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线两侧的树影飞速后退,拉成模糊的线。
两个人相处的画面,播放片一样,一帧祯在脑子里回放。
出租车司机几次欲言又止想要搭话,但看了眼后视镜,靠着椅背的少年侧头看着窗外,年纪虽是不大,但整个气质却沉静冷淡的叫人张不开口。
放弃了畅聊的心思,司机专注看向前面的路,随手打开电台,此时正放着歌。
一瞬间,低沉的男音飘荡在整个车内。
【苦海沉沦不显人间,却还想念你的敷衍,愁更愁】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细细小小的。
相处的回忆,特别是两个人的独处,其实并不多。
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到棠浅,他的心就变得尤为柔软酸涩,一辈子都没这么酸涩过。
大概许多人的年少时,都有过这样无疾而终的求不得。
他也不例外。
电台里的歌不知不觉唱到尾声。
【一碗苦情敬不走,一碗断肠敬不留,不奢求】
人总要往好的方向看。
至少,母亲的病得到及时救治,现在好好的。
有什么能比健康更重要?
这都是因为棠浅的帮助。
蒋知安知道也明白。
月亮的确不属于他,但在那段时间,照亮过他。
*
季柏鸣找人找了一整天,当安排的人查出,棠浅的行程是去了车站,以及知晓目的地之后,他毫不停歇,连夜开车前往。
看来,她是回到了曾经生活的地方。
幸而在知道棠家对小竹竿到底是什么样后,他对她的以前多有了解,具体住址也知晓。
数百公里,前面五个多小时,路段还很好走,但等过了小镇往大山里开,还是深夜的情况下,路况简直惨不忍睹。
没办法继续往前了。
空荡荡杳无人烟的荒野,只能在车上短暂休息。
是他太着急了。
从小养尊处优,事事只需要吩咐即可,这还是季柏鸣第一次连夜开这么远的车。
明知道她去了哪,也知道多半不会有事。
但心口就是紧紧高悬,似乎只有当面见到人,才能真正得到抚慰,安定下来。
季柏鸣看了眼时间,将近凌晨三点。
困倦乏累,迷糊间,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小竹竿怎么就一直关机呢?
她回来这两天在做什么?
有那样的家人,她却从没在他面前表露过委屈。
而突然回到老家,是不是偷偷躲起来一个人在难过?
快要睡着的时候,就像是做梦,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画面。
小竹竿纤瘦的身体蜷成一团,抱膝缩在墙角,有月亮照进来,她抬起头。
眼睛冒着水光,乌黑盈盈地望过来,唇角抿着,倔强又可怜的模样。
心口像是被绵密的针扎了一下。
季柏鸣瞬间清醒,睡意全无。
明知道她现在很可能正睡得沉沉,他还是止不住的担忧、心疼。
睡不着,季柏鸣索性坐起身,将车窗半开,点燃一支烟,火光猩红。
他很少抽烟。
因为生来顺遂什么都有,所以很少有愁闷的时刻。
揉揉眉心,他其实大概知道小竹竿的想法。
虽然相处这么久以来,有帮助她和棠家撇清关系的情谊在,也有时常一起去看爷爷的催化升温,不说两个人已经到亲密无间那步,至少,他该是她觉得可以依靠的人。
但她大抵是害怕。
总维持着懂事省心,唯恐那些脆弱或者负面泄露出来,会给他人带来麻烦。
或者,她是害怕被讨厌、被嫌弃。
棠家那帮人也许会,可他怎么会讨厌嫌弃?
光是想一想她受过的那些委屈,他就恨不能拿出所有去填补。
她不用那样克制谨慎,她就该是无忧无虑的,哪怕任性妄为也不要紧。
就像校庆那晚,焰火腾空,小竹竿是少有的欢呼雀跃。
她就该是那样肆无忌惮地大笑,眉眼弯弯的模样。
季柏鸣越想,越是泛起焦灼。
明明也没分别几天,却非常想念。
很想见她。
想立刻出现在她面前。
*
棠浅这几天依旧住在吴婶家里,实在是太忙了,天又冷。
忙完回来,有现成的火盆还有热水热饭,方便许多。
清早,整个头都捂在被子里呼呼大睡的棠浅依稀听见外面有说话声。
她翻了个身,摸索出手机眯着看了眼时间,还早,不到七点。
再打个盹,十分钟,十分钟就够了。
她又把头整个缩回到被子里。
很快,敲门声响,轻轻叩了几下。
如果不是已经醒来,恐怕都能忽略这礼貌又克制的声响。
吴叔吴婶为人热情,而且干惯农活的人手脚重,不可能是他们。
上面城镇来的人?建学校的流程是不是有眉目了?
棠浅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
手忙脚乱套了件外衣,踩着拖鞋就跑去开门,唰一下拉开。
等看清,棠浅瞳孔微张,愣住了。
下一秒,站在跟前的英俊男人外套一抄,一把将她裹进怀里,紧紧抱住。
棠浅还怔怔的,想揉下眼睛,或者掐自己一下,看是不是睡糊涂了,还在做梦。
不然怎么可能在这看到季柏鸣呢?
然而对方抱得太用力,她别说抬手,连动一下都困难。
手臂紧箍的力道是真实的,怀里暖融融的温度也是真实的,还有对方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乌木沉香的味道。
这不是做梦,他真的来了。
棠浅觉得惊奇。
这种交通不便的大山,他是怎么来的?来做什么?
努力抬起头,季柏鸣正好松开一些力道,正撞进他低下来的眼眸。
里面满是红血丝。
向来讲究的人,白皙清朗的下巴上,居然冒出了浅浅的青色胡茬。
棠浅心念一动,问道,“你一个人开车过来的?”
季柏鸣躬腰,像是疲惫至极,下巴靠在她肩上,闷闷嗯了一声。
十几个小时车程,看他的样子,多半没有休息。
棠浅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上一世她毫无保留带着期望,希望能得到关心和在意,但来自亲人的三年磋磨,实在是叫她怕了。
根本不敢奢想,还有人能连夜长途跋涉地过来找她。
“是不是因为联系不上,担心我?”棠浅看到他憔悴的样子,抬手想要回抱,还没等碰到腰,就瞥见吴婶端着个脸盆站在那看傻了眼,连牙膏沫掉在身前都没发现。
棠浅像极了早恋被抓现行的好学生,慌得又连忙想把人一把给推开。
然而一推,没推动,反而季柏鸣手臂收的愈紧,根本无力抵抗。
“让我再抱会。”他声音有点哑。
棠浅脸颊发烫,也不敢再看吴婶,脑袋往他颈窝一幢,鸵鸟一样埋起来。
直到坐在一起吃早餐的时候,她脸上的红晕都还没散开,眼神游移,不知道该怎么跟吴叔吴婶说。
季柏鸣倒是一脸坦然,在两双审视的目光下,自若地吃着早餐,甚至吃得还有点急。
毕竟有十多个小时没能好好吃口热的了。
棠浅见他这样,心口就像被一只大手轻掐了一把,涌出丝丝饱胀酸涩,更多的,还是暖意。
她去过季宅,季柏鸣爷爷那边也去过很多次,对他们的日常生活算是窥见一斑。
吃住行的规格标准都很高,那并非刻意,而是长久以来的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