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娘娘突然问臣妾这个问题,臣妾恐怕不知几时才能记得起这些。”
霍凝雪聊起这个话题反而忘记之前为何而哭。
宋棠认真听过她的话未说别的,只道:“御医正在尽力救治陛下,你在人前不可如此伤心哭泣,细究起来,能治你罪过。”
霍凝雪便低下头:“臣妾省得。”
“回去罢。”宋棠对她说,“这些日子,不可再来寻我。”
霍凝雪行礼告退。
迈出春禧殿,回想宋棠不明缘由的话,她变得更加迷糊:淑贵妃为何问她那么个问题?
想来想去,只能琢磨出为了转移她注意力的这种可能。
聊起那些之后,她确实没有那么慌神了。
然而回见善阁的时候,霍凝雪和来春禧殿时一样,垮着一张脸。
这一次,却是因为想到宋棠不会比自己更好过,而宋棠大约无人可哭诉。
霍凝雪想着,红着眼睛扁一扁嘴巴。
娘娘当真太不容易了。
……
送走霍凝雪之后,休息得一夜,宋棠准备回养心殿去。
临走前,她将一直都藏得很好的那个裴昭和沈清漪定情的玉镯子揣上了。
说得再多都不如这个镯子来得有力。
裴昭只消瞧见他和沈清漪这个定情玉镯,自然什么都明白。
她将这东西藏得这么久,不正是等着那样一日吗?
镯子收在袖中,宋棠整理好仪容,上得轿辇,心绪平静去往养心殿。
·
其后数日,裴昭始终没有太多清醒着的时刻。
御医们可谓想尽法子,却收效甚微,不拘是谁都猜到是何种情况了。
宋棠看着时时双眼紧闭的裴昭,怀疑自己能不能等到那个机会。
这一年大多数时候都是王御医在替裴昭诊脉、开药方,他说裴昭这是勾起旧疾,实际上瞧着也是如此情形,偏偏,她总觉得,这病实在来得太凶。
然则世人多有急病匆匆去了的。
裴昭纵为帝王,亦一样是血肉之躯,逃不过生老病死。
宋棠便抛开这些念头,耐心等待着此事尘埃落定。
这一等又是许多日的光景。
三月春光悄然而逝。
不觉四月将至,接连两日都是细雨纷纷。
一天,宋棠清早醒来,和之前一样从偏殿过去看裴昭。如得侧间,正撞见床榻上躺着的他睁眼醒来,看着神智清明,没有之前醒来时那般浑浑噩噩的感觉。
宋棠微愣,疾步走上前:“陛下?”
她回头又扬声让人去请御医,心里却思量着,想裴昭今日多半是回光返照。
已然到得这个时候,裴昭是真正要撑不住了。
宋棠望向床榻上脸颊微微凹陷的人,努力定住心神说:“御医马上便来。”
但裴昭轻轻摇了下头问:“母后和小璟在何处?”
宋棠低声说:“陛下勿要着急,魏公公必定是派人去请了,宁王殿下住在偏殿,很快能过来。”
几句话的功夫,裴璟同王御医一道进来。
两人行至床榻旁边要与裴昭见礼,裴昭出声与他们免礼说:“小璟留下,朕要同你单独说话。”顿一顿,他去看宋棠,解释道,“晚些,朕再喊你进来。”
“好,臣妾便守在殿外。”
宋棠应下裴昭的话,起身和王御医一起退出去了。
阴沉沉的天飘着绵绵细雨,压在人心头。
裴昭这一状况令所有人心情都不平静,郭太后急急赶到养心殿,很快也进去见裴昭了。
宋棠站在廊下,安静看着细雨中仿佛笼罩着一层轻纱的皇宫,抿一抿嘴角。
殿内殿外皆透着一股沉寂。
宫人们平日走路脚步便放得很轻,此时那种轻手轻脚的感觉比往日尤甚。
不知何时,雨停了,远处隐约传来布谷鸟一声又一声的鸣叫。
宋棠的身边也悄然多出来一个人。
对方没有出声,她定住心神,维持着脸上一份悲伤表情,扭头看去。
“宁王殿下……”
宋棠将声音放得很轻,“陛下他……”
裴璟视线从远处一株玉兰上移开,落在宋棠身上。
他眸光微闪,辨不出情绪,对宋棠道:“陛下请娘娘到侧间说话。”
“是。”
宋棠与裴璟福身应下此话,转身往殿内走去。
走出去几步以后,她回头看一眼负手站在廊下的裴璟。裴昭眼看撑不住了,作为弟弟的宁王心情沉重,这并不难理解。唯独没有理由的,她直觉裴璟像是有话想对她说,但对方既未开口,她的直觉也做不得数。
宋棠疾步入得侧间,郭太后正坐在床沿抹着眼泪。
听见脚步声,郭太后抬眼看一看宋棠,又去看裴昭,裴昭低声说:“母后,朕想和棠棠单独说几句话。”
郭太后流着泪站起身,被老嬷嬷扶着往外走。
宋棠维持谦卑恭送的姿势,直到郭太后出去,侧间再无旁人,方站直身子。
裴昭招一招手,让她过去。
宋棠安安静静上前,在绣墩上坐下。
裴昭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宋棠的脸,似恨不能将她这张脸刻在心底,须臾道:“朕的身体或是撑不住了。到得今日,之前的那些事,朕理应给你一个交待。”
到得此时,自然是自己的身体自己最为清楚。
裴昭说出那么一句话,是真的也认为已经快熬不住了。
宋棠沉默听他说话,一双眼睛看着裴昭。
裴昭也看她:“过去朕做得许多错事,负你良多,原想日后一一补偿,现下是无机会了。但朕后来,待你确有真心,也放弃那些念头……朕只希望,你能原谅朕当初的一时糊涂……”
“棠棠,你如若肯原谅朕,朕便能少一分遗憾。”
“便当是……朕,最后的奢望……”
宋棠听过裴昭的这几句话,心中全无波澜,越发觉得好笑至极。
于此一刻,他心里惦记的依然只有自己。
他后悔吗?
也许吧,大约后悔被她得知真相,叫他的深情面目被拆穿。
宋棠垂一垂眼,复又去看裴昭,语声平静反问:“若臣妾,不原谅呢?”
裴昭仿似未曾预想过会得到这个回答,一瞬愣忡。
“其实,陛下若觉得亏欠,应当觉得亏欠了沈清漪才是。”宋棠淡淡道,“她会从摘星阁跳下去、丢了性命,说来说去,皆是陛下一手造成的。至于臣妾,陛下亏欠臣妾的,臣妾已经拿回来了。”
裴昭没有怎么听明白宋棠的话。
唯一能感觉得出来,宋棠的语气、表情,都很不对劲,都十分陌生。
这也不是他想象中宋棠可能会有的任何一种反应。
宋棠……她……
“陛下说完了,不妨听臣妾说一说。”宋棠看着犯懵的裴昭,站起身,居高临下望住他,“陛下同沈清漪感情尚可时,因陛下不舍叫她被其他妃嫔惦记上,故而明面上表现得待她冷落,实则每月初一十五定与她私会。”
“在那一段日子里,陛下同沈清漪的感情很不错,恩爱甜蜜、互诉衷肠。可惜,陛下从来不知,天底下没有任何几个动了真心的女子,会愿意同他人共享自己的夫君,而沈清漪并不是例外。”
“原本这些说来与臣妾关系不大。”
“陛下心中有旁的女子,没有臣妾,这不是陛下的过错。可陛下糟蹋臣妾的真心,便必定是陛下的过错了。”
“去年春猎,陛下中箭受伤,亦身中剧毒,从此不能行夫妻之事。”
“那时,臣妾曾与陛下说,不声张是为保全陛下名声。”
“实则不然。”
宋棠冲裴昭弯一弯嘴角,“臣妾只是想着,将这件事变成一个秘密,旁人便会轻易触到陛下逆鳞,包括沈清漪。”
“果然陛下亦是极为在意这件事,不愿声张的。”
“正中臣妾下怀。”
裴昭满脸愕然对上宋棠冷冰冰的目光,心下明白她所言不虚,却越发不敢相信。他张一张嘴,想要说话,反被宋棠抬手捂住嘴巴,她冲他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陛下且先听臣妾把话说完。”
宋棠一笑,继续道,“徐贵仪初初进宫,与沈清漪在御花园起争执的那一次,是臣妾计算着时间缠陛下过去的。”
“这么说,陛下或许记不起是哪件事。”
“不如由臣妾提醒陛下,便是陛下同沈清漪的定情之物被弄丢的那一次。”
宋棠眨一眨眼:“如果臣妾猜测得不错,那一次,陛下是同沈清漪生过误会的罢?但那样的误会很容易解开,不至于影响陛下同她的感情,唯独镯子寻不见。”
“为何寻不见呢?”
“因为那个镯子,在臣妾这儿呀。”
裴昭逐渐意识到自己被宋棠玩弄,胸腔里一团火,看着她从衣袖里掏出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