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觉得她有点眼熟。”华大嫂道,“嗨,也可能是我想多了,整日打交道的人太多,八成是有长得像的我没记住,过了个熟脸。”
华氏点点头,没将大嫂的话放在心上,她转头问老太太,“娘,您今日那一出是何意啊?您……认得他们?”
华老夫人手一顿,把刚拿起来的云片糕放了回去,敛了笑意,神色逐渐认真,她拄着木杖,走到了窗边,目光幽深,不知其想。
好半天才叹了口气。
“这二人身上有奇缘啊,大善,大善啊……”
她从自己的脖子上解下了一个白玉吊坠。
华氏瞳孔骤缩。
“这!这这……”
华老夫人微眯了眸,“怎么,你认得这石头?”
华氏点头,“方才沈夫人拿了一条一样的给我看,问我是否知道那玉石的出处。”
“那你可认得?”
“不认得,那玉是极好的,做工像是出自咱家,但我清楚,咱家没有过那一样东西,而且那石头灰突突的,毫无光泽,不可能是咱家的。”
华老夫人“嗯”了声,把自己的这块递了过去,“那你瞧一瞧这个。”
华氏接过,仔细观瞧。
玉是同种,极其稀有,天下只怕也没几块。大小一样,形状也相似,但老夫人这一块晶亮剔透,莹润光滑,与谢汝带来的那一块完全不同。
“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大嫂也凑了过来,她管着家里的玉器生意,也懂得不少,“母亲,这奇玉是您这些年在外游历所得吗?”
“是。”
华氏与大嫂面面相觑。
怪道她们都没见过,老太太在外游历六载,前些日子才回来,
“我原先还奇怪,那孩子为何如此古怪,原来是如此,原来如此……”
无人能听得懂老夫人在说什么。
“老夫人,府外有位姓沈的大人求见。”
有丫鬟来禀报。
“……沈?”
华氏与大嫂皆能瞧见对方眼中的疑惑。
华氏问:“只有一人吗?他身旁没有跟着女子?”
“没有。”
华老夫人却轻声笑了起来。
“去而复返,看来他心里亦有诸多不解。”
“请他到前厅去吧。”
第76章 “夫人是与陆家有何亲缘……
一炷香时辰以后, 华家老夫人被华氏搀着,缓慢走进了厅中。
沈长寄从座位上起身,微微弯腰, 拱手行礼。
“年轻人,坐吧。”
“老夫人, 晚辈此来, 只问一件事。”
老夫人拄着杖, 缓步经过沈长寄,她的手轻扶座椅把手, 慢慢坐下。
她心中早有猜测, 无非就是心疾之症。
“请讲。”
沈长寄微微抬头,说出的话出人意料。
“不知老夫人可知道陆家。”
“……”
屋内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老夫人沉默了会,抬手一挥。屋中所有下人都退了出去, 华氏正犹豫要不要离开,老夫人开口留下了她。
老夫人的脸色有些难看, 华氏担忧地走到母亲的近前,她犹豫地问道:“哪个陆家……”
沈长寄直言道:“太医院院使陆家。”
他目光如炬,紧盯着老夫人的表情, 不错过一丝一毫的线索。
方才华氏的皱眉和老夫人的恍惚, 已经叫沈长寄的心中有了数。
华氏看着自己的母亲, 她眉头皱得更紧,“抱歉,沈大人, 我母亲身子不好, 此事改日再说吧。”
沈长寄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自是不会多留,他拱了拱手, 正欲离开。
“等等……”老夫人颤巍巍地抬起了手,“你与……你与陆家,有何关系?”
沈长寄转回了身,说道:“这与老夫人又有何干系?”
华氏一听便恼了,她柳眉皱起,语气有些不客气,“大人请回吧。”
她说罢便再也不看沈长寄,弯下腰,手在老太太的背后顺气,“母亲,不想了,咱们不想了。”
沈长寄抿了下唇,“沈某此来并非要追根究底,让二位回忆起不好的事,很抱歉,告辞。”
他来此本就不是要从华家人嘴里听到什么真相,华家人认识陆元霜与否,都不能对现在的任何事有任何的改变。
他只是见阿汝回去以后魂不守舍,他的心属实难安,因此才不抱希望地多跑了这一趟。
若能窥探什么蛛丝马迹便甚好,若不能,便算了。
哪怕华家人不愿讲,孟玹不愿讲,任何人都不愿讲,他也能想办法拼凑出真相,叫阿汝放心。
好在此行并非一无所获,老夫人的反应已然足够表明,华陆两家是友非敌。
沈长寄再次转身往外走,老夫人突然挣开了女儿的手,急切地走了过来。
“陆家与你有何渊源我不管,若你是为了陆家来的,为了当年的冤来的,我……老婆子我……”老夫人捶了捶胸口,悲戚道,“我替陆家那几十个没法再开口的冤魂谢谢你了。”
老夫人拄着拐杖,对着沈长寄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了,拜托了……”
“大人位高权重,不似我等平民百姓,定能沉冤昭雪的,对吗?”
“母亲!”华氏红着眼眶追了上来,她揽着老夫人的身子,要拉她起来。
“您还提当年的事作甚啊……”华氏的眼泪落了下来,她看着沈长寄道,“非是我华家愿意不与人来往,而是为了自保啊,不然便会落得与陆家一样的下场……”
她拦不了母亲,只能对着沈长寄诉情。
“首辅大人,陆爷爷德高望重,陆伯伯更是清廉刚正的人,霜姐姐……”华氏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褪去了温婉和优雅,满是憎恶,“当年我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不论是陆家,还是我夫君,亦或是镇守边关的将士,他们都为大轩朝抛头颅洒热血,可换来的是什么?”
她的语气铿锵有力,字字句句都在对当朝表达不满。
她惨笑道:“都是牺牲品,牺牲品罢了,我一弱女子,什么都阻止不了,只能尽力维护我的家安宁。沈大人,恕妾身失礼之罪,您若想拉着我夫君造反,可以,您若拉着华家一起帮您报仇,也可以,但你要保证我们不会败。”
夫君与她无数次抱怨过当政者昏庸,无数次为枉死的不得善终的良将惋惜,她非是不识大体之人,但亦忧心至亲之人被牵连致死。
“二位不必如此,”沈长寄错开身,避开了老夫人这一礼,直言道,“我会为陆家报仇,但不是要拉着你们。华家一向独善其身,今后还请一如既往。”
他后退了两步,再一次拱手,转身离去。
身后是老夫人踉跄追上的脚步声,以及她慌乱的恳切的呼唤声:
“你不问为何你会有那顽疾吗?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啊孩子!”
沈长寄充耳不闻,目不斜视地往外走。
因何而生,因何而病,他一点也不在乎,他此来只为了阿汝的心事。
“母亲!你怎么了母亲!!”
老夫人晕厥倒地,华府乱成一团。
**
五皇子萧祁亭带领的大军凯旋,此一战叫原先毫不起眼的五皇子进入到了朝臣的视野里,原先支持二皇子的人有一部分投靠了他。
而支持三皇子的人中,有不少还坚定不移地支持着他。沈贵妃虽入了冷宫,可三皇子却并无错事,只要等风头过去,他不是没有复起的可能。
可就在局势凝滞的节骨眼上,成宣帝病倒了,他不得不挑出一位皇子监国。这个担子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刚立下功劳的五皇子身上。
沈长寄作为首辅,自要手把手地教导五皇子代理朝政,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大权重归于手中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柳将军放了出来。
沈长寄称,边关不可一日无将,他派了柳将军带着军队,奔赴西戎镇守。
成宣帝不得不答应,西戎的局势紧张,必须有人留在那里。比起兵权旁落在大将手中,他更不愿看到自己的儿子握着那权利。
柳将军无罪释放,朝中武将无不对沈长寄感恩戴德。也多亏了成宣帝脑子不中用、老糊涂了,他这一通折腾,倒是为沈长寄做了嫁衣,他有苦难言,一个没想开,急火攻心,病更重了。
腊月初七的一早,沈长寄轻手轻脚地从榻上起身,才刚掀开被子,腰间便有一条白皙柔软的手臂缠了上来。
谢汝微微抬起上身,脸贴上了他的胸膛。
“初七了……”她闭着眼睛嘟囔。
“嗯,玉坠我带着了,放心。”
“不能休息吗?”她半眯着眼,脸蹭了蹭。
“眼下时机紧要,不可松懈。”
“那你难受吗?”
沈长寄笑道:“有汝陪伴,自是日日赛神仙,痛苦早已不知所踪。”
谢汝睁开眼,嗔他一眼,“油腔滑调。”
她把自己的头挪走,躺回了枕头,不耐地挥挥手,“走吧走吧。”
沈长寄走了。
天气冷了,屋子里暖炉烧得很足,可这剩下一个人的屋子怎么躺都觉得凉。