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肌肤如瓷,又因前三年静养,略显苍白,遥望雪塑般剔透轻盈,分外显眼。
忽见街上有卖莲子的,问道:“咦,这个时候就有莲子了?”
叶竹:“今年夏早,所以出得早。未央宫池里,荷花移栽伤根了,长得慢。揽月池和别的宫里头,荷花快凋谢啦!”
长街和风吹拂谢重姒鬓角青丝,她怅惘地喃喃:“回来四个月,快仲夏了。走吧,回宫了。等皇兄消息。”
谢重姒本想少说半旬,多则数月,谢治才能动手。没想到第二日下朝后,难得有事业心的太子爷,就找上了未央宫:“你还和小戚将军商量过了?”
谢重姒:“???”
谢治二十有二,年少时取了个花名“朝旭”写词卖曲,轰动望都最有名的红楼春莺啼晓。后来,还作些稀奇古怪的话本,卖得不差,大街小巷、妙女老妇都抢着要看。
所以,脑袋里别的没有,乱七八糟的浮想联翩最多。
谢重姒一巴掌拍在谢治肩上,拍散谢治看好戏的八卦样,才问道:“怎么,戚文澜做什么了?”
谢治掩唇咳了声:“他……他去太仆寺大闹了一顿,说秦风亏待他家马。然后抓着人赶去大理寺,嚎着要求明查。”
谢治一拍掌,无辜至极:“不是为兄不帮你,有人抢了活啊!”
谢重姒半晌没回过神来。
按照戚文澜的处事,不应该私底下,在月黑风高夜的时候,套个麻袋揍人一顿泄愤了事吗?
长本事了啊!
不对……
谢重姒磨了下后牙槽。
这不是戚文澜的风格。
上次守拙园遇见戚文澜,还有可能去骑马射箭,但宣珏去干什么?
宣珏穿长袍,又不是箭袖短打。总不能是去看风景吧?
这俩人当时就是去暗中调查戚家军放置于此的三千匹马不成?
可是……谢重姒神色古怪起来。
上辈子秦风这事爆出,不是通过戚文澜啊。
而是秦风之子秦晋,太过猖獗,冲撞了安荣那个丫头,被她揪出来的。牵连出一大片,大家都调侃称“安荣之变”。
谢重姒问:“那现在如何了?”
谢治耸肩:“还能如何,在大理寺闹呗。才刚开头,我打算添个油加个醋。你觉得趁机说秦风夫人收受贿赂怎样?有谋士和我提到过。”
“捕风捉影的说法——你还不如提他儿子祸害民女呢。”谢重姒匆匆起身,“我去大理寺一趟。”
留下愣愣的谢治。谢治扪心自问:他没做什么让重重嫌弃的事吧?
谢重姒未带婢女,揣着谢策道赐给她的“如朕亲临”的令牌,牵马出宫。来到大理寺,才到午时。
门口两棵大槐树,其中一棵靠了辆马车,谢重姒就将烈马栓在另一棵树上。
然后走进大理寺。
大理寺鸡飞狗跳。
戚文澜瞧着怒气冲冲的,还在喝着:“不是,这事还你有理了?!年前那么肥壮的一批马,特意从西域花大价钱买来的,给你养成那副模样???他娘的水土不服,你还是个漓江人呢,怎么没见你在望都瘦成柴棍啊!”
谢重姒:“……”
她扫视一圈,努力按照前世记忆,把人和姓名对上号。不过有一人很显眼,不用猜测——那被揍得鼻青脸肿、破皮的嘴唇里还缺了颗门牙的,肯定是秦风。
秦风大肚便便的一个官吏,远没有戚文澜灵活,没躲开戚文澜的一踹,又龇牙咧嘴挨了一腿,狡辩道:“哎哎哎!小戚将军,话不是这么说的。那大梁啊,是咱们敌国,能安什么好心呢,说不准这马都是低等残次品,专坑咱们的。小官我可是夙兴夜寐,一心扑在太仆寺卿这么个位置上,兢兢业业,买的是好草料,用的是好马具,马病了我比谁都急!可可可……可它本来就不行,再精心照料也枉然啊!”
这是要甩锅了。
第9章 喝醋 戚文澜莫名觉得他这杀机是冲自己……
谢重姒眸光微沉,心道:也要甩得动才行。
她又看了圈,确认宣珏不在,快步上前:“这么热闹?文澜,贵妃娘娘听说这事了,差点没捂胸口倒下,你悠着点,待会入宫看看她。”
戚文澜惊道:“谢……尔玉殿下,你怎么来了?”
本来还有不知谢重姒身份的官吏,闻言,皆诚惶诚恐跪成一片。
“戚贵妃怕你惹事。”谢重姒面不改色地扯谎,然后道,“这是怎么了?这位……熊大人是谁?”
秦风本就像熊,虎背熊腰的,再被揍得脸胖了圈,叫声“熊大人”不亏待他。
“……”戚文澜没忍住笑出声,“秦风。太仆寺卿,负责兵部马匹。”
“哦……”谢重姒了然,“那方才秦大人的意思是,是马本来不行,而不是你没尽心尽力吗?”
秦风眼皮直跳,理应没什么好怕,只是个二八少女,但……他莫名有些不敢直视这位殿下,迟疑道:“是。还请殿下明鉴。”
谢重姒想到了什么似的:“那个,你马场有没有一匹挺红的烈马?额头上还有块月牙疤?”
秦风万事敷衍不管,自然不甚清楚,他心中咯噔一声,眼神示意下属。下属比他了解,但不知道小殿下葫芦里卖什么药,支支吾吾:“有的有的。”
“牵过来,让本宫看看。”
守拙园在京郊,离得远。谢重姒发了话,纵然有人敢质疑,但她抛出那块金牌,就无人吱声了。
快一个时辰后,那匹枣红烈马被牵了过来。的确瘦得很,瞧不出丁点汗血的影子,无精打采垂头丧气的。
谢重姒上前,拍拍这马额头,本来不怎么亲近人的马竟然没拒绝,可见这短短几十里路就累坏了。
她挑眉:“血统问题?”
秦风:“……”
他直觉不好。
果然,下一刻,谢重姒卷舌,长哨破空而出。她系在大理寺门前槐树上的马,瞬间挣脱缰绳,哒哒跑入院中。
那匹马同样是枣红烈焰,但顾盼生辉,精壮高挺,在谢重姒面前停下,用额头蹭了蹭她的掌心。
打眼一看,这俩匹马两个娘生的不止,得是两个品种才说得过去。
谢重姒缓缓开口说道:“这两匹马,都是汗血宝马,乃此次西域大梁购进。本宫这匹在守拙园,有司官照顾,上月才牵回宫里。而你这匹,是信你太仆寺,才交你照顾——”
她顿了顿,冷喝出声:“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秦风额角沁出冷汗,腿也软了半截,嘴唇哆嗦,没能圆出一个字来。
内心几近崩溃:该死该死该死!这位怎么突然跑来了!!!若只有戚文澜,他还能拖延,手下会掩藏贪腐痕迹、粉饰太平。但……
两匹马对比太过惨烈,来不及了。
果然,作壁上观的大理寺卿卢阳,也斟酌开口:“秦风,你怎么说?”
“在下……”秦风将头埋得低。
谢重姒打断,替他说了:“请卢大人即日便查吧。买的是好草料,用的是好马具,哪里买的自然有凭有据,对账即辨真假。”
谢重姒居高临下地睨了秦风一眼,又对卢阳道:“大人,贵妃娘娘托本宫说声情。说幼弟冲撞无礼,扰了诸位大人办公,还请您勿怪。改日登门致歉。”
卢阳连道不敢。然后上前一步,对快把自己埋成鹌鹑的秦风道:“秦大人,请。”
一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铁面样。
秦风牙关打颤,耗费全部力气,对随从使了个眼色。那随从趁众人不注意,从后门出大理寺,往宫里而去。
*
等谢重姒和戚文澜走出大理寺,已是骄阳西斜的半下午。
蝉鸣桑林,夏风燥热。
戚文澜在旁问道:“诶重姒,真是……我姊姊让你来的?”
他怕戚贵妃——小时候爷娘舍不得,都是贵妃代劳抽他。
谢重姒牵马哒哒下了台阶,“嗯。贵妃让我把你叫到宫里去。”
戚文澜活像喝了苦涩的黄连汤:“……哦。”
“骗你的啦。”谢重姒好笑,“娘娘不知这件事。你好好想想怎么坦白罢。今晚这事儿就得沸沸扬扬咯。”
又试探道:“是你自个儿主意?还是有人撺掇你闹的?”
戚文澜不假思索:“当然是我自己。”
离玉不想露面,他不能提。
又反应过来,瞪着眼:“那你怎么跑来了?!还打着阿姊的旗号?”
谢重姒倒也不怕和他说,笑眯眯的:“皇兄告诉我的。”
说着,竖起食指在唇前,眨眨眼。
戚文澜却头皮一炸。
谢重姒不唤排名的“皇兄”,有且仅有一位。
太子这是早就盯上秦风了么?
谢重姒说完就翻身上马回宫,她出来匆忙,叶竹可得等急了——“走了!”
戚文澜等红马消失在街道尽头,才慢吞吞地走到树荫下的马车边,苦恼怎么和他爹说这事。他掀起车帘:“离玉,卢阳接手了,哎……离玉?”
他不可能骑马拎着秦风那二百来斤的胖子赶来大理寺,便牵了车,在太仆寺揍完人,就蒙眼捆手,塞进马车。
离玉也方便随车前来。
可现在马车几案上,只剩书卷数本,凉茶一盏。人呢?
戚文澜想到什么,不自在地放下帘子。
他磨蹭太久,常人不耐烦先走也是正常。但离玉不是不告而别的人啊!
戚文澜心中一动,来到附近砚正湖,果见宣珏靠树屈膝而坐,玉箫凑在唇边,垂眸敛神,正在吹箫。
萧声一般呜咽幽怨,但他萧声平和宁静。如拂面煦风。
宣珏听到脚步,停下回首,淡淡地问:“结束了?”
“嗯。”戚文澜有些小庆幸,“诶我和你说,今儿要不是谢重姒……”
宣珏打断他:“那回去吧。”
戚文澜点头,但他缺心眼惯了,待宣珏上了车,还是忍不住吭哧吭哧道:“真多亏了她,要是秦风不松口,我得下来找你支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