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别胡说,好歹是荣昌侯府,不至于。”
“呵,侯府又如何,早已不同往日。”
这话虽然有些不敬,却是没说错的。荣昌侯府早已没了往昔的昌盛,侯府也没有擅长经商的,坐吃山空总有用尽的那天,侯府早已大不如前。
温雁菱自然是听见了这些并不算小声的窃窃私语,她神色不变的跟夏连欣说话,像是根本没听到,她思绪有些悠远,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夏连欣轻轻碰了下温雁菱的手肘,面带调笑,“怎么,今日你竟对这些闲言碎语不在意了,若是往日必然已经勃然大怒。”
对上好友调侃的眼神,温雁菱展唇一笑,“你都说了是不痛不痒的闲言碎语,何必费一番功夫去计较,再者,人家也不是犯到我面前来,说的是悄悄话,我怎么能听得见呢。”
夏连欣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捂嘴笑起来,“哎哟我是真没想到,如此一看你竟是真的想通了,往日我劝你不听,反而还倒打一耙,如今倒是让我瞧着顺眼许多,惊喜异常。”
温雁菱弯着嘴角,“惊喜的时候还多着呢,姐姐你等着看。”
夏连欣似乎没明白她在说什么,忽然罗文茵就叫了起来,“婉心姐姐来了。”
脑中仿佛有薄雾被剥开了,温雁菱正色看向款款走来的舒婉心,电光火石间,她想起来了,她眸色微深的在舒婉心和江沐晴转动。
看着文茵亲亲热热的跑过去了挽了舒婉心的手,温雁菱垂下了眼,原本还温温柔柔的脸上,此刻冷若冰霜。
夏连欣察觉到身边好友不对劲,轻摇了下她的手臂,“怎么了雁菱,可是有哪里不适?”
温雁菱抬头又恢复了脸色,扬唇笑起来,“没事,刚才突然心口疼了一下,不打紧。”
走过来的罗文茵立刻放了舒婉心的手过来扶着母亲,满脸担忧,江沐晴就站在母亲身边并没有对舒婉心表现亲热。
舒婉心跟着母亲过来给温雁菱文好,她父亲舒大人官职与江沐晴父亲一般也是三品,不过江家底蕴更深厚,江大人手握实权,但舒大人与荣昌侯关系不错,因此罗文茵从小便跟舒婉心交好。
温雁菱心里却是冷笑一声,舒家人心机不少,让自己女儿与文茵交好,而舒夫人表面奉承于她,结果呢,侯府的各种事,大部分都是从这位舒夫人口中说出去的,舒家一边得了侯府的好,一边把侯府卖了个干干净净。
舒夫人笑盈盈的走过来坐到温雁菱身边,冲着罗文茵便挥了挥手,“文茵赶紧跟你婉心姐姐去玩吧,你们姐妹许久不见定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沐晴也一起吧。”
罗文茵想着刚才母亲说心口疼,有些犹豫的看向母亲,她眼里满是担忧。
而看在舒夫人眼里,便带上了几分了然,她笑着大声说:“文茵快去吧,有我在呢,你母亲不会责备你的。”
“不是的。”罗文茵小声辩解了一下,不论怎么说舒夫人都是长辈,作为晚辈必然不能在这种场合顶撞。
夏连欣冷笑一声,便要开口讥讽,这位舒夫人历来如此,她这些小心思在雁菱面前总是有用,但在她面前还不够看。
手被轻轻按住了,夏连欣看向温雁菱,见她对自己微微摇头。
舒婉心此时有些心急,拉了罗文茵的手腕便要走,她道:“文茵妹妹我们去旁边说话,有我母亲在呢,侯夫人必是不会说什么的。”
她有些得意,在罗文茵面前仿佛高了一等。
罗文茵咬了咬唇,她其实是想呆在母亲身边的,母亲近日对她尤为和善,她很喜欢这样的母亲,但……以往母亲都是不愿意让她跟在身边的,可今日母亲不舒服,她想照顾母亲。
犹豫了一瞬,罗文茵准备跟着舒婉心走时,对上了母亲笑意盈盈的双眼,那双眼里满是温柔和鼓励。
罗文茵霎时绽放出一个笑,放开舒婉心的手,走回母亲身边,“我就在母亲身边陪着可好?”
见女儿露出几分小女儿的依赖和撒娇,温雁菱笑着道:“你想做什么都好,愿意陪着我,母亲自然更高兴。”
说着她又朝舒夫人笑着说:“我们文茵就是听话孝顺又知礼数,舒夫人既是那样说了,我自然不会责备我们文茵,可从来我对文茵要求甚高,毕竟她是侯府嫡女身份自是不同一些。今日国公府人多眼杂,若是不长眼的冲撞了各家小姐那就不太好了,还是呆在身边好一些,我们文茵还年幼,在我身边多撒撒娇,也挺好的。舒夫人觉得我说得对吗?”
舒夫人诧异于今日温雁菱竟然说这么一长段话,更觉得她似乎意有所指,却忽略了自家女儿的神色。
舒婉心内心有些焦急,若是罗文茵不与她一同离开,她如何找借口离开呢,这罗文茵真是会给她找麻烦。
舒婉心有些不满的瞪了眼罗文茵,却一转眼对上了温雁菱的目光,那目光里满是探究以及警告,让她不自觉抖了下。
大概是温雁菱那句‘人多眼杂’提醒了各位夫人,有女儿的便都让女孩子们别乱走动,一会儿宴席便要开始。
夏连欣却觉得温雁菱这么说似乎是有意的,侧了侧身问道:“雁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雁菱目光沉沉,看了眼夏连欣,对着罗文茵和夏连欣嘱咐道:“一会儿你们俩不许随意离开座位,特别是不许跟着舒婉心那丫头离开,即便是要离席也要结伴一起带上丫鬟,不可单独出去,知道了吗?”
温雁菱语气严肃,这话说出口便让两个女孩以及夏连欣心里都是一跳,夏连欣连忙问:“怎么了,是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温雁菱不便多说,“我只是觉得眼皮跳得厉害怕孩子们出事,今日人多,若是有个万一……”
夏连欣连连点头,身在大家族里,这种事自然是知晓的,温雁菱这么一警告便都放在了心上。
若是有个万一,姑娘们的清誉可不是开玩笑的。
第7章 离巢的小鸟
“各位夫人,宴席将开,请诸位移步到宴会厅吧。”陈氏笑意盈盈带着一众丫鬟来请上席。
温雁菱今日态度冷淡没跟舒夫人说几句话,而这时候舒夫人以及舒婉心才看见今日温雁菱母女俩的装扮。
舒婉心死死地咬着唇,看着罗文茵那套仿佛闪着光的珊瑚头面,再看看自己头上仅有的两只珠钗,心里满是不甘。
明明都是嫡女,为何罗文茵这个不得侯夫人喜欢的,竟然还能带如此漂亮的头面,今日来的这一众贵女都被她给比下去了。舒婉心恨得咬牙切齿,可她只敢在心里恨恨地想,不敢再去瞪罗文茵,她怕被侯夫人看见。
而舒夫人看见温雁菱带着那套玉石头面,穿着也不似以往她建议那般是深重的颜色,温雁菱本就长得好,这么一穿在一众夫人中更加出挑,让舒夫人死死掐住了自己的手心。
她有种事情要脱离掌控的感觉,明明之前她花了很长时间和心思才让温雁菱取信于她,原本是因为夫君攀附荣昌侯而嘱咐她要与侯夫人打好关系,谁知这位侯夫人意外的天真简单好控制,相熟之后,侯夫人竟事事都会征求她的意见,俨然把她当军师了。
送到手边的任她摆布的木偶,她没有道理放开,在她看来,温雁菱这种除了长相只会吟诗作对没有脑子的女人,凭什么就能得了侯夫人的位置,掌管偌大一个侯府。
在此之前,她一度成为了温雁菱的闺中好友。
可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不过几日不见,温雁菱对她的态度有了如此大的改变。
舒夫人默默咬牙,难道温雁菱发现了什么吗?不会的,要真说起来她并没有做什么坏事,不过是给了侯夫人一些反向建议。
“舒夫人如此看着我,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温雁菱感觉到舒夫人的视线停在她身上,她顺势扶了下头上的玉钗,手腕上的玉镯色泽温润。
温雁菱知道,大概所有觊觎罗裕的女人,都觉得她碍眼,甚至嫉妒她,不论是觊觎罗裕这个人,或者是荣昌侯夫人这个位置的。
既然要嫉妒,那她就成全她们。
果然,舒夫人在看见温雁菱这一套头面时,脸色都扭曲了一瞬,她还记得那时候她跟温雁菱说,这套头面乃先皇赏赐,还是好好保存才是,若是磕磕碰碰的有个好歹,不仅心疼还大不敬。
舒夫人勉强笑了笑,“侯夫人今日怎的想到带这套头面了。”
温雁菱疑惑的看了眼手腕上的镯子,反问道:“这套头面舒夫人是觉得有什么问题吗?我倒是也觉得不太称我,可这是御赐之物,让它束之高阁倒也不太合适,况且我家侯爷也说了,暂且先带一带,日后他若是寻了更好再买给我,我都说不用了,浪费这些银子做什么,侯爷却道身在其位便要做符合身份之事。你知道的,我是拿侯爷没办法的,自然是只能随了他的话。”
舒夫人像是被打了一拳,整个人都愣住了。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是宋昌侯与温雁菱说的话,可温雁菱却如此自然的说出口来,若是假的她定然不敢这么说,但若是真的,她却又不相信。
显然,认为荣昌侯能说出这的人不多,可温雁菱的表情实在太过自然,连她身边的夏连欣都狐疑的看着她,想要分辨真伪,然后她看见温雁菱冲她眨了眨眼。
夏连欣抖了抖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她被温雁菱这话给激起来的,这话真是味道很冲了。
温雁菱神色自若,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有那么点令人不舒服的话,睁着大眼睛看着舒夫人,舒夫人被她看得头皮一麻。
她现在有点恶心想反胃,不太适宜跟温雁菱继续说下去。
温雁菱依然笑得从容,夏连欣拉着她走在最后,她们前面的罗文茵和江沐晴捂着嘴笑。
江沐晴对罗文茵竖起大拇指,小声道:“雁姨确实厉害,文茵你学会了教我一下,不知怎么回事,我总觉得这次见雁姨感觉变了好多,但是我很喜欢。”
罗文茵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也很喜欢现在的母亲。”
江沐晴知道好友在想什么,挽紧了她的手臂,道:“那不是很好,我们都喜欢现在的雁姨。”
夏连欣拉着温雁菱问:“你就不怕一会儿她们在罗裕面前拆穿你?”
“怕什么。”温雁菱扬唇笑道,“这话不是我编的,刚成亲那会儿,罗裕亲口说的。”
只不过她嘴角的笑带着些许讽刺。
夏连欣沉默了一下,拍了拍她的手背,“行了,不说他,我们赶紧入座吧。”
男女主宾席分布在两侧,罗裕的目光在人群里晃了一圈,微微皱了下眉。
“韩栋,可有看见夫人和姑娘?”
韩栋站在他身侧,微微抬眼扫了一圈,“没……看见了。”
“嗯?”罗裕又再次看了一圈,并没有看见温雁菱,他侧眸看向韩栋,“人呢?”
“那边。”韩栋伸手指了一下。
温雁菱正在跟一位与侯府相熟的大人打招呼,她脸上挂着得体大方的笑,一侧头便对上了罗裕震惊的眼神,她敛了嘴角的笑意,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招呼了。
与陌生人招呼也不过如此。
罗裕先是震惊于自家夫人今日的改变,又震惊于今日夫人的态度如此冷淡,一时间两项相加,有点懵了。
“韩栋,你说刚刚那个是夫人?”
韩栋:“是。”
“你确定?”
“确定。”
罗裕蹙眉看了自家夫人背影良久,终于确认是自家夫人,在温雁菱还没有想四处展示她侯夫人尊荣,只会穿着颜色深重的衣服的时候,是上京盛名在外的美人。
罗裕一甩衣袍入了座,他本就是上京美男子,如今正值壮年更是有一股稳重气质,是以不论同袍亦或是夫人们都会多看两眼,宴会上更是诸多人来敬酒。
从小到大罗裕就是一个受人瞩目的人,身为嫡长子的他受尽宠爱,长大后顺顺利利取了门当户对喜欢的姑娘,又顺利承袭爵位,他的一生都很顺利,即便如今侯府不似曾经深受圣上器重,但罗裕并不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人,反而耽于享受。
他就是一个闲散侯爷,不管穿衣吃饭,只愿吟诗作赋。
只不过今日潇洒的宋昌侯爷目光时不时的往女宾席那边扫过,舒朗的眉宇间也始终带着一丝疑惑。
温雁菱跟罗裕对视一眼之后很平静的点了点头,随后带着女儿落座。这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见到罗裕,原以为她再次看见罗裕内心会有起伏,没想到却意外的平静,大概是因为自己对罗裕的那颗心彻底冷了吧。
宴席上的座位是原本就安排好了的,按照以往的位置,温雁菱边上便是夏连欣与舒夫人,她在中间,不过今日她特意跟夏连欣换了位置,右手边便是文茵与沐晴。
舒夫人自觉尴尬,她身边的舒婉心却如坐针毡,没了罗文茵打掩护,她实在不好离席,便是离席也定要被母亲嘱咐带丫鬟,可手心里的那张小纸条仿佛烫手般的让手心不断溢出汗水。
终究,舒婉心咬了咬牙,侧过头蹙着眉跟母亲道:“母亲我有些不舒服,要出去一下。”
舒夫人并没有发现女儿异常,反而有些担忧道:“那让丫鬟跟着你一道去,可是那个快来了?”
舒婉心已经十四岁了,葵水早就来了,因此舒夫人也存着些其他心思,每次赴宴都带着她,以便能物色一个好夫婿。
舒婉心垂下眼,小声道:“还没有,我去去就回,不用丫鬟跟着了,国公府里有丫鬟指路的。”
舒夫人一想也是,便让她快去快回。
舒婉心露出一个笑,宛若一只离巢的小鸟,欢快的起身就要往外走,忽然她停下来,侧头笑着问道:“文茵、沐晴,你们要跟我一起出去透透气吗?这里面人多还挺闷的。”
罗文茵看向她,刚要说话,手腕被一把抓住,那抓住她的手死死用力,让她有些轻微发痛。
温雁菱轻笑着看向舒婉心,淡淡道:“文茵和沐晴一会儿再去,宴会刚开始不久,不便离席。”
舒婉心看着温雁菱咬了咬唇,对上有些犹豫的母亲,她立刻转身就走,就怕被母亲再叫回去。
温雁菱看着走出去的女孩,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眸,轻轻松开了女儿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