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北边传来消息,说是丹阳侯异动,请示向祈可要出兵,向祈则只回了一个否字,像是要看看他们能放肆到何种地步。又几日,一则谣言在满朝上下不胫而走,不少朝臣公然站出来为向煦请封。
景和帝气得打翻了一摞文书:“太子尚在,你们就公然站出来让朕册立漓王,用心险恶,其心可诛!”
“陛下口口声声说太子尚在,那不妨请太子殿下现身一见?微臣听说太子身中毒|箭,此刻正被安置在太子府生死难料。陛下,储位空悬,江山不稳,为防万一,臣祈肯立漓王为储。”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太子重伤一事众人私底下也听到过些传闻,但到底不敢确信,可现在这人当着皇帝的面公然拥立漓王,难不成竟是真的?
还没等众人理清思路来,这人又道:“陛下若是不愿的话,那就请太子殿下现身一见,臣自当提头向陛下和太子请罪,如若不然,还请立漓王为太子。”
一阵金戈撞击之声,陆离率一众卫队直接围了朝堂,朝堂内诸位大臣人心惶惶,御座上景和帝也变了脸色:“你是漓王的亲卫?漓王呢?你想造反不成?”
向煦这才不紧不慢的从轮椅上站了起来,那双腿修长有力,行走自如,哪里像是残废的样子,在景和帝和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向煦徐徐道:“皇叔说的哪里话,太子出了事,本王心痛难当,可是未免江山异动,挽大厦之将倾,本王便只能站出来替他守住这万里山河了。”
“你混帐!”
“兄终弟及,天经地义,”向煦笑道:“皇叔莫不是忘了,若非王驰乱政,这皇位和太子之位原本就该是侄儿的。”
“好一个兄终弟及,”皇后和承国公主牵着锦棠的手从殿外疾步走了进来,在景和帝身侧站定,面向朝臣道:“可诸位别忘了,兄终弟及前面还有个父死子继。”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了。她道:“诸位猜的没错,太子的确重伤未醒,可焉知他就真的无药可医了呢?就算太子真的福薄,可是父死子继,太子之位如何轮的着他来坐。”
朝堂上早已乱成一团,向煦顶着皇后的目光突然笑出了声:“皇后娘娘,敢问太子可曾留下血脉?”
殿内霎时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在等着皇后接下来的说法,她定了定心神,缓缓道:“太子虽然重伤,可也有偶尔清醒的时候,刚才太子亲口告诉本宫,愿收锦棠为义子,若当真天命不佑,则由锦棠继任为储。再者,陛下尚在,漓王便迫不及待的为了个储位兵压朝堂了,你想造反不成!”
“娘娘莫不是随意编了套说辞来诓咱们,”向煦一步一步的迈上那九龙玉阶,居高临下道:“不过娘娘有句话说对了,本王就是要反。”他转向景和帝,一字一句道:“皇叔,这皇位您坐的也够久了,不若让侄儿为您分担一二。”
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在向煦脸上,可他不气反笑,外面诸军厮杀声已经传进来了,殿内有陆离带人守着,他看着堂下这些人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简直有趣极了。
他道:“诸位也听到了,这城中已经乱起来了,刀剑无眼,万一混战中伤了诸位的家眷,那可实非本王本意。实不相瞒,本王的舅舅丹阳侯已经从西北起兵了,这城中的主力皆被向祈调去了西境,这座城守不了太久的,这皇位是让陛下来坐还是本王来坐呢?你们自己选。”
“乱臣贼子!”
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刚要冲上来和向煦同归于尽,便被陆离一刀抹了脖子。堂下的那些人被鲜红的血液吓得失了魂,向煦悠哉道:“对,本王是犯上作乱了,朝中的诸位大人中应当有不少人是镛帝年间的旧人吧?”
他的目光在那些人身上依次扫过:“本王倒很想问问,王驰他威逼我父皇的时候你们在哪里?那逆贼欺辱我母后的时候你们又在哪?知道本王的姐姐被那畜生欺负沉湖自尽的时候多大吗?她才十四岁啊!王驰那逆贼倒行逆施的时候,你们一个个装聋作哑,本王今日不过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成了你们口中的乱臣贼子了?”
“王爷说的对。”
“谁在说话?”向煦循着人的声音找去,那人正紧张的发抖,他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是永欣伯啊,本王还记得你,当年我父皇不嫌你们出身低微,曾有意把本王的姐姐许配给令郎来着。”
永欣伯头上汗大如斗:“王爷说的是,是犬子……犬子没这个福气。”
“嗯,”向煦点了点头:“当年那逆贼作乱,可巧令郎颇得王驰青眼,我母后就求令郎看在以往情分上,送我姐姐出宫,不求富贵荣华,只愿能保住一命。可是令郎是怎么做的来着?”
永欣伯腿都是抖的,闭嘴再不敢言语,向煦适时提醒道:“令郎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可转眼就把我姐姐献给了那逆贼!我母后原将我姐姐保护的好好的,就是因为信任才将姐姐交给你们,可到了你们手里,姐姐怎么转眼就送了命呢?”
永欣伯告饶道:“是犬子年少无知,对不住先皇后信托,他若是还在,老臣一定亲自带着他给王爷赔罪,可他现在下落不明,还望王爷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老臣一回吧。”
“那不行,本王生来睚眦必报,”向煦吩咐道:“来啊 ,给永欣伯个痛快,车裂了吧。”
那人早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被人拖出去的时候向煦还不忘出声提醒:“大人放心,令郎现在活的好好的呢,本王只是挑断了他的手脚筋又喂了哑药,卖到南边的下等馆子里让他也尝尝被人欺辱的滋味而已。”
朝堂内的众人早就慌了神,除了那些一直支持他的先帝旧人,不少人纷纷迎风而倒。若是太子还在,这些人定然不敢公然与景和帝唱反调,可是现在太子生死难料,储位迟早都是要变动的,既然向煦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那还不如提前效忠新君,也算是在他面前卖个好。
“诸位考虑的怎么样了?”向煦又问。
“臣以为漓王殿下所请,甚合情理啊。”
不知谁首先提了一句,余下不少人纷纷附和。连漓王才是正统,景和帝不过是帮侄子守了二十余年江山这样的话都搬出来了。不过还有一多半的朝臣力挺景和帝,痛骂他向煦就是个乱臣贼子的。向煦面不改色的夸赞道:“忠臣。”
“王驰乱政的时候,朝堂上若有这般忠臣,焉知当年不能有另一番光景,”向煦沉思了片刻,忽而开口道:“不过诸位大人这般忠心,难不成为了和本王唱反调,连阖家老小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听听外面都乱成什么样了?本王控制住这皇城局势不过是时间问题。本王虽然感叹众位大人忠正良直,可是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推翻重来的,诸位不听话,待本王继位,完全可以换一批的,天下有才之士众多,众位不识好歹,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本王去提拔呢?”
景和帝气得抽出御剑要上去砍了她,被皇后忙乱的拦了下来,帮着他顺气。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不少人跪地祈请求立新君,向煦颇有耐心的陪着他们耗,就在他觉得胜券在握的时候,门外一阵骚动,向祈一身战甲神采奕奕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皇后又是惊又是喜,忙追着景和帝询问这是不是真的。向煦当即便变了脸色,朝堂上众人的脸色也是白一阵红一阵,他们反应过来什么,忙要跪地请安,向祈挥手不让他们跪,还不忘吩咐疾锋:“瞧清楚地上跪着的都是哪位大人,整一份名录给孤。”
陆离带着的人瞧见向祈的亲卫就像直接失了战力一般,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帝后二人早高兴的喜极而泣,站着的众人扬眉吐气,跪着的人了无生意的同时皆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众位大人有多难堪疾锋丝毫不能感同身受,拿着纸笔上前嘲弄道:“来,本将看看都有哪位大人吃里爬外,太子和陛下尚在,便迫不及待的拥立漓王了?”
向煦这才如梦初醒般:“你演我?”
“不然呢?”向祈反问:“你真以为你的那点废物能控制住京中局势?”
第57章 丹阳 她的殿下绝不受人要挟。
向祈一步步迈上玉阶, 低声安慰了帝后二人几句,冲着堂下道:“拿下。”
“保护王爷,”陆离喊了这么一句, 率先和人厮杀起来, 向煦虽然不甘心,但是留在这无异于任人宰割, 只能想办法先出去再做打算。
陆离护送向煦出去,率人关了殿门和殿内的这些人死战。裴铭开口道:“慌忙投靠他的叛军没几个忠心的,眼下形势逆转,谁也指望不上。”
“留一队人稳住殿内局势, 剩下的跟我走,”向祈拉弓搭箭,顺势将陆离射了个对穿。承国公主忽而瞧见一个眼熟的背影,好奇心驱使他追了出去。
外面乱战正酣, 没谁能顾得上她, 混乱中两个小兵拿刀砍了上来,承国公主失神的瞬间已有人足尖掠过, 轻巧的将其抱放到安全的地方,正是刚才驱使她追出来那人。
这个怀抱太熟悉了, 她忍无可忍,抬手揭了他蒙面的布巾,除了谢临还有谁呢?
承国公主红着眼眶质问道:“你也跟着向煦犯上作乱?”
谢驸马无话可说, 有些事情注定是不能两全的, 他对妻子虽心怀歉疚,可是开口却也只是道:“抱歉。”
“为什么?”
“臣也是镛帝旧人。”眼见向祈的人已经追了出来,放她自己在这想是无碍的,他道:“公主, 刀剑无眼,快回去吧。”
“谢临,你给本宫站住!”
“谢郎!”
谢临在混战中打开了承天门接应向煦出去,和城外的一众暗卫汇合,丹阳侯带的兵马距京师不足百里,可是现在向煦几乎寸步难行,慌乱中,他将主意打到了镇南侯府上。
他带人挟持了齐老太太,逼得向祈一干人等不敢妄动。他谈条件道:“太子殿下,能给我空出一条路来吗?”
裴铭适时提醒道:“丹阳侯的兵马据此不足百里,若放任他们汇合,恐怕要有一场恶战,不划算。”
裴铭能想到的,向祈自然也想得到,可他心里还是犹豫了,沉思片刻,他终于道:“给他空出一条路。”
“殿下!”
“放了我祖母,”颜姝不知何时追了出来,她顾不得和向祈说话,紧张的冲着向煦道:“我祖母她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你不就是想要人质吗?我跟她换。”
向煦拿了齐老太太自然是为了用来要挟向祈方便出城,颜姝和齐老太太孰轻孰重不用动脑子就知道怎么选。他道:“你自己过来。”
“姝儿,别过来。”
“颜姝你敢!”
齐老太太和向祈几乎是同时出声,可颜姝却也只是回头冲向祈轻笑了下,毅然朝向煦走了过去,向煦也信守承诺的给齐老太太松了绑,越来越近了,短短的几步距离却像是拿了钝刀反复划在向祈的心头,他眼瞧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在咫尺之处,颜姝突然将齐老太太推给身后的家将,掏出袖中早就准备好的短刀,毫不犹豫的划向自己的脖颈,她的殿下绝不受人要挟。
清脆的一声撞击,短刀应声而落,向祈将弓箭丢开,刚要上前就见向煦的人已经反应过来将人制住。他虽然射得准,可她脖颈上还是留下了一道浅淡的划痕,不断的往外渗着血珠。
向祈身上冷汗未消,眼瞧着这状况厉声斥责道:“还不让路?”
“不许让,”颜姝坚定道:“殿下,不能放他走。”
“你给我闭嘴,等你回来再跟你算账!”他的嗓音都是颤的,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当着我的面抹脖子,长本事了是吧!”
“放他们走!”
裴铭还要再劝,可惜现在的向祈什么都听不进去,他也知道多说无益,只能自觉的让开一条路。向煦抓住了机会带着人往外撤,玉玲珑带着人接应,好容易出了城,眼见追兵穷追不舍的,谢临自觉的站了出来:“王爷先走,我带人抵御一阵。”
玉玲珑一句话堵在了嗓子眼,还未及开口,谢临已然带着人马走远,他们姐弟俩,甚至都没能好好的说过一句话。
承国公主自己追了上来,向祈眼瞧着她情绪失控,只得先下了马劝解,承国公主抱着他的肩膀哭的毫无往日的威仪可言:“他就这么当着我的面跑了,追回来,把那混账给本宫追回来。”
向祈一阵苦涩涌上心头,颜姝还当着他的面抹脖子呢,他找谁诉苦去?
“孤知道了,孤让人先送长姐回去。”
“你答应长姐,不要杀他,”承国公主抓着他的臂膀恳求道:“把他带回来让我亲自处置,好吗?”
向祈答应了,可是承国公主还是不信,非要跟着他一起把人追回来才放心,向祈拗不过她,又被颜姝的事搅扰的心烦意乱,索性由着她去了。
谢临已然率人和追赶的一干人等动起手来,那人起初还劝他身蒙皇恩,拜驸马都尉,眼瞧着前途无量,没必要跟着反贼犯上作乱,可是后来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多劝,毫不含糊的和他对起了兵刃。
谢临刚开始还能一战,可是眼见双方兵力悬殊,不多时便败下阵来,他就算是有再大的能耐也招架不住这些人轮番进攻。承国公主赶到的时候,这人力尽气绝,不甘心的颓败倒地。
“谁准你们动手的?”承国公主帮他擦干净身上的血迹,抱着人悲痛欲绝,向祈站在原地一时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末了只得先强硬的让人送了承国公主回去,自己则率人去追。
向煦一应人等已经在丹阳侯府安置了下来,虽然摆了膳食,可谁也没胃口去吃,玉玲珑还在和他置气。
“阿姐,你消消气,”向煦歉疚的将手里的水壶递过去。
“你怎么答应我的?你说过不会把谢临牵扯进来的!”
向煦不知如何作答,他和谢临很早就牵扯在一起了,这次事发突然,完全就是意外,可毕竟是自己理亏,他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手下人突然来报,说是谢驸马殁了。
“阿姐,”向煦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玉玲珑脚步失稳,他刚要去扶,就见她反手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踉跄着夺门而去。
“王爷,您没事吧,”那下属一时还没搞清是个什么状况,只是见着他挨打难免不忿:“王爷也忒惯着她了,一个楼里卖笑的,给她脸了。”
“我给你脸了是吧!”向煦抬手掐着他的脖子,看到人几欲窒息这才松了手:“滚出去,再敢胡言乱语本王割了你舌头。”
莫说只是挨了一下,只要她能消气,打多少下向煦都情愿受着,死的是她亲弟弟,她心里如何能不疼。
颜姝则被单独安置在丹阳侯府的一处空置的院落里,派了重兵把守,一阵喧闹过后,门被人打开了,陈致远端着些简单的膳食出现在她面前。
“你也跟着他胡作非为?”
若说是被逼的,她也未必肯信,况且做了就是做了,陈致远不屑为自己解释。不过现在他也挺庆幸跟着向煦来到这丹阳城中,也还能照应颜姝一二。
他将那些个清粥小菜一样一样的摆在她面前:“肯定及不上你在太子府的吃食,你先将就一二吧,待我联系上太子,会想办法送你出去的。”
颜姝不说话,也不肯动筷,他瞧了眼她脖颈上的划痕劝解道:“我知你不愿他们拿你要挟太子,但千万别再做傻事了,刚你昏迷,我请了人来帮你看伤,大夫说你有身孕了。”
颜姝抬手捂住小腹,似是不太相信,陈致远则解下腰间的一把短刀递给她:“拿着防身,再过几日,我一定送你出去。”
“你为什么帮我?”
陈致远编了个蹩脚的理由来:“退婚那事,是我们陈家对不住你,你就当我是在为兄长赎罪吧。”
第58章 奈何 本就是要坠落的太阳,谈何温暖呢……
书房内, 丹阳侯和楚邶第一次起了争执。
“父亲为何还要帮他?”楚邶实在是想不明白:“若是太子当真出了事,父亲帮他那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可是现在向煦自己都成了丧家之犬了, 父亲何必去趟这趟混水?无论谁做皇帝, 父亲这个官职都已经封无可封了,何必呢?”
这就是楚邶最生气的地方了, 人都是有利可图的,可是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说不定自己捞不着好处还白惹得一身腥臊。向祈那小狼崽子是好惹的不成?
“封无可封那便废而自立。”
“父亲你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