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又一秒,走得极慢……
“病人又不行了。”
“快,抢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明明是有了好转的呀。看来是回光返照……”
“唉,也是可怜,听说是个法医,处置人质不当,造成了事故,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医生护士们正在忙碌着抢救,时雍整个人迷迷噔噔,不知何时,有人推门。脚步声重叠,好多人在她的耳边说话,嗡嗡作响,有些话入了耳,有一些却没有。但时雍听到的,与那一世经历的一模一样。
“人质死了。”
“歹徒也快不行了,隔壁正在抢救……”
“就今天了。”
“这真的是同归于尽了。”
“三条人命。”
“那个墨家九号古董店你听说了吗?也是个邪门儿的地方,出了好多事呢……”
时雍意识沉沉浮浮,觉得自己在他们的眼睛里,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可是她的灵台却有刹那的清明。
这分明就是她那一世穿越前所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她回来了,却没有改变任何东西,就像是时空轮转,电视剧按回放一般,将她上一世的经历又重新再来一遍……
她就要死了。
时雍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心下却莫名恐慌。若是她再次穿越,那邪君——此时身在她隔壁抢救室的那个歹徒,是不是会同她一样,再次踏入那个时空?
也就是说,什么都不会改变。
难道他们又要陷入另一个同样的循环?
时雍身子想动,想要挣扎,她的手指想抓扯被单,引起注意。她还想说话,想告诉医生护士和同事们,救活歹徒,一定要救活那个歹徒。
可惜,她什么也喊不出来,更不会动……
头上戴着呼吸机的女病人,停止了呼吸。
咚!时钟上三线重合。
心电监测仪,变成一条直线。
时针、分针、秒针,合而为一。
……
帝陵。
长明灯忽闪忽闪,被鲜血染红的镜面突然透出一道刺目的幽光,猛烈地乍现,仿佛带着巨大的能量,刹那间割裂了空气,直直刺向刘阿拾。
宋阿拾身子颤抖一下,如同被人狠狠推开般踉跄两步,身子落叶般软倒在地上,瞬间昏厥过去。
与此同时,那面镜子也脱离了她的手,被抛向半空……
“镜子!”
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
事发突然,众人稍一怔愣,待反应过来便齐齐扑过去,要接住那面镜子。
但见一条黑影闪过,猛地腾空而起,将镜子稳稳叼在嘴里,然后重重摔落在地……
“大黑!”
赵胤低吼一声,眼睁睁看着大黑叼着镜子落下,蹲趴在地,然后咳嗽般呕吐一下。
咳!
咳!
狗咳得声音和人极为类似。
但见大黑低头咳嗽两声,一股浓浓的鲜血便从狗嘴里吐了出来,喷溅在桃子镜的表面。
众人激动地喊着大黑的名字,大黑却没有抬头,好像没有听到一般,不理会大家的叫喊,一直咳嗽着,仿佛要耗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不停地呕血,然后将一团团带着浓重腥气的血污,糊满镜子,让镜子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然后,大黑鼻子凑近嗅了嗅,慢慢地起身,佝偻着老态龙钟的身子,绕过赵胤朝它敞开的怀抱,走向躺在一边的宋阿拾。
赵胤眼瞳微缩。猛地掉头望去。
大黑没有看任何人,蹒跚着走向宋阿拾,靠近她的身边时,低头用嘴拱了拱她,然后便乖顺地趴卧下来,头靠在她的怀里,舌尖温柔地舔舐着它的主人,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狗血从嘴里渗出,染红了宋阿拾身上白色的裘氅,众人震惊的看着一人一狗,许久没有动弹。
时间仿佛凝结在了这一刻。
“阿弥陀佛!”
觉远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石室里格外凝重。
“狗眼识灵,大黑认主。”
有人惊喜地问:“是不是王妃回来了!?”
前阵子大黑防着宋阿拾,从不肯亲近,这会子却愿意躺到她的身边——
众人屏紧呼吸。
墓室里安静无声,寂静得宛若死境。
那面镜子也回复了平静,没有再发出半分光丝。所有人的视线都望着墓室中间的一人一狗,长明灯的光晕笼罩着众人,将空间凝结。
大黑眼睛渐渐合下,蜷缩一团,神情平静,没有一丝离世的悲伤。
其实,世间还有一种传说。
黑狗之血,可以避邪。
“大黑最终把生命奉献给了它的信仰——此生的主人。对抗了强大的时空神祗,创造了史诗极的神话。”
这段话,被刻在了雍人园“黑煞墓”的石碑上,由时雍口述,赵胤亲手书写。
他们把大黑葬在了时雍墓前。
让它永永远远,可以和它的主人在一起。
再不分离。
……
“大黑,来吃肉肉了。”
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来,废园里树木摆动,时雍眯起眼睛,仿佛看到大黑从林中奔跑而来,浑身的毛发沾满了毛刺子。
从小小的一只狗,变成大大的一只狗,吐着长长的舌头,带着浅浅的微笑,日渐威武。
“今天带了许多你喜欢的。快些来!”
“别皮了。瞧瞧你身上……这脏得呀……”
“哈哈哈哈,别跑了,我追不上你。”
雍人园里的欢天笑语,仿佛隔着时空的另一端。
时雍想,大黑肯定在哪个平行时空里,吃着肉,啃着骨头,正与她逗趣撒欢。
一缕缕青烟从雍人园的墓前升起,袅袅而上,隆冬的废园,时雍和赵胤带着两个孩子,给大黑带来他喜欢的香肉,还有一些纸扎的山鸡、野兔、以及各种颜色美丽的鹦鹉,烧在墓前的瓦盆里。
这些都是大黑喜欢的。
“阿娘。”苌言蹲着身子,整齐着纸做的鹦鹉,“大黑为什么会喜欢鹦鹉呀?”
时雍含笑看着她,摸了摸孩子的头。
“这个故事有点长,苌言要听吗?”
“要,苌言要听大黑的故事。”
瓦盆里的火苗忽地蹿起,纸扎的鹦鹉被烈火吞噬,时雍看一眼,自顾自地笑。
“那一年,阿娘刚认识你阿爹,带着大黑去无乩馆……”
苌言歪着头,认真地听着。
周围没有一点声音。
数年光阴,却像经历了三生三世,一帧一帧的画面,看似不经易,却早已铭刻在记忆里。
“阿娘啊,你哭哭了?”
雪落下,仿佛有狗吠的声音。
黑煞墓前的人,静止成了一幅画。
……
来年阳春三月,北狄大妃陈红玉携幼子回娘家,带来的礼品如同她出嫁那日,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护送的侍卫更是浩浩荡荡,绵延数里,引来京中百姓驻足观看。
这是两国关系回暖的消息。
由乌尔格引发的战事,终是平息了。
接到京中消息那天,时雍和赵胤正带着两个孩子在天寿山皇陵祭祖上坟。
待到清明祭祖后,他们一家便要返回锦城府了。这一走,再相见又不知何年何月。下山的时候,二人顺便去了井庐,准备接上宝音和陈岚,一道回京小聚几日。
井庐仍是那般模样,没有丝毫的改变。
时雍和赵胤到达的时候,刚过晌午,太阳照在头顶,暖烘烘的,令人昏昏欲睡。素玉说陈岚和宝音都在午睡,让他二人稍事休息。
午睡是两位公主的习惯,时雍笑着应了,带两个孩子进去。
素玉仍是将他们安排在西厢房。
时雍也喜欢这里,因为厢房外面有一块菜地,这个季节恰是蔬菜茂盛生长的时候,菜地里绿油油一片,间或夹杂些野花,好不怡人。
赵胤带两个孩子回房歇息,时雍睡不着,一个人步行出来,在菜园里慢慢走动……
周围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时雍望着高远的天空,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慢慢双手合十。
没有人知道她祈祷什么,但见她脸上宁静平和。
咚!
一道破空声呼啸而来,夹着泥沙,砸在时雍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