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吧。”
谢窈顿时红了脸,拉着一众姐妹跟在男人身后进了殿,谢汝却怔然望着,没动弹。
她又不免想多了些,总觉得,那句话是对她说的。
宴席开始。
“无聊的应酬总是十分繁琐,我最受不了这种场合。”柳愫灵已然将方才的摩擦忘了干净,她端坐在明氏身边,仪态大方,嘴里却在小声嘟囔抱怨着。
富丽堂皇的殿内,男宾与女客列坐两旁,不知是有人可以安排还是什么,她的位子在最末,而她对面,却是那位权势滔天的大人。
他不该坐在首位吗,为何会坐到她的对面。
男子换了身衣服,白衣的装扮是他前世的最爱,眼前的人像与记忆中那个影子重叠后又分开,分开后复又重叠,如此来来回回,就是无法合二为一。
还是不同的,她再次确认,气质和感觉俱不相同。
“阿汝,阿汝!”柳愫灵撞她肩膀,“你想什么呢?”
谢汝猛地回神,掩饰般低下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只是有些困倦。”
“唔……那你再忍忍啊,以我经验,不出一炷香,娘娘便会遣散了。”
小公主还在贵妃的宫里午睡,过不多时便要醒了,婴儿恋母,贵妃每日都会陪在身边等小公主醒来。
“嗯……”谢汝心不在焉地听着,全部的心神都放在对面人的身上。
沈长寄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坐在位置里,安静得像个假人。他周围自带屏障似的,身旁的年轻公子皆不敢与他搭话。
他与亲姑姑沈贵妃全程无一个眼神交流,无只字片语的恭贺,疏离得像是陌生人,在场的人皆是心中有数。
席间气氛正热闹,平瑢顺着门边,悄无声息地溜到了沈长寄的身边。
平瑢单膝跪地,压低声音回禀:“大人,查清楚了,方才在殿外的争执是因广宁侯家的二姑娘而起,谢二姑娘她……”
沈长寄打断:“不是问她。”
“那您……”平瑢诧异,他认出了这位姑娘便是客栈的那位。
“查为难她之人。”
平瑢:“……哦。”
平瑢守着下属的本份,敛神继续道:“是敬义侯四女。冯姑娘出言不逊,先是与谢大姑娘争辩,后又与平南……”
男人不欲再停,抬手打断,“冯?”
平瑢神情一凛,还未及开口,沈贵妃身边的嬷嬷突然扬声宣布宴席散去,贵妃往沈长寄的方向看了好几眼,随后急匆匆地甩下众人,背影称得上仓皇。
“娘娘,慢些,发生何事了?”嬷嬷紧赶慢赶追上去。
“那煞星要闹事了,我不赶紧跑,难不成真让他搞砸百日宴?”沈贵妃黑着脸,“快些散了,再发生何事便与我无关了。”
沈长寄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你继续。”
平瑢的眼睛却没有再看他,而是盯着不远处某个人,严肃道:“冯明涛之妹。”
“冯明涛……”男人点点头,原来是他,“巧了。”
“大人?”
“拿下吧。”
“是!”
“对了,连着那位……二……三……姑娘一起。”
“……是!”
一声令下,还未来得及散场的百官家眷被全副武装的玄麟卫围了个水泄不通。
女子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和男子混乱的咒骂声混在一起。
“怎么回事!”
“是、是是玄麟卫啊……”
“玄……玄麟卫是……首辅……”
谢汝被柳愫灵护在身后,她睁大了眼睛看向沈长寄,对方不偏不倚,接了她的目光,她只觉心神巨震,一股悸动窜上了头顶。
男子如前几次一样,只淡淡扫她一眼便错开对视,他抓起放置在坐席旁的佩剑,站起身,朝着一位年轻公子走去。
那位公子正是敬义侯第二子,冯明涛,方才在席间谈笑风生的翩翩公子此刻被玄麟卫制服在地上,狼狈极了。
“大、大人,这、这有话好说、说……我儿犯了何错啊……”冯母被冯轻罗搀扶着,才没有当场昏过去。
“沈、沈大人,我兄长是好人,怕是误会了……”
沈长寄走近,手握着刀鞘,刀背抵住冯明涛的下巴微微上抬。
冯明涛被迫抬头,对上了首辅大人冰冷的眼神,那洞察一切的目光能令世间一切阴私污秽无所遁形。
“带走。”
这一声无情的命令仿佛来自地狱阎王的召唤,冯母受不住刺激晕了过去。
当玄麟卫去扣押冯轻罗时,冯轻罗哭哑了声音。她拼命挣扎,手指抠在玄麟卫坚硬的铠甲上,指甲折了大半。那一刻,仿佛天塌了一般。
不出片刻,相关的抓走,无关的迫不及待出了宫,宫里很快恢复了平静,可冯家这一场浩劫还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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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寂静的黑夜里,万家烛火已熄,唯有建造在皇宫东南侧的首辅府宅,依旧灯火通明。
沈府的书房内,一尊青绿古铜香炉置于案上,幽淡的安神沉香隔火炙烤,香烟笔直而上,缭绕不绝。
平瑢立在书房正中,踌躇不已。他带人将冯明涛关进了玄麟卫,因无确凿证据,且冯明涛乃是敬义侯之子,他们不便用刑,因此今夜并无任何进展。但困扰平瑢的,并非是这不顺利的差事。
沈长寄合上一封奏折,又打开下一封,头也没抬,“说。”
平瑢拿不准主意,问道:“大人,您抓冯姑娘,她亦是本案嫌犯?”
“不是。”
“哦……那您……您把她也关起来是为何?”
沈长寄批注的手一顿,墨点在纸上洇开。
为何……
他正思忖着理由,还未能找到借口,平瑢突然恍悟般叹道:
“属下懂了!您可是要震慑敬义侯?”
沈长寄:“……?”
他不动声色,“嗯?”
平瑢越想越觉得有理,“大人多谋!您定是听闻这冯明涛与冯轻罗乃是龙凤胎,敬义侯夫人将这对兄妹视若珍宝,抓了这二人,是在给敬义侯府压力!”
“再者,此案牵连甚广,敬义侯与您争了半天办案权,最终败给了您,他心里定然不平,他儿子如今又犯了事,肯定要巴巴地来求您网开一面……”
沈长寄冷眼一扫,平瑢自觉失言,拱手便要告退。
“等等。”
平瑢停在原处,等他吩咐。
沈长寄重新将毛笔沾满笔墨,俯首卷中,“明早都放了吧。”
平瑢:“……”
这人刚抓进来,凳子还没坐热乎便要放了?
沈长寄道:“冯明涛不愿开口,多留无意,盯牢敬义侯府的动静,还有……工部。”
平瑢退下后,沈长寄卸下一身疲惫,躺在榻上,准备歇息。
玄麟卫办案向来可谓不道德,沈长寄更是从不在乎这个过程中是否会伤害到其他人,冯明涛锦衣玉食,是个空有野心、没什么城府的绣花草包,他耽于声色犬马、吃喝玩乐,唯一的优点恐怕就是孝顺了,沈长寄早就料到不会问出什么结果。
至于冯轻罗,更是与本案毫无关联。抓她的理由究竟是什么,沈长寄自己清楚得很。
徇私于他而言还是头一遭,这个中滋味倒也不错。
夜深了。
黑暗中仿佛有一只狰狞的怪物,被阻拦在佛光护佑的沈府门外。它张着森然的大嘴,正张牙舞爪地徘徊,欲噬人血肉吞其精魂。
忽而府内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叫声,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慢慢飘散在空中。
怪物生了几分胆怯,踌躇着,打算离开。
几名玄麟卫扛着数个尸袋走了出来,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
贺离之被人从被窝里拽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丑时。
他忙了一天才歇下,此时忍着怒火看向一身麒麟服饰的平瑢,咬牙切齿:“最好是沈长寄这厮快要死了,否则……”
平瑢连色有点难看,沉默着。
贺离之浑身一激灵,瞬间清醒,他不再多问,随手抄起外袍,蹬上官靴,随着平瑢急匆匆地往沈府赶。
第7章 谢汝眼前一黑,跌进了一个……
贺离之赶到沈府,一进府门就发现味道不对。
他皱眉算了算日子,压低声音问平瑢,“已过子时,今日恰是初七,你们大人……”
每月初七对于沈长寄而言都是格外痛苦格外难熬的一日,他有心疾,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这一日他的性情会变得比以往更加暴戾,残虐,想要杀人的欲望会变得无比强烈。
平瑢绷着脸,“不是大人的错,有刺客闯入府中,意欲杀害大人。”
贺离之眸色一沉,一向温和的人此时竟生出了些戾气,冷声道:“那便处理干净了,别让人发现。”
平瑢:“自然。”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沈长寄的卧房。那一瞬间,平瑢浑身紧绷,握紧了手中的剑。
下一刻,前方有劲风袭来,贺离之熟练地往旁边一闪,蹲下抱头,平瑢抽出刀剑,直直迎上去,暗器砸在泛着冷光的剑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大人,是我!”贺离之及时出声。
攻击停了,男人的背影映在山水屏风上,半晌才低着声音,“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