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睛细看,不是他与沈清漪的定情之物又是什么?
“宋棠,你……”
斥责的话想要出口,裴昭又一次被宋棠塞过来一团帕子堵住嘴。
他逼视宋棠,却因身体已是强弩之末而全无气势。
裴昭怎敢相信眼前的人背叛他至此?
她在他面前那样多小意温柔,那样多甜言蜜语,竟然都是假的。
竟全都是假的,而他刚刚还在想着,是他对不起她……
宋棠冷声道:“陛下耐心些,臣妾没有说完呢。”
“待陛下听罢这一桩桩一件件后,自不会再想要求得臣妾原谅了,想来也是无憾的。”
裴昭一个字都不想再听。
他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宋棠面目全非。
今时今日才发觉他从未看清楚过她。
这样一个人。
这样一个人,他还以为她是真的爱他至死方休,以为她待他一腔真心。
事实上,却是他被宋棠玩弄于股掌之间?
裴昭看着她俯下身,便感觉似有一条冰冷的毒蛇靠近。
她的视线落在他脸上。
裴昭便感觉那毒蛇缠住他,勒住他的脖子,叫他无法呼吸,叫他挣扎不能。
怎会如此?
痛楚一阵阵袭来,像不摧心剖肝不罢休,裴昭一双眼变得赤红。
宋棠只是俯身摁住裴昭的手臂,离裴昭很近,说:“不必为陛下侍寝,实则是臣妾觉得最舒坦的一件事了。若侍寝臣妾便得学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到底恶心得厉害。”
“陛下对不能敦伦的自己应当也是厌恶的。”
“所以有一阵子,甚至主动服用一些烈性药物,是不是?”
“臣妾对那会儿的陛下实在佩服得紧。”
“于是,徐贵仪得宠,孙宝林得宠,直至陛下身体亏空倒下,不得不收敛,陛下终于愿意面对现实,放弃这事。可惜,沈清漪看着这样不停宠爱新人的陛下,伤心不已。一伤心便昏头,一昏头,便犯傻。”
“冷宫那件事,虽非出自臣妾之手,但确为有人设计陷害沈清漪。”
“可惜,陛下不信她,乃至对她生出厌烦之心。”
“其后种种,也是陛下一步步将沈清漪推入绝望深渊。”
“但陛下从来不认为自己有错。”
“在陛下的眼里、心里,最在意的,也从来都是陛下自己。”宋棠手指抚上裴昭的眉眼,若此刻有人进来,瞧见这样的一幕,该以为两个人正在说些亲密之语。
裴昭说不出话,但胸膛不停起伏,显见情绪不平。
宋棠道:“陛下不喜有妃嫔在后宫生事,总盼着妃嫔们个个安分守己,乖巧懂事。”
“可是陛下,如果后宫没有妃嫔,自然也就不会有人生事了。”
“陛下若一心一意待沈清漪,事情如何会变成这样呢?”
“她是个有贼心但没贼胆的人。陛下宠爱臣妾,沈清漪在乎陛下,是以不喜臣妾,可要说出手谋害臣妾,她还没有那个手段。只是,有时候,臣妾也认为,陛下同沈清漪是极为相配的。”
“至少,在毫不犹豫牺牲臣妾为你们的感情铺路之时,你们再默契不过。”
“对不对?”
“臣妾过去对陛下是有恨的,可如今,沈清漪被陛下亲手逼死,陛下也已变成这般模样,那些恨意也所剩无几。今日的臣妾,且盼着往后的新生活。陛下便安心去罢,臣妾总还得活个几十年才好下去的。”
“毕竟臣妾才二十岁。”
“寻个如意郎君,如胶似漆,再生得几个孩子,应当也不难?”
宋棠笑眯眯:“陛下放心,臣妾定会把自己照顾好。”
“说起来,臣妾觉得宁王殿下亦很不错,要不然,寻个机会,试一试?”
后头这些往后过得什么生活的话,是宋棠故意刺激裴昭的。
尤其是最后一句。
她同裴璟哪儿有交集?
裴昭一死,她变成先帝妃嫔,和裴璟又能有什么牵扯?
可是被她的话刺激到的裴昭如何想得那么多?他挣扎着将宋棠推开,因怒意横生而胸膛起伏不停,指着宋棠,便要骂她。然而一张嘴,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宋棠本想退开两步,免得那血溅在自己身上,又忍下了。
在裴昭面前的戏是演完了,在郭太后和宁王面前的,尚未结束。
那口血便溅在了宋棠的裙摆上。
眼见裴昭再次吐血昏迷,她轻吁一口气,定住心神,方酝酿情绪,扑在裴昭身上,一面推他一面泣声痛呼:“陛下,陛下!”将外面的郭太后、宁王招进来了。
其后,宋棠只顾着失声痛哭,什么话都不说。
郭太后喊来御医,养心殿内因裴昭的吐血昏迷再一次陷入忙乱之中。
·
裴昭此后再不曾有过清醒的时候。
他剩下一口气,被御医们想尽办法吊着,撑得两日已是极限。
四月初四,恰逢清明。
大夏,永安帝裴昭——
驾崩了。
裴昭一死,宋棠一身素缟领着后宫的一众妃嫔们天天在灵堂里哭灵。
朝堂上下在裴昭的头七过后,则齐齐筹谋起新帝登基事宜。
在弥留之际,裴昭留下一道旨意,将皇位传与宁王裴璟,而朝臣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之言,催促着裴璟登基。被传位的裴璟,却不知为何,迟迟不点头。
宋棠对这些朝堂上的事没有太过关心。
又因需要为裴昭守灵,一时半会,也了解得不大清楚。
直到一道懿旨传到妃嫔们耳中。
郭太后下旨说,她们这一帮裴昭后宫的妃嫔,待裴昭落葬以后,悉数归家,日后亦可自行改嫁。
这是大夏朝从未有过的事。
先帝妃嫔,自行改嫁……太监宣读完旨意,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宋棠以淑贵妃的身份,代妃嫔们接下这一道懿旨。
她看着手中沉甸甸的旨意,暗忖间恍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说不惊讶是假的。
只若如此,一些过去想不通的事,她便都渐渐想通了。
第70章 大结局(下) 她的这一辈子,明明才刚……
郭太后懿旨下来的当天傍晚, 又下起雨。
宋棠从灵堂出来,没有让人跟着,撑着一把伞独自往德政殿去。
这些日子, 据说裴璟都是在德政殿的偏殿起居,面见大臣。
她想寻人自是来德政殿碰一碰运气。
远远望见德政殿的偏殿灯火通明,便知人是在的。
宋棠脚下步子不停,走得过去。
行至廊下,偏殿外却只有一个宫人守着。
对方如往常那般与她恭敬行礼道:“见过娘娘。”
熟悉的声音, 细看也是熟悉的面容。
宋棠静静瞧着他, 喊他名字:“梁行。”对方越发躬身垂首, 不再赘言。
这时,偏殿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裴璟同样一身素缟,站在偏殿内,看一看宋棠, 没有说话又转身往里去。宋棠将手中的伞递给梁行, 提裙跟上裴璟脚步。
大门在宋棠的身后被合上。
偏殿内无其他人, 裴璟折回殿内后, 走到窗下一张罗汉床坐下。
洞开的窗户, 有雨丝不停扑进来。
当宋棠在裴璟对面坐下时,他沉默中起身将窗户关上了。
宋棠看着对面的这个人,想得几息时间, 最终开口道:“多谢宁王殿下。”
裴璟正执壶为宋棠倒一杯热茶,听言手一颤, 茶水倒在茶杯外。
“不必谢我。”
他稳住情绪继续将那杯热茶斟满,搁在宋棠面前,低声道。
宋棠没有去碰那杯茶。
她的视线也依旧落在裴璟身上。
“没有宁王殿下, 想来也不会有太后娘娘的这一道懿旨。”
“自然是该多谢宁王殿下的。”
裴璟不语。
宋棠等得片刻,不见他有开口的意思,便欲起身离开,与他道:“若宁王殿下没有什么想说的,我便先回去了。”
裴璟终于问:“你是如何发现的?”
宋棠意味深长看一眼裴璟,沉吟中回答:“去年冬天,虎苑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