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干外皮略有些柔韧,咬开后内里绵软,每一个孔隙里都吸满肉卤汁的咸香。
越嚼越香。
人群里林大厨忙得不可开交。
他额头上沁出一层汗,示意茶饭量酒博士接过自己手里的碗勺,又回后厨继续劳作。
心里却格外舒畅,酒楼里来用餐的客人一天多似一天。
除了从孙家酒楼重新夺回来的老客人,还有慕名而来的外地客商、行船路过凑热闹的旅人,
甚至还有不少本地人,一问,便是“家里从远地来了客,指明要吃你家饭菜。”
酒楼里所有的大厨都忙得脚不沾地,可他们心里各个都美滋滋的。
谁能想到,自己家大娘子在短短十天之内就能将恒家酒楼扭亏为盈呢?
酒楼里,恒老爷和恒夫人齐齐点点头,眼睛因为欣喜而亮晶晶:“曼儿,不成想你这般能干!”
曼娘一笑:“爹,娘,还未到一月之期呢。”
她有自己的打算:“如今酒楼生意太好,我想再开一家恒家路菜脚店如何?就单在码头附近,好不与酒楼生意混杂。”
“这……”恒老爷做生意讲究谨慎稳妥,一时迟疑。
曼娘见他迟疑,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递过去:“爹,这是我们约定的百两盈利。”
“怎么?这就一百两了?”恒老爷接过银票,手都有些颤抖。恒夫人更是惊讶得瞪大眼睛:“这可……才十天啊!”
当初曼娘立下了一月之内盈利一百两的军令状,谁知才过了十天她便拿出了一百两银票。
“爹,娘,我既然十天之内能完成赌约,那么说明我并不是夸夸其谈好高骛远之人。再者。”曼娘拿出账册努力说服爹娘,“女儿早算过,这几天码头上的路菜盈利每日八两,而开一家路菜脚店不过耗费百十两银子,也就是说不过一月便能收回成本。”
恒老爷沉吟起来,恒夫人却有些迟疑:“打理酒楼还算体面,筹谋个脚店便有失大家闺秀的风范……”
她先前被曼娘说服,同意了让她打理家产好不至于今后被夫婿蒙蔽,可这扩大生意嘛……
“好,你要开便开。”恒老爷却下了决心,反来说服恒夫人,“绣容,女儿能干的名声传出去,没本事的男子便不敢来应征,也好帮我们选女婿。”
还是爹爹明白怎么说服娘,曼娘悄悄冲爹眨了眨眼睛。
恒夫人果然被说服,还主动张罗起来:“上回说了要族人过来,我和你爹筛了几个人,你瞧着如何?”说着便将那些备选人姓名一一念出来。
曼娘仔细回想着前世在自己家陷入困境时帮助自己的族人,想起五堂伯、十六堂兄,九堂姑这几个人必然要重用,其余的人安排做些杂活便是。
恒鸿厚也给女儿出主意:“若是人手还不够,任由你从恒家其他生意上调过来。”
大娘子要调人往恒家酒楼去的消息瞬间就传遍了恒家大大小小的铺子,包括殷晗昱所在的米铺。
伙计们向晚时下了临街的门板,回到自个住的院子里纷纷议论起来:
“听说招账房的就比赛打算盘,招洗菜的就比赛洗菜,招有厨艺的要看谁做事耐心”
“谁不想去大娘子麾下呢?原来留在酒楼的二厨们各个都涨了薪俸,还时不时有打赏下来。”
不过还是有人抬杠:“哼,鼠目寸光!大娘子迟早要嫁人生子,以后还不得将手里生意乖乖儿交给姑爷?”
屋里安静下来,那人得意环视周围:“到时候大娘子的心腹姑爷还会用吗?哼。”
立刻有人辩驳:“听说大娘子十天就让酒楼扭亏为盈,那么能干的人岂会任由姑爷欺侮自己手下人?”
“就是,再说了,说不定干得好还会被她招做女婿呢!”二麻子在里头斜插一杆,挤眉弄眼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闭嘴!”一声厉呵传来。
殷晗昱站在门口横眉竖起,正冷冷瞧着他。
二麻子不由自主缩了缩肩,可想到这位平日里别人奚落也不还嘴,便还要嘴硬:“怎的,大娘子便成了你的不成?”
殷晗昱不语,只将手里一杆酸枝木秤杆斜斜别过来,正按在他肩头。
那秤杆被他用的如刀如剑,一股无形的威压逼了过来。
二麻子终于害了怕,一叠声求饶起来。
殷晗昱才将手里的秤杆放下,大步走了出去。
伙计们面面相觑:“这人平日里跟个面人儿一样,怎么挖苦都只听着,怎么这回动了怒?”
第十一章 姜豉肉丁馒头
“姑爷,”一位小厮殷勤上前,“大娘子说炖了石首玉叶羹,请姑爷今儿务必回府。”
大娘子?殷晗昱心里忽得一紧。
原来曼娘嫁给了他么?即使在梦里,殷晗昱都能感觉到自己心里喷薄而出的喜悦。
梦里那个自己却摆摆手:“阳浦江水涨冲垮了下头庄子上的稻田,我须得去看一趟,今晚不回去了。”
殷晗昱无声嘶吼:答应他啊!
他真想跟着去见曼娘一面,哪怕是在梦里。
小厮的笑容僵在脸上:“姑爷,大娘子日夜等着您,您十天倒有八天在外头……”
“岳丈将家里的生意都交给我了,我若是从此沉迷于温柔乡不好好干出个样儿来,岂能对得起他老人家和曼娘?”梦里的自己神色冷峻,只不过上马后还是踯躅了一瞬,吩咐下人,“大娘子喜欢甜杏巷口的秋千稠糖葫芦,你买些回来给她,代我赔罪。”
殷晗昱再次挣扎着从梦里醒来。
他满头汗珠,神色迷茫,心里一阵绞痛。
翌日等招呼诸人报名选拔的掌柜一过来,殷晗昱就举起了手:“我去。”
初冬清晨的阳浦江码头全然不似白日里人来人往,只有几只鹭鸟展翅而过。
一艘舟船前,曼娘将一篮子路菜递了过去:“多谢公子入股,等半年后我必将分红送到。”
“好。那便等着你的银钱了。”牧倾酒示意小厮接过篮子,大踏步上了船。
等船启程,河岸渐行渐远后礼师爷才幽幽叹了口气:“原本说好的她拿钱投靠怎的变成了出钱入股……”
筹备好了钱粮出发前夕,恒娘子寻了来,巧舌如簧,居然说服了王爷出钱入股她的生意。
牧倾酒笑了起来,灿若晨星:“平白受人钱财你就不怕言官弹劾?”
“谁个能查出来?”礼师爷心疼不已。每一分从账上出去的钱都是他的命根子!
可木已成舟也无法再改,自己家那位王爷更是言出必行的性子,礼师爷只好去翻动那篮子,酸溜溜将一块姜豉肉丁馒头送进口中:“这馒头可值五百两呢!”
却在入口那一瞬瞪大了眼睛。
肉丁鲜嫩,姜豉咸香。礼师爷旋即细细品味了起来,一个馒头下肚改了口风:“还是王爷高瞻远瞩。以恒娘子这手艺,半年后的分红当真可期。”
正待伸手要去拿下一个馒头,却被王爷施施然拿走。
“哎王爷……万事好商量,王爷!王爷您等等啊!”
曼娘瞧着逐渐远走的商船松了口气,恒家并不缺这五百两,可唯有这个法子能将牧王爷与恒家捆绑起来。
“那位公子可真是生得好。”金桔由衷赞叹。
樱桃撇撇嘴:“花木瓜空好看!”她到底还是偏向殷小哥。
瓜农们为卖个高价,就在木瓜上贴上剪纸花纹,阳光遮蔽下长出纹路,极为美丽却无法食用,是以大宋百姓们喜欢嘲讽徒有其表的美貌为花木瓜。
曼娘摇摇头,笑道:“且去看看恒家路菜脚店设在哪里好。”
码头上多是货仓船基,曼娘寻来寻去才寻到一处临河库房,带着一个极大的院落,简单改造下便可开店。
随库房还赠送一艘船,曼娘也留下了,她盘算着倘若今后遇上生意冷清些的淡季,就让伙计们划着船往上下游去兜售恒家路菜。
等曼娘在中人前头定下契归家,恒老爷正与几位恒家亲眷在家等她:“曼儿,原先定好来家里帮忙的几位亲眷正好安置一二。”
曼娘直起身子笑着向那些亲眷们问好。一眼就瞥见了其中的五堂伯恒鸿勇、九堂姑恒宝髻。
前世这两人在恒家落难后还好心肠帮了曼娘一把,五堂伯在族亲唾弃时帮恒家二老下葬,九堂姑则在曼娘返乡祭拜时好心收留她住下,还悄悄儿往她包裹了塞了几两碎银子。
几两碎银子那是乡下妇人半辈子的积蓄。
此时九堂姑还只是个寡居大归的妇人,五堂伯也只是个老实巴交的赶车人。
曼娘便笑着给诸亲族们分配活计:“我这里除了恒家酒楼,还马上就要在江边开一家路菜店专卖路菜,酒楼繁华些,路菜店却简陋粗鄙杂务多,诸位想去哪里随意,只一遭,既来了我店里做事少不得要跟旁人一样,不然我也不好管下头的人。”
恒家酒楼红火诸人是看在眼里的,去那里自然俸薪不低,又在最繁华的街市,说出去也体面。自然各个要往恒家酒楼去,唯独五堂伯和九堂姑要去路菜铺子。
五堂伯道:“我这人唯独能出个苦力,不像旁人能写会算的,我就去路菜铺子。”
九堂姑则道:“我也无甚可取之处,我便也去路菜铺子那边给侄女帮忙。”
曼娘点点头,这样也好,她以后提拔起两人来,才不会被其余亲戚眼红报复。
敲定了诸人,便交给管家恒福将他们引荐到酒楼各司其职。
恒老爷这才又问起女儿:“曼娘,听下头人报,你令人在下头几个乡里收生猪?”
“我和你爹原想着放手由你经营酒楼不当多干涉,可这酒楼里哪用得着这许多生猪?再者,听说你在个庄子里建了许多库房?”恒夫人蹙起眉头。
曼娘抬头:“爹爹,娘,我们恒家路菜生意如今这般好,你们说大约多久会有酒楼效仿?”
恒家夫妇对视一眼,恒老爷微微多了些焦灼:“这……也就一月左右。”
“恒家路菜若要做大,便要琢磨一个只有我们能做的路菜,不然定然出现孙家那样抄袭我们菜品的店家。”
说到这里恒老爷已经隐约明白:“莫非,你要拿生猪做路菜?”
“对!”曼娘笃定点头,“二老可知道肉鲊?”
如今市面上羊肉贵,猪肉贱,猪肉贱是有原因的,一股骚膻味道,也只有平民百姓才会食用。
曼娘从前的离奇经历让她知道如何怯除腥膻滋味烹饪猪肉,也让她知道了一种炮制猪肉使之能长期保存的法子。
“自然知道。”恒夫人嘀咕道,“前几天你不是做了道羊腿肉鲊吗?”
曼娘便与爹娘解释个分明:“我学会一种做法能比肉鲊保存得时间更久些,多的话能到三五年不坏。”
“啊?!”二老长大了嘴巴不可置信。
“您二老便瞧着吧。”曼娘神秘一笑。
等生猪收来,曼娘便邀二老往庄子上库房里去。
她利落将猪后腿全部抹上一层粗盐粒,而后压制上厚石板,直到挤尽血水后才再次上盐,又说与爹娘:“这肉鲊要反复抹盐一个月。”
再之后便放入阴凉地晾挂发酵,那些库房里早就为晾晒建好架子木梁。
恒老爷还有些迟疑:“这般生肉,也不熏蒸,会不会坏掉?”
曼娘摇摇头:“如今已经初冬,慢慢儿凉了,等再过五个月正好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