”,扶着她老人家到一间齐楚阁儿寻了个上座请她落座。
老夫人犹豫了一瞬,自己的丫鬟已经上前将汤盅盖子打开:“老夫人,且尝尝。”
恒夫人忙在旁赔笑道:“母亲适才从雨里来,是该喝碗热汤去去寒气。”又殷勤取勺搅动,端上前来。
钱老夫人神色稍霁,嘴上却道:“莫想用一碗汤堵住我老婆子的嘴。”
说着不情不愿拿起汤匙撇了一勺。
汤汁浓稠金黄,色泽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