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珏眉眼冷淡,又听到戚文澜接着道:“还有,我该怎么和家里说啊。秦风没宰完,万一他脱身反咬,我爹我姐替我收拾烂摊子得骂死我。”
宣珏收拾书卷茶盏,难得有些心不在焉:“实话实说。老将军不至于动真怒……”
“要不我让谢重姒替我在阿姐那里,说说好话吧?”
宣珏:“。”
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瓷器碰撞声。那杯凉茶被他不小心碰翻落下,啪嚓溅开。
戚文澜也吓了一跳,跳进马车就要帮他一块收拾。
宣珏头疼至极,指着车外道:“文澜,你还是出去驾车吧。”
戚文澜一想也是,正准备出去,突然听到由远而近的马蹄声,有人从侧边掀开帘幕,笑着朝里喊道:“戚兄,方才忘了一事——”
她尾音顿住。
正是半道折回的谢重姒。
宣珏:“……”
谢重姒:“?”
她在马上侧身斜望,以为自己眼花,将帘幕放下,又掀起,确认马车里是真的有俩活生生的人,半晌才干巴巴地道:“……宣公子也在啊?”
宣珏今日仿佛要把一年的气都叹完了,着实后悔答应了戚文澜这桩破事,额角青筋狂跳,深吸了口气才缓声道:“殿下何事?”
戚文澜也茫然:“啊?”
“……信鸽之事。”宣珏在,谢重姒只能说得含糊,她在鬼谷三年,同京中书信来往,大半是信鸽传送,是戚家人在管,“我过几日要送封信。”
她得开始调查母后死因。
戚文澜明白,点头道:“行。过几日乞巧节,我正好要入宫,到时再谈。”
谢重姒撂下声“好”,就一甩马鞭,扬长而去。
她轻咬下唇。宣珏还真在,看来是他谋划的。
难不成这世,重生归来,事错位了?
而马车里,宣珏终是无奈捂额:“走吧。”
从他平静的语气里,戚文澜辨出愠色,不由望去,宣珏正垂眸看桌上水渍,周身有种极沉凝的晦涩不明,这冷厉的杀机和他平日的温和截然相反。
许是战场杀敌的直觉,戚文澜莫名觉得,这杀机冲自己来。
可他今日没做什么出格举措吧?
直到将宣珏送回宣家,宣珏也没胡思乱想出个所以然。
最后断定:错觉错觉,离玉不可能有那种鲜血淬出的狠厉的。
御史府邸在达官贵族齐聚的长安巷,桂香馥郁,宣珏拂去肩上落的碎花,走进家中。
为了见谢重姒一面,他应了戚文澜请求,本就要送佛送到西,不该迁怒戚文澜。
毕竟都是前尘过往了。
宣家被抄,他是唯一残活下的孤魂野鬼,等后来他颠覆一切复仇后,谢重姒同他离心,戚文澜也和他撕破了脸。
第一次宣战,是他大婚那日。
说是大婚,就是立个后,稳定势力。那时各方势力都摸不清他意图性格,怕家族牵连,削尖脑袋想把女儿塞入后宫。
宣珏不胜其烦,回绝周旋,最后千挑万选,立了陈阁老的小女为后——陈阁老三朝旧臣,能压住其余人。
大典当天,戚家亲卫,从边关千里迢迢,送来的贺礼竟是两个怒目圆睁敌将人头。
婚日遇血不吉利,陈小姐吓得惊声尖叫。
而谢重姒……他吩咐玉锦宫看住,不让她来,怕大典刺激到她。更不想让她随众跪拜。
尔玉还是来了,见到红绸上的血腥,笑了起来,像是被戚文澜逗笑一般。
他余光瞥到这久违的笑,竟有幽微嫉妒,旋即又自嘲一笑,只温声道:“戚将军有心。想必年末进京述职时,更有大捷消息,朕很期待。拿下去吧。”
那时的嫉妒,和如今的迁怒,都无甚道理啊……
决定放手,就离得远点吧,否则又得重蹈覆辙了。
第10章 暗涌 宣珏沉吟:“你查过暗账没有?”……
秦风此事,搅起轩然大波。
帝王震怒,莲嫔想求情,都被毫不留情呵斥一通,险些遭到牵连。
谢重姒坐在御书房,喝着秦云杉送来的莲子银耳汤,慢条斯理的:“莲嫔娘娘,后宫不问政事。秦大人若触犯律法,自有大理寺处理,若无辜冤枉,戚家也会赔罪。您着什么急呢?”
秦云杉没想到谢重姒也在,一口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脸色涨成紫红。
她没心情再掰扯,说了几句就逃也似得离开,
谢重姒放下描金白瓷碗,锦帕擦拭唇角:“莲嫔娘娘慢走。银耳汤味道不错,下次放几味枸杞更清火。”
秦云杉好险没绷住楚楚柔弱的表情,背影都险些踉跄一下。
谢重姒毫无欺负人的自觉,耸耸肩,撒娇:“父皇,我来借几本兵法书。上次的看完啦!”
“都在那呢,自己取。”谢策道无奈,却也由着她,“前几日去了大理寺?治儿和我说你丢下他就走了。”
还委屈好久呢。
谢重姒站在铁梨木长排书架前,一边挑选,一边道:“嗯。戚文澜我熟,他脾气躁,打人杀敌没事,应付人精应付不过来。”
要是准备宰杀的肥羊跑了,她得郁闷死。
谢策道若有所思。墨林性急轻狂,但出身世家,也忠君为国,是不错的驸马人选。
重重十五近六,也该考虑婚配了。
谢重姒选了三本策论,扔给叶竹收好,准备离开。谢策道突然道:“七月初七将至,乞巧宫宴,有想要邀请入宫的人么?”
谢重姒还真有,不假思索:“安荣郡主!”
本以为能听到个公子名儿的谢策道:“……?”
安荣是谢策道幼弟淮北王之女,前几年随父定居望都。名为谢依柔。名字柔和,性格娇憨,挺可爱的一个小丫头。
但应该和重重没见过吧?
谢重姒撒起谎来眼都不眨一下:“不是经常听人提起她嘛,挺感兴趣的,想见一见。”
她回望都之前,权贵文人追捧的,都是这丫头。上辈子两人刚相识,因此闹出过不愉快。
谢策道轻扣木桌:“别欺负人家。”
“不会啦。”谢重姒笑眯眯的。
疼她还来不及呢。
在叛军里杀出淋漓血路,撑着十几处刀伤来到她面前,奄奄一息地对她说“殿下,我救你出去”的,也只有这么一个人了。
父母舐犊情深,担心儿女受欺凌。但明事理的见小孩牙尖嘴利,自保无虞后,又担心小孩欺负别人。
谢策道提点完,便道:“请帖你令人去送就行。宫宴向来贵妃主事策办,你也可以跟着学学。”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叶竹手上捧着的君王策论,难得犯愁:治儿对文治武功的识习,可能还没这个妹妹多。
重重也是,喜好忒不小姑娘了!
这兄妹俩要是能换个性别就好了。
谢重姒应得敷衍:“知道啦知道啦!父皇,我先回宫啦,有空来看您!”
宫宴还有十来天。正好,她润色下书信。
待文澜进宫,便让他寄往鬼谷,托查几件事。
上一世,母后遇刺身亡一事,明中暗里线索,直指黄家。
皇兄三哥本有龃龉,年少时被三哥陷害,困顿大梁数月。再加上这个消息,简直气炸了。甚至没告诉她,只和父皇商讨后,就以苏州齐家为刀,将黄家在内的至少四个家族彻查严办,一月内雷霆问斩数千人。
宣家是被牵连的几个家族之一。
后来,宣珏掌权之后,也曾顺着蛛丝马迹继续查证下去,得出的结果截然相反。
黄家虽插手朝堂过于嚣张,但这事上是无辜的。
他将证据摆给谢重姒看,不含情绪的眸清漓淡漠。
谢重姒边提笔写信边想,她当时是什么反应来着?
那时,她刚失去了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冷冷地回他:“所以你是来告诉我,你有多可怜的吗?”
谢重姒写完书信,已是夜半三更。
夏夜清凉,未央宫烛火魑魅,有宫娥脚步匆匆,对谢重姒道:“殿下,兰妃娘娘来拜访。”
兰妃是四哥生母,出身一般,最是低调。女儿过世后,心神不属。
深夜而来,是她种下的种子,生根发芽了么?
已经开始怀疑到秦云杉头上了?
谢重姒有她的思量,打算晾几日再说,她道:“回她本宫歇了,让她改日再来。”
兰妃这把好刀,要用在刃上。
等要扳倒秦云杉时,再伸出橄榄枝也不迟。
送走兰妃的,是叶竹。次日她回想起来,起了层鸡皮疙瘩:“这位娘娘飘着走,昨儿真是让奴婢瘆得慌。”
谢重姒在替戚贵妃看宴席餐品和落座次序,坐在窗边光线明亮处,提着毛笔圈圈画画,回她:“可怜人罢了。若非走投无路,只有我向她示好暗示,怎会来投靠我?”
叶竹:“嗯?”
“她好歹还有个顾家。”谢重姒丝毫不觉得是在提伤心事,“我和皇兄呢?不就一个父皇。母后没家族,儿幼时托身鬼谷,后来也是一人远嫁帝京的。”
这话叶竹接不了,只能支支吾吾地道:“有陛下一人的恩宠,就抵得上全天下啦!”
谢重姒笑笑,没当真:“算是吧。”
忽然她眉头一皱,疑道:“咦?安荣那丫头又不来?请帖送到了吧?”
“送到啦!”叶竹道,“奴婢三天前亲自去淮北王府邸上送的。娘娘给您的册子上,没郡主的名吗?”
“没有。”谢重姒道,有些失望地准备划拉掉预留座位,又想到什么,笑了笑,“过会儿去打听下她这次是什么借口不来。估计是风热不适。到时候让御医去淮北王府上一趟,保管药到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