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外走:“我去趟临江府,那里有几家酒楼,还能寄卖些路菜。”
“哎哎啊,吃点饭再去。”五堂伯急得大喊。
殷晗昱头也不回:“我应付着吃点干粮便行。”
曼娘浑然不知,她正在给牧倾酒回信。
牧倾酒已经达到目的地,回信只将当初赠送路菜的竹篮子派人捎了回来。
篮子里还有一批当地产的柿饼。
石榴举着篮子纳闷:“大娘子,你说这人是不是死心眼?千里迢迢送个篮子回来,就连路费都够了吧?”
曼娘“噗嗤”一笑,捻起一枚柿饼。
秋日里的柿饼,在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色,上面一层淡淡的白霜,叫人看一眼就觉得心里暖洋洋,似乎置身秋日山坡,黄叶满地。
送进嘴里咬上一小口,甜甜的,糯糯的,溏心软软,让人不自觉就微笑了起来。
她摊开信纸回信:“如今银钱积攒已够,秋社祭后便可动身往京师去开酒楼,皆时定将本金十倍奉还。”
对方在军中,自己写别的总有打探军情之嫌,因而曼娘写了寥寥几句便收起信纸。
信写好后,又想了想:“他在军中想必什么也不缺,随信送十束干肉聊表心意便是。”
“等等,这回拿干荷叶捆上,且看他怎么还。”曼娘难得的促狭一笑。
这次,各乡的乡贤及致仕的老官员们纷纷入席。
嗬!今年与以往不同。
几张露天的大桌左右或摆着一人高的稻谷垛,或放着米斗,圆鼓鼓的大冬瓜堆在墙角,金黄色的糜子梗串成花朵样挂在檐间,
瞧着就一派田园气息。
几位老大人们先赞叹起来:“不错不错!”
当中有位姬老大人诗兴大发:“农家丰年稻垄足,居士山间侯晚晴。”惹得旁边的几位官员连连喝彩。
待到上菜时,几位穿着打扮成村妇的婢女端上来秋社糕、麻菇丝笋燥子配炙焦馒头、煎白肠、清汁田螺羹、蔓莆包糜子甜糕、金羹玉饭、密渍真珠菜、猪羊肉棋子,皆是乡间社饭。
食客们先是一愣,而后又觉新奇有趣。
往年虽说是社饭,可却都是山珍海味,脱离了秋社的本意,今年虽然简朴,可处处质朴有乡间意味,似乎真的置身乡间庆贺丰收一样。
姬老大人连连赞赏:“与民同乐!好!”
何知府心里乐开了花,这位姬老大人那可是上一任副相!
他老人家如今告老还乡,可门生故吏遍布大宋大大小小的衙门,儿子还在户部当差,有他老人家一句话,自己的考评还怕什么?!
当即斟满酒:“今年风调雨顺,托赖官家庇佑,也多亏各位乡贤爱民护民,我敬诸位一杯。”
哼!马屁精。
被冷落的江指挥使酸溜溜将菊花酒一饮而尽。
他虽然是前指挥使,可是个武官,比不得人家文臣吃香,是以也被冷落。
罢了便将筷子夹向蔓莆包糜子甜糕,自顾自吃了起来。
蔓莆叶子又长又嫩,裹着黄橙橙的糜子甜糕正好,金黄色的糜子被蒸煮后糯成一片,用牙齿咬下去浓厚得分也分不开。
糜子特有的山野香气袭来唇齿间,乡下常将糜子当主食吃,只有在节庆时才将它与蜜糖裹在一起做糕吃。
热气腾腾的黄色糜子甜糕随着咀嚼送进肚里,登时暖洋洋的,里头裹着的蜜糖也甜滋滋一片,洋溢在唇齿之间带来暖甜一片。
江指挥使心里那些不平似有些淡淡的散去。
第十七章 清汁田螺羹、金羹玉饭、密渍……
江指挥使又捞了捞清汁田螺羹。
山间河里的田螺,寻常人家做菜都是放多了调料重油重辛辣好遮味,谁知这道菜是做了清汤。
是以席间许多人都不敢下箸,他们出身不算太低,从未见过这般处理田螺的法子,生怕吃到的田螺有土腥味道。
江指挥使早年混迹军营里时风餐露宿什么没吃过,是以大咧咧第一个捞那清汁田螺羹。
小小的田螺塞了肉,浸泡在清汤里,用勺捞出来后这才发觉别有乾坤:
原来厨师将田螺肉别出来收拾干净后又与猪肉、马蹄剁成馅料,再塞回去炖熟。
江指挥使眼前一亮,将田螺放到嘴边,嘬去里头馅料。
田螺剪去尾巴和内脏,是以毫无任何土腥味道,反而鲜美可口。
里头的马蹄剁得碎碎,吃到嘴里脆脆爽爽,鲜甜点缀在肉馅中,使得馅料毫不油腻。
也不用像平日里吃田螺时一样费劲巴力绕开内脏,还保留了让人一点点挑田螺的趣味。
着实过瘾。
江指挥使一口气就吃了三四个,这才腾出功夫去喝汤。
这田螺清汤看似清淡,喝上去却微微发甜,毫无油腻之感,再细看里头毫无油花。
旁边的小厮似乎看明白了江指挥使的疑惑,小声说解释道:“回指挥使,这汤是由南瓜、芜菁、香簞、紫萝卜等一些素菜熬煮而成的素高汤,正好搭配田螺。”
妙!
怪不得适才吃田螺肉时能感受到隐约的清甜,想必就是这清汤渗入其中。
见江指挥使吃得津津有味,旁边的人们也有些按捺不住。
邻州的霖侍郎也受邀前来,他忍不住笑道:“且让我尝尝。”
吃了一个后立刻赞不绝口:“浦江果然人杰地灵。上回我上任时路过码头随手买了些路菜都让家人念念不忘,今日尝到这秋社祭又觉滋味不错。”
何知府呵呵笑道:“那路菜与今日秋社祭都是浦江的恒家酒楼所做,霖侍郎倒是与这家酒楼有缘。”
哦?原来是这样。
霖侍郎想起来时家人纷纷嘱咐他多带些恒家酒楼酒菜回去的情形,赶紧又夹起一块密渍真珠菜。
野生的真珠菜生在乡野,农人们田里回家路上采摘回来后晾晒在院里,等适度脱水后再腌渍起来,等冬天蔬菜稀缺后再捞出来解馋。
这真珠菜梗韧叶厚,经过腌渍后吃上去口感脆生生。
随后有一次淡淡的酸味,格外开胃。
又爽口又脆香,真是让人停不下来。
口腔也被酸爽刺激得不断分泌出口水,胃口大开,让人觉得格外的饿。
霖侍郎随手夹起旁边的猪羊肉棋子。
秋日丰收时,村里常会杀宰猪羊,而后将猪羊肉切成棋子大小放在铁鏊上简单炙烤,唤做猪羊肉棋子。
经过炙烤过的猪羊肉棋子外层微微泛黄,咬开焦脆的外壳后便能尝到里头多汁的肉质。
猪羊肉棋子上撒了一层淡淡的椒盐粉末,还有一点辛辣的茱萸颗粒。
猪肉棋子咸香十足,肉质细嫩。
羊肉棋子则带一点羊油,细嫩的肉质里夹杂着雪白的羊油筋络,一口咬下去羊油满口。
丰腴肥美的羊油融化在嘴里,纤维细碎的羊肉则口感嫩嫩。
霖侍郎吃上几口便又返回再尝上密渍真珠菜,
密渍真珠菜酸爽开胃,猪羊棋子肉香满口,两者搭配起来简直是绝配。
姬老大人赞不绝口:“今年这法子好,与乡民们同乐,颇有韵味。”
何知府美得嘴巴咧得老高,他心里暗暗得意,这回寻了恒家酒楼来可真是走了大运。
再看在座各位乡贤和百姓都吃得津津有味,心里志满意得。
他殷勤盛了一碗金羹玉饭递过去:“老大人且尝尝。”
蛋黄浸泡米粒,而后与咸鸭蛋蛋黄蛋白同炒,米粒中点缀金黄蛋黄,看上去金玉满堂。
米粒分明,晶莹剔透,姬老大人尝上一口,满口咸香。
其中蛋黄酥酥沙沙,丰腴饱满。
姬老大人年纪大了本不喜欢吃偏硬的炒饭,可这回这道金羹玉饭咸香适中,竟然惹得他老人家吃了大半碗。
酒至三巡,何知府想起上次母亲的寿筵也是恒家办得,当即感念恒家酒楼,有心抬举,便唤身边的小厮:“去叫寿筵的厨子们出来见礼。”
果然曼娘、欧员外、孙横三人走了出来见礼。
其余两人还好,曼娘直叫在座诸人眼前一亮。
她身着一身杏黄色袄裙,明黄色褙子,越发衬托得皮肤白皙,许是为着方便做菜因而将头发绾成利落的双蝶髻,不着钗环,却如九月秋桂暗香袭人。
“今日之菜肴别有风味,你们也用心了。”何知府兴致勃勃道。
三人道“不敢当”,孙横则又道:“我们二人不过辅佐,这最大的功劳还是恒娘子的。”
曼娘心里警铃大作,这孙横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又怎么会这般好心?她忙补充道:“孙老板客气,这是我们三人齐心协力所做。”
何知府笑道:“你们一个赛一个的谦逊,倒是难得。”
姬老大人又问了几句话:“煎白肠里头鲜美异常,这是为何?”
曼娘老老实实答道:“ 是加了些野生菌菇,是以滋味美妙。”
不多久,何知府便赏了一笔赏钱,命三人告退。
欧员外乐呵呵数着赏钱:“这钱可不在数目多少,最难得的是官府的荣耀,有这笔钱,我们欧家一年的生意可是不愁了!”
他没想到自己傻人有傻福,居然误打误撞进了前三,还能办这场秋社祭。
又仔细一想,自己今日能有这么大的面子,还不是托了恒家的福?因而数出一吊钱郑重交给曼娘:“恒娘子,我不过是个干活的,多亏你主持大家我们才能有这体面哩!”
曼娘在这几天相处中发现欧老板为人傻呵呵的,并不是个坏心眼的,因而也对他有些好感,当即摆摆手:“这是欧老板应得的。”
孙横也跟着客气:“多亏恒娘子。”
曼娘心里嘀咕,这人先前处处刁难,又暗中推了别人来使坏,怎的这回又性情大变?
因而她不过淡淡敷衍几句,就离孙横远远的。
等宴席散去,曼娘随着丫鬟出了官府,恒家夫妇早在街边翘首以盼。
见女儿过来,忙喜滋滋迎上去,一个问:“可是累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