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徐徐飘落,仿佛将天地冻结成一幅静止的画。
山海关巍峨的城楼,耸立在飞雪中,望着画面上的一行飞骑渐渐远去。
仿佛已看尽了千年,万年的故事……
……
天寿山。
大雪未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干净如洗。
在赵胤发出十天干首领印鉴的第三天,身在正定府的戊一最先赶到天寿山。紧接着,大宁的癸一回来了,再接着是己一庚一壬一癸一,最后差的只剩一块丙字令。
这一等,等了大半个月。
赵胤带着杨斐、白执,驮着大黑迎着风雪入山的时候,所有人都等在帝陵门口。陈岚带着身子刚刚好转的宝音、宋阿拾,领着苌言和临川,同甲一、谢放等人都在。
每个人目光都齐齐落在赵胤的身上,一一捕捉过去,各有不同。
“阿爹!”
待赵胤下马,苌言便扑过来抱住父王的腿,低低地恳求。
“你一定要把阿娘找回来,好不好?”
小丫头似懂非懂,眼神十分抓心。
“好。”赵胤捏捏女儿的肩膀,替她掖了掖斗篷,“苌言乖乖在外面等着。阿爹很快就带着阿娘回来。”
“嗯。”
苌言重重点头,眼神里充满了信任。
赵胤却不忍看孩子的眼神。
世事未知,他怕教苌言失望。
……
“时辰到!启陵——”
帝陵前的广场上摆放着祭台,鞭炮鸣动,激得飞灰漫天,碎屑与天际的飞雪混杂一起,一股沧桑感让心脏阵阵泛寒。
赵胤带着众人有序地进入帝陵。
大黑默默地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从山海关回来,这一路的追逐,大黑看上去好似也憔悴了许多。
“合陵!”
待人都进去,甲一便是一声呵令。
只有赵胤和几个近卫,以及十天干得以入陵,两位公主皆在外面等候。
唯一的例外是觉远,以及宋阿拾。
她今日难得的精心打扮了一番,薄施脂粉,簇新长裙,身上披了一件雪白的狐皮大氅,衬得她皮肤较往日更为白皙,一张脸在长明灯幽幽的光线下,宛若游魂。
“请令!”
除了已放入石槽的甲字令,其余九块玉令由十天干九大卫侍长一一棒在托盘里。
“放乙字令!”
帝陵主墓室前,光线幽暗,气氛压抑而低沉。
“放丙字令!”
每喊一声,相应的令牌便被放入石槽,甲一镇定自若地指挥着,心下却跳得怦怦作响,宛若擂鼓一般。
“放癸字令!”
至此,十个玉令齐齐整整放入了十根圆柱上的壁龛里——
轰!
一阵剧烈的机刮声响起,众人齐齐睁大眼睛,看了过去。
这是何等震憾的场面!
这是何等奇妙的机关!
只见隔着水银河的那一端,主墓室的石门在机括的带动下徐徐开启,一块吊板慢慢浮了出来,托着帝后那一口精雕的棺椁,徐徐上升。
“跪!”
众人齐齐跪下,大气都不敢出。
棺椁被巨大的牵引力一点一点托到面前,待耳边的机括声停下时,已运行到众人的面前,就在水银深沟上,由粗硕的铁链悬挂,垂直放在吊板上,乍一看,仿佛悬空一般。
这简直是鬼斧神工的设计。
甲一看着密封的棺椁,回头看看觉远,又看看赵胤。
“请令!”
十天干令牌都已经嵌在了石龛里,如今放置棺椁的吊板上亦有一个铁槽——
很明显,需要的是十天干首领印鉴。
赵胤对着棺椁慢慢跪下,重重磕上三个响头。
“父亲,母亲,请恕儿子不孝。”
他徐徐起身,将首领玉印慢慢放置其中——
嘭!
巨大的轰鸣声后,那吊板落到地上,发出咚地巨响。
棺椁落地,徐徐从中开启——
众人倒吸了一口气。
棺中男女的面目栩栩如生,平静安详,如同熟睡一般,那把桃木镜就握在懿初皇后的手心。夜明珠的光芒映着懿初皇后的鲜活面容,好像带着笑,让每个人都能在那笑容里被治愈被感染……
“阿弥陀佛。”
觉远一声佛话喊罢,看着棺椁中的一个檀木匣子,眼眶突然湿润。
“王爷,那匣子里是先帝留给你的东西。”
赵胤看着觉远的神情,低头凝视片刻那个匣子,慢慢取出来。
没有上锁,里头是一道明亮的圣旨。
“朕自登基以来,省刑减赋、好贤求治、抚定内外,事必躬亲,功过不论,但使大晏国运昌隆,百姓丰衣足食,自恃无愧于天地祖先……唯有一事,挂怀于心,至死难恕。吾儿阿胤,自幼天资聪慧,品性端方,皆信命世之才,抱将相之具,却因惧于国运有亏,从小养在甲一身侧,未喊一生父皇。朕愧对幼子,愧对皇后。”
又道:“宗室嫡子,干系江山承继,若来日须为吾儿正名,兹恪遵此诏,谨告天地、宗庙、社稷,令其认祖归宗。”
又补录:“吾儿赵胤,取名胤,意为赵家的后裔、子嗣也。而抱养之子,取名焕,意为天换之子,命运使然也。”
圣旨上还写了一些旁的话,大多是先帝对先皇后的悔意。只不知,先皇后故去前,可曾看过圣旨,知晓这桩隐情。
然而,命运多有捉弄,春秋一梦,无非生死。
谁能想到,一个令天下臣民仰视敬望的一代圣主,会在陵里藏了这样一桩绝密的亏心事?
“陛下,娘娘……”
甲一跪倒在地,双手扶着棺椁,已是痛哭出声,其他人受其感染,也默默地红了眼睛,便是觉远也闭上了眼睛,低低念着经文……
“大师,时辰到了吧?”
宋阿拾幽幽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众人呼吸一紧,却见她已站在了棺椁旁边,仿佛用尽用力般,深深吸一口气,伸手抓住了一把桃木镜。
“镜通阴阳,姑娘慎用。”
觉远突然睁开眼睛,看着宋阿拾,目光炯炯,慈眉微蹙,那模样仿佛是上苍在怜悯受苦的世人。
“宋姑娘可是想好了——”
宋阿拾看着他微微一笑,慢慢行了个礼。
“多谢大师那日的指点。小女子已见过生母,知晓身世,还了旧债,看到了最好的结局,这一世尘缘已了,是时候去寻找真正的自我了……”
觉远看着她,淡淡一叹。
“镜通阴阳,却未必尽如人意。”
“大师,小女子此生无憾。来生,还有人等我。”
旁边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赵胤却想起那天,这女子到他房里,先是激得他暴怒,然后再求她成全时说的话——同时雍一样,她离去这些年,其实已有另一番际遇,于这一生,她已经没有遗憾,只想速速回去。
“此生多谢诸位看顾,再会……”
宋阿拾双手抬起,端端正正地朝众人行一个礼,突然拿起桃木镜,在众目睽瞪之下抽开了剑柄——侍卫们这时才发现,原来桃木镜的镜柄里是一把暗藏的锋利小刀。
宋阿拾速度很快,好像事先演练过千遍万遍一般,动作利索地抽出利刃,毫不留情地割向手指……
恰是无名指节。
鲜血一下子涌出,刺得人眼眸发胀。
众人惊呼,“宋姑娘!”
宋阿拾微微一笑,阖上眼睛。
滴嗒。
滴嗒。
鲜血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滴在桃木镜上,晕染出朵朵嫣红,如同半开未开的梅花……
……
滴嗒。
滴嗒。
输液管里的液体慢慢地滴下来。
一滴、两滴,时雍明明听不见那声音,那滴落的声音却仿佛敲在心里。
她视线朦胧地看着那时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